《卿是画中人》复召

2、第2章

　　上元十五，燃灯点烛。
　　三娘和玉姑娘从不凑这种热闹，往常都是她求的狠了，她们才会发发慈悲陪陪她。今年也不知怎的，入夜之后两人就没再露面。
　　平日里最不注意形象的女鬼今天也穿上了新衣，抹了口脂，欢欢喜喜地搀着几个玩的好的刚入夜就出了门。
　　难怪，这是她们享受人间热闹的最好的世界，在烟火之中混入人群，并不容易被人看出，也好好回味一下失掉的人味。
　　寻常夜里她们不能与人接触，可这一天不一样，三元日，本是神人鬼三道的庆典。
　　乐辛着一身月白长裙，外面罩一条桃红色的织锦披风，及腰的青丝用一根点翠簪就，精致的脸庞罩在帽檐下，学着昨日玉姑娘教的样子，点了胭脂在脸上就出了门。
　　外面烟火一团接一团地炸开，桥上街上都是年华正好的少男少女，亮亮的眼睛看那满夜空的花团锦簇，最大的那朵烟火正好绽在乐辛头顶，受到这种热闹的感染，她的眼睛也带上了笑。
　　街上人鬼共行，万物都在为同样一朵烟火感到高兴。
　　裙摆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扯动，她低下头去，才看到是一个半大的小鬼，小鬼挎了一个装满零嘴的篮子期盼地看着她，肉肉的脸写着“不要拒绝不然我就哭了”的表情，乐辛哑然失笑，从兜里摸出两个铜板从他那儿买了一小包麦芽糖，一路走着吃。
　　“快看那边！”旁边一个粉衣少女惊笑出声，拉着伙伴的手从乐辛身边快步走过，乐辛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她的右前方聚集了一大群人。
　　本来还在四处散着三五成群的人突然都往一个地方涌来，乐辛怕麦芽糖被人撞掉了，小小心心地护在怀里，一边朝前方快速走去。
　　走到了，才看见中间被人围着的是一个猜灯谜的摊子，周围小灯笼上都写着灯谜，猜对了便能把那盏灯也带走。
　　不过最吸引人的还是场地中间放着的那盏灯。
　　竹篾搭成一个大大的架子，用淡黄色的薄纱罩住，面上描的是一只非常可爱的兔子，连耳朵和尾巴都用篾子做出来了，兔子周围还挂一圈极小的灯笼，里面暖黄色的烛光一照，整个灯都有一种柔和的美。
　　猜一次十个铜板，猜对了把灯拿走，猜错了人走钱留下。
　　乐辛最开始只是在外圈看着，里面的人一个接一个地走出来却不曾见谁手上提着那盏兔子灯。
　　有的成双成对来的，少年郎想在心仪的姑娘面前撑面子，还没靠近就吹牛要将那个兔子灯拿下，送给姑娘讨她一笑，乐辛便打起精神看那少年郎进了里圈。
　　结果往往都是男的灰溜溜地出来，姑娘在一旁笑骂，看得多了乐辛越发明白玉姑娘所言真是明智。
　　男子皆空有说漂亮话的油嘴滑舌。
　　看得久了，乐辛也觉得甚是无趣，但是却越看那灯笼越喜欢，但是喜欢有什么用又不知道谜底，索性在旁边站定一边吃着麦芽糖一边看谁拿走这盏灯。
　　期间有男鬼过来搭话，却没有一个长得和她的心意，索性叫人去拿灯，结果无一不是空手回来。想来这灯谜也是很难。
　　等里圈的人都出来了，乐辛挪到里面才真正看清灯笼上的两行字。
　　“过江千帆浪，岂留蓬莱居。飞作月下影，非是两分明。”
　　前面有人陆陆续续猜了“白鹭”，猜了“船”，摊主只是笑着手下那十个铜板便叫下一个，竟无一人答对。
　　她心里晃过好几个答案，最后都被自己一一否决。
　　只是那个兔子灯，做得真真是精致奇巧，哪个女鬼不想拿在手里绕整条护城河走上一圈呢？
　　她俗，她也想。只是看了看摊主的架势，今晚怕是等不到别人拿走，最后等着在收摊前出一个高价给卖了吧。
　　她暗暗地在旁边等，势必花了今天拿来的所有银子也要这盏灯去给旁的女鬼羡慕羡慕。
　　手里的麦芽糖也吃完了，她动了动脚准备再去一旁的小摊上买上一袋糖炒板栗，却被前面走来的两人吸引住了实现。
　　一男一女。女的和她差不多高，穿一身青色云纹长裙，盘扣旁边绣的小小的花，看起来极为复杂，而女子姿容也出色，面庞秀丽但不柔弱，眉宇间是坦荡的笑意，行动间步子也很快，倒有一丝男子的气概。
　　她身旁的男子和她有三分像，面如冠玉，样子看来尚未及冠，但已经很高，颇有玉树临风之意，周身除了腰间一枚玉佩，再没有其他配饰。
　　明眼人一看这二人便知是兄妹，而且是样貌气度都在上乘的兄妹。
　　看来是那妹妹在求那兄长，因为那男子伸手敲在那女孩头上，却还是宠溺地笑着脚下步子径直走到卖灯笼这处。
　　有从里面出来的成双成对的男女，女孩本来自己跟的郎君没答上来，心中恼怒着，却不防迎面走来一个高大英骏的男子。
　　那男子温声地借路，护着他妹妹走过来。
　　“劳驾。”
　　已经有那些个面皮薄的红了脸颊，再不看自己身边的男子。
　　身边的男子没了面子，又看得别人如此俊秀，嘴上几句便带了刺来：
　　“这位小兄弟刚来不晓得里面的局势，这灯谜恐怕今夜没人猜的出来，倒不如省着荷包里的银子给女郎买点零嘴吃。”
　　男子侧过身让这一对通过，也不逞能，只轻飘飘地说：“无妨，就看看。”
　　可是看他的笑，明明就是志在必得的样子。
　　乐辛来了兴致，零嘴也不去买了，在内圈寻了个边角站定。
　　她倒要看看，这面皮上佳的公子是否真的能拿走她心心念念的兔子灯。
　　照例，十个铜板给定，这男子才将目光移到灯笼上，不露声色地看着上面的谜句。
　　旁边看热闹的起哄：“小兄弟倒是答呀，也让我们这一晚的钱不要白花。”
　　“对！看看这老头诓人没，是不是出的没有谜底的灯谜骗我们钱财。”
　　卖灯笼的小贩拿着长杆赶他们，“去去去，明明是自己没有能耐，还赖我一个小老头。”说着便要将那十个铜板放入囊中。
　　“岚。”
　　小老头又把钱拿了出来，乐呵呵地看眼前的年轻人：“小兄弟所说的‘岚’是哪一个字？”
　　“云起本无意，日照山间岚。在下所说，就是这一字。”那个少年拱手间眉眼带笑，说不出的好看。
　　“这个灯还请老人家帮忙递出来。”还是那样进退有礼，也没有半分要出风头的样子。
　　摊主哈哈一笑，将兔子灯递给他，顺便退回了那十个铜板。
　　“小兄弟是有缘人，时辰不早了，我也要收摊咯。”
　　而刚刚出声讽刺的那个男子此时更是觉得没有面子，急忙道：“这怎么能跟岚扯上关系，我们怎么知道不是你这摊主想早点脱手随便把灯给人了？”
　　摊主一边收拾行头一边说：“自个琢磨吧，可不要让女郎们看笑话。”
　　乐辛在角落里出神，看着那男子的背影想了一会。
　　她知道这谜底是对的。
　　“过江千帆浪”是那风，蓬莱是仙山，“岂”留一“山”字，二者“不分”，那真正的谜底就是一字，就是那“岚”字。
　　停是山间客，行作无名居。
　　而那名男子接过兔子灯，出来就把那盏灯给了他同行来的女子：
　　“这下开心了？”
　　“大哥也晓得我平时是不愿玩这些东西的，不过是想让我的好大哥去给那些人露两手罢了。”旁边那个女子娇笑一声并未接过去，蹦跳着走在前面。
　　后面那个男子宠溺地笑笑，拿着兔子灯跟在后面。
　　一个男子拿着这兔子灯，还真是，有趣的很。
　　乐辛帽子下的唇轻轻地上扬，脚步轻轻地走出暗处，往那卖糖炒栗子的摊子去了。
　　抱着糖炒栗子的时候她心里就只有糖炒栗子，再想起刚刚的事的时候，还是感叹人也很有趣。
　　进退之间皆有风度。

　　往日安静地护城河边此时全是人，大家都在笑闹着享受这一年中极少的清闲。河边也飘着花花绿绿的河灯，灯里点着短短的蜡烛，原本暗淡的河道一下子布满了细细碎碎的光。
　　每一个灯笼都承载着一个人的愿望，少女心事，或者是平安顺遂的期盼，连好多女鬼也混在其中，在河道两旁放着涂了桐油的莲花灯。
　　乐辛对这些东西向来感兴趣，去年放灯的时候还是三娘陪她去放的，结果没出三步远就翻倒过来栽在了河里，三娘还硬说是愿望许的太重，河灯受不住自尽了。
　　气的乐辛又一气放了七八个，排成排地出发，倒被旁的人笑话了一通。
　　正好河边就有的卖，乐辛过去买了一个。
　　小小的河灯是寻常不过的莲花样式，中间放半截蜡烛，本来是阴间风靡的玩意，没想到人间节日能做的如此有趣。
　　她把河灯轻轻地放在水中，如往年一样闭着眼睛许愿，其实身为一个女鬼她也没什么好期盼的，只不过是听进去了玉姑娘的一句话。
　　活着死了都要有盼头，不然这漫无边际的孤独会让她再死一次。
　　再睁开眼的时候，眼里稍稍带了点水光。
　　这样柔弱的模样却落入了桥头站着的一个男子眼中。
　　本来从猜灯谜那儿崔世不过是过去凑热闹，可没想到角落中站着一个身影煞是好看的姑娘。虽然看不清样子，但是帽檐下露出的一点朱唇却惹人遐想。
　　他当即判断：这绝对是个美人呀！
　　本来准备去吃酒的，可美人的红唇实在是勾人，和一众哥们告辞后他便一路跟在她后头，摸到了这里。
　　摘下帽子的美人，果真好看，圆圆的杏眼看来也是一个单纯的，好骗。
　　他在上桥那儿等着，看美人一步一步娉婷地走过来，心下有了计较。
　　于是崔世斜靠在桥上，装作正在看河边的风景，乐辛从旁边路过的时候，暗暗伸出一只脚。
　　乐辛本在出神，却没想脚被突然一绊。猝不及防的阻力让她身子一歪便要跌下。
　　却被一个男子拉住，扣住她的手腕。
　　“姑娘当心！”
　　乐辛抬头看过去，只看到了一双猥琐的眼睛在她脸上逡巡，就差没上手了，一张脸虽然样貌还算端正，可满身酒气，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她快速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和男人拉开距离。
　　“谢谢公子。”
　　男人哈哈一笑反而走得更近，一双眼睛不断地在乐辛脸上身上打量。
　　“在下崔世，家父是城东丝绸庄的崔华，不小心冲撞了姑娘，还请姑娘海涵。”
　　海涵你个大头鬼。
　　本来乐辛以为只是这个崔世不小心的，看他这恶心的眼神，再信他她就不是长他一百来岁的鬼奶奶。
　　乐辛忍下心头的嫌恶，温声回道：“不碍事，夜黑，是我没看清路在先，怪不得崔公子。”
　　本来崔世就对她有所图，一看这姑娘温温柔柔的样子，更是断定这是个好欺负的，恐怕他今夜乘乱......
　　事成之后她也只会哭啼啼的不敢告诉别人，到时候拿点银子就打发了。
　　想着，崔世贴她更近，挤出一个自以为风流的笑来。
　　“女郎没有人作陪吗？”
　　“和家人走散了，现下打算回了。”
　　回家？怎么可能放她回。
　　崔世笑得更开了：“今夜这么多好玩的，姑娘回去这么早岂不是可惜？正巧我也和朋友走散了，不如我陪姑娘逛上一逛，聊表歉意。”
　　乐辛看着他谄媚的模样，好似在纠结，不一会，她也笑开了：“好呀，劳烦公子了。”
　　崔世被她这么一笑心都笑化了，恨不得现在就找个没人的地儿把这美人给办了。
　　他越发觉得舒服得像是踩在云上，不停地哄着乐辛，说着好话。
　　乐辛在他背后浅浅地笑，不紧不慢地在后边跟着。

　　两人逛了约莫半个时辰，虽然是在逛，她还是能感到周围的小摊越来越少，笑闹的姑娘们的声音也渐渐模糊。
　　她像是这时候才发现一般，疑惑地出声：“崔公子，我们走的这条路不对吧，我怎么感觉离街上越来越远了呢？”
　　崔世回头看她：“哥哥呀，带你去个更好玩的地方。”
　　周围还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人，崔世不好在这动手只得把她往巷子深处哄，却害怕她现在发现点什么叫出声引来人。
　　可乐辛只是乖巧地点头：“那崔大哥一定要找顶好玩的地方哦。”
　　姑奶奶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好玩。
　　在崔世看不到的地方，乐辛诡异地笑起。
　　一人一鬼走到了巷子里面，岔路中只有人家户养的狗的叫声，在这种静寂之中被无限放大。
　　正当崔世打算动手的时候，旁边却传来一个女子哭泣的声音：
　　“傅公子，我仰慕你六年了，从小到大，我最盼望的事情就是嫁入傅家，难道让我陪在你身边也不行吗？”
　　乐辛在黑暗中心想：这么黢黑的巷子，还能撞破别人谈情说爱？
　　她探头去看，却发现男主人公正是方才在灯谜摊上拿走那个兔子灯的人。
　　这不是巧了吗，兔子灯都还在他手上。
　　此时事件的中心并未意识到，旁边还有另外两人在。不对，是一人一鬼在。
　　他只是抱歉地笑笑，为姑娘递过去一方手帕。
　　“元书仕途未成，无心谈情说爱，更怕耽误了姑娘，姑娘还是另觅良人吧。”
　　哦豁，拒绝了。
　　那姑娘哭的更厉害了，抽抽噎噎像是要当即昏过去：“这么多年你一直拿这句话来诓我，我有时候都分不清是你心软还是我傻。”
　　“你只是，从未喜欢过我罢了。”
　　那傅公子依旧抱歉地笑着，叫人挑不出半分的错。
　　姑娘心念俱灰转身欲走，手里却被塞过来一盏灯，是乐辛心心念念的兔子灯。
　　“天太黑了，让这盏灯送杨姑娘回家吧。”
　　明明是拒绝了别人，可是那盏兔子灯，盈满了数不清的温柔。
　　她觉得，那个姓傅的公子，和话本里面风流倜傥的书生重叠了。
　　等人走得远了，乐辛还在出神。
　　崔世这时候却一把攥住了她的手，拿在手里不住地抚摸，滑嫩的触感像是刚做成的豆腐叫人上瘾。
　　“美人，轮到你和哥哥玩了吧。”
　　乐辛的眼睛盯着面前这张无趣的面皮，顿时觉得没了意思，特别是那双令人恶心的手，还想往她身上攀。
　　她的眼睛可怕地眯起，凉凉开口：
　　“怎么办，崔公子，我一点都不想玩了呢。”

　　第二日发现他的还是巷子尽头的一户人家，据说那人早间倒洗脸水，没成想听见狗冲着外面直叫，开开门一看，才发现外面躺了个人。
　　□□，痴痴傻傻地说着见鬼了。
　　青天白日哪来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