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豌豆》煞落

2、承

　　凤鸣侯陆澄中与京城来的黄胜一见如故，朝夕不离。两人花中消遣，酒内忘忧已成为南里城人尽皆知的事；二人的行踪已成为城里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原本凤鸣侯所到之处就必有好戏可看，再加上这次是向京城来的朋友展示，戏更是好上十倍。他们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攀的是章台柳。百姓们对凤鸣侯的大手笔津津乐道地同时，还不忘奉承一句，凤鸣侯真是热情好客。

　　这日侯爷与黄胜相约城东五陵湖畔相见。早上下了一场小雨，此刻雨后初晴，平湖如镜，黄胜在岸边左顾右盼，不见陆侯爷的身影，却见一艘金雕玉砌的画舫缓缓向岸边驶来。这画舫四面开窗，上起重楼，周以雕栏，富丽堂皇。画舫里五彩轻纱连缀其间，水波都被映射得五光十色。那舫中挑纱对着他浅笑的正是凤鸣侯陆澄中。

　　待船靠了岸，黄胜跳上去，进到舱中，才觉别有洞天。黄胜坐定后透过花窗四下一望，远处山色明丽如近在席前，远近之间却又驳云皱雾岚气升腾，仿若登仙。画舫徐徐像湖心驶去，水波激荡，湖光潋滟，十里芙蓉如锦绣，香风芬馥，十分撩人。

　　“侯爷真是好雅兴，如此美景真是让人目醉啊。”黄胜不禁赞道。

　　“夏山如靓妆美人，袖黛绮糜，实乃我的最爱。不过你且慢些目醉，我还要让你食醉呢。”侯爷击了击掌，乌兰、倩玉两位美人托着精美的食器上前布菜。

　　上来的菜肴倒是寻常可见的鸡鸭鱼肉，观之并无特别之处。只估量那清蒸鳜鱼是刚刚从湖里打上来的时鲜。黄胜将菜一一吃遍，才发现其中奥妙。梅花点汤，玉兰蘸面，牡丹煎酥，玫瑰、蔷薇、茱萸酿酱，枸杞、紫荆、藤花佐馔。心意旨趣全在细小之处，黄胜不住赞叹凤鸣侯情致盎然，真正的知花人。

　　侯爷颇为自得，抬头却见在一旁服侍的乌兰脸色青白，似有不适。忙牵她衣袖，搂到怀里探问。原来乌兰不习惯坐船，这会儿有些犯恶心。侯爷心疼得紧，亲自扶乌兰去侧室休息，还吩咐倩玉陪在她身边好生照料。

　　“侯爷对乌兰姑娘情真意切让小弟大为感动，”黄胜见侯爷回来后忧心忡忡忙开口奉承道，“小弟有一事不明，还望侯爷指教。侯爷是懂得怜香惜玉的性情中人，也不缺情投意合的美人，就算碍于身份不能做正夫人，也可收为妾室。可为何到了如此年岁侯爷却仍孑然一身呢。”

　　侯爷半倚在方胜连纹雕花窗台上，饮尽一杯酒，望着窗外烟霞如粉黛，悠悠说道：“明霞可爱，瞬眼而辄空；流水堪听，过耳而不恋。我以明霞视美色，以流水听弦歌，方能孽障自清，无害性灵。”

　　黄胜皱着眉暗暗将这番话思量了一番，虽心存疑惑但还是恭维道：“侯爷实在高明。”

　　“你以为我说真的呢？”侯爷凑到他身边，大笑起来。“那都是骗人的。我和那么多女子交好，娶这个对不起那个，娶那个又对不起这个，又不能全娶回家。干脆谁都不娶。”

　　“可是侯爷不娶，也无子嗣，这世袭的爵位后继无人，这百代的富贵岂不是……”黄胜有所持戒，不敢细说。

　　“傲杀人间万户侯，不识字烟波钓叟。这爵位后继无人有什么要紧。去日无穷，来日无穷，顾此百年，何异电光火石；贵人亦死，富人亦死，终归一尽，何须蜗角蝇头。我实乃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我深知今日春来，明朝花谢，与其浮世奔波，不如推杯换盏直到夜阑灯灭。像我这样目极世间之色，耳极世间之声，身极世间之鲜，口极世间之谭，才是天下第一的快活。”侯爷慢悠悠地说着，却让黄胜听得愣住了。侯爷见他一脸懵懂，便抬手拍了拍他的脸，“你跟着我，我让你不枉此生”。

　　“侯爷如此快意人生，却如何向圣上交待呢？”黄胜回过神来又问。

　　侯爷收回手，心中大感满足，这黄胜不仅生的俊俏，手感也好得很。“凤鸣侯在我这代就这么了结了，子孙不再向圣上要吃要喝，省去他大笔开销，也算是我为他分忧了。他应该好好赏我才是。”

　　“侯爷实在潇洒，小弟佩服啊！可是据我所知，侯爷自圣上登基以来，就没有进过京。”

　　“京城里南里十万八千里，一去数十日，风餐露宿多折磨人。我还是告病请假，在南里城风流快活的好。”侯爷提高嗓门敷衍过去。黄胜在一旁连连称是。

　　此刻午饭已用完，婢女又送上几道点心。待全部食毕，侯爷就打起了哈欠。“食醉了，食醉了。我每日午后都要小睡片刻。今日轻舟摇动，芙蕖细香，定能做个美梦。黄老弟愿否同往？”

　　黄胜欣然接受，与侯爷登上画舫二楼，掀了水晶帘，转到屏风之后，在丝绒软褥上枕着玻璃枕双双睡下。

　　待黄胜被湖面上采莲女的笑闹声唤醒时已是日暮时分。侯爷尚未醒来，但似乎也有所感应，轻轻翻动身子，脸正对着黄胜这边，嘴角还带着笑意。

　　“凤鸣侯果然不同凡响。”黄胜自言自语着埋下头在侯爷保养得光洁细致的脸颊上轻轻一吻。

　　斜阳西挂正要归家时分，小舟荡浆，斜风微起，采莲的少妇倩女淡妆素手，偎船竞渡。他们轻裾薄縠，衣襟飘扬连成一片，欢声笑语在湖面上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