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豌豆》煞落

3、转

　　凤鸣侯的别院自有一番匠心独运。远山入座，奇石当门，每转一境界，则自有丘壑，斗胜簇奇。黄胜从山脚步上盘旋曲折的石砌磴道，此山虽是土石堆就的，其上却高槐深竹，樾暗千层，绘楼幔阁秘室曲房隐匿其中，实如真山林一般。沿磴道盘桓到山后，便自接廊桥，廊桥架于清溪之上，两侧遍植花木，梅清竹癯,亏蔽风月，老柳高荷,吹凉竟日。过了廊桥是九转复道，直通水边的四时潇洒台。

　　台前临波垂钓，台后厅院听琴，确是四时行乐的佳处。黄胜走进复道紧连的厅院，四围廊庑掩映，排列小格子，吊窗花竹，各垂帘幕。走到庭前掀帘而出，侯爷正在钓台上临水而坐。刚才经过的清溪宛转到此已豁然开阔起来。湖面兰舟轻荡，佳人吹箫，乐声似有还无，飘渺迷离。湖上水木明瑟，鱼鸟藻荇自得其乐。

　　侯爷见黄胜过来忙招呼他上前掀桌上的大食盒。黄胜掀开盒盖，露出四只还腾着热气的螃蟹。每一只都背壳大如盘，紫螯巨如拳。侯爷挑了一只递到黄胜的盘中，又歪过身去试桌旁小火炉上烫着的酒，觉得酒温适宜，便取出给黄胜和自己斟上。火炉旁搁着一个小筐，里面装着晒干的枫叶。

　　“带霜烹紫蟹，煮酒烧红叶，真是快活啊。”黄胜一边剥蟹一边叹道。他拿的是一只母蟹，侯爷正在摆弄的是只公蟹，两只蟹都被掀了壳，膏腻堆积，如玉脂珀屑。黄胜食指大动，挑蟹黄入口，竟团结不散，甘腴虽八珍不及，不禁陶醉其中。

　　侯爷见黄胜表情美妙，心中十分欢喜。“大多美食都可他人代劳，坐享其成，只有三件必须亲历亲为，就是瓜子、菱角和这螃蟹。”侯爷一边拆蟹一边向黄胜解释其中门道。“蟹鲜而肥，甘而腻，白似玉而黄似金，已达到色香味的极致，实乃物中至美。味厚力大，不可胡乱搭配，最好就是全齐故体，独食而得起真味。”

　　“侯爷所言甚是。小弟先前不曾亲手剥蟹自食，今日才知道其中妙处啊。念及以往，或作羹，或作脍，或和着豆粉煎炸，实在是失却本体不得真味。”黄胜举着蟹腿若有所思，“小弟有一比，这蟹好似佳人，不可假他人之手亲近啊。”

　　这比方虽有些荒唐，不过深得侯爷之心。侯爷吃空一只蟹，又取另一只来拆。“不假他人之手，今晚我就亲自去亲近美人。春宵一刻值千金啊！”侯爷边说边笑，十分开心。

　　黄胜停下了手上的事，一脸困惑地望着侯爷。侯爷之前夜夜春宵也不曾借他人之手，为何今日似乎特别开心呢。

　　侯爷手舞足蹈地饮尽一杯酒，满心喜悦地抬头看到他一脸不解的样子，便兴致高涨地拍了拍他的脸，凑到他脸前：“今日寰秀楼的云庄姑娘梳拢。我与云庄有缘，当仁不让。今夜真是让人期待啊。”

　　黄胜一边微笑附和，一边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触碰。待侯爷转开眼不看他，便收敛了笑容眼珠稍转，心中算计起来。

　　两人吃完四只蟹，婢女又送上清粥小菜。清粥入口更觉先前的蟹肉鲜香。用完粥，小童端上茶水供二人洗手漱口。侯爷凡事讲究，不愿身带腥膻味，又叫仆人取来两件新衣。黄胜和侯爷在后堂换了衣服，又饮了一杯兰雪茶才算妥当。

　　此时钓台边已停好一艘小舟，侯爷牵着黄胜的衣袖，登上去。黄胜这才知道侯爷别院的水系是与外界相通的，这是要走水路出园子。来时走了山路，未见这水面风景。登舟一漾才知花间隐榭，水际安亭，别有洞天。

　　小舟出了园子便延镜屏河一路向寰秀楼荡去。这镜屏河是南里城的烟花水路，正是万里灯火闹春桥，十里红云光相照，香烟乱飘，笙歌喧闹。黄胜埋在照不到灯火的暗影冷眼看着侯爷，心中颇不平静，而侯爷在这馥郁脂香粉气中却似要醉过去了。

　　到了寰秀楼，两人弃船上岸，已等候多时的鸨妈忙上前招呼。今日寰秀楼十分热闹，都知道幸得凤鸣侯赐名云庄姑娘今夜梳拢，人们都挤破头来一窥芳容。当然他们断不敢与凤鸣侯抢人，都是来喝喜酒，祝贺侯爷与佳人鸾凤和鸣的。

　　侯爷先拖着黄胜四处喝了一圈酒，看时辰不早，便凑到黄胜耳边低语:“不能让佳人独守空房，我这就上去了。你也去挑个入眼的，快活快活吧。”

　　黄胜笑着拱了拱手，恭送他上楼。

　　侯爷推开云庄的房门，入眼是一丛茉莉，雪白一团搁在桌上，花香酽酽。茉莉风起女儿香，云庄手执团扇袅袅娜娜地从屏风后走出，轻纨细绮，缓鬓倾髻，软媚着人。

　　云庄提起桌上的酒壶，斟上两杯酒，递了一杯给侯爷。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笑盈盈地看着侯爷，赏心悦目。侯爷心神一荡，忙不迭喝干了酒，上手就要搂云庄。

　　云庄却转身躲开了，侯爷心急又要扑过去，却生生撞到了一个硬邦邦的胸膛上。侯爷晕乎乎地抬眼一看，发现来人竟是黄胜。他想直起身子却使不上力气，推又推不开黄胜，便嚷道：“黄老弟，你来找云庄？这可不是时候啊。”

　　黄胜扶着瘫软下来的侯爷，冲云庄使了个眼色，云庄便静悄悄地退下了。黄胜调转头看着侯爷烧红了的脸，贴到他耳边轻声说：“我找的是你。”

　　侯爷眯瞪着眼看着黄胜，只觉他眼眸水亮，春情无限，不由轻笑两声将头埋进了黄胜颈间，嗅到一股似有还无的淡香，心中渐觉虚空，整个靠倒在他身上。

　　黄胜嘴角含笑，抱着侯爷向芙蓉帐后走去。

　　层波细翦明眸，腻玉圆搓素颈。言语似娇荧，一声声堪听。客房饮散帘帷静。拥香衾、欢心称。金炉麝袅青烟，凤帐烛摇红影。无限狂心乘酒兴。这欢娱、渐入嘉景。犹自怨邻鸡，道秋宵不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