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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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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刘知遇还躺在床上,迷迷糊糊间好像听到了有人敲门,他翻一个身,好像又没了,这时候,电话响起来了。
门口,叶慈仁敲了很久的门都没人应,再低头一看时间,已经九点多了,犹豫了一瞬,还是打了个电话。
电话没人接,她正想要关掉,门突然开了。
她吓了一跳,抬头看,刘知遇只半侧身子露在门外,头发有点乱,很明显是刚刚睡醒的模样。
他声音有点没睡醒的低沉和迷糊:“是你啊。”
叶慈仁不知道为什么,被吓了一跳以后,还能觉得紧张。她把一个饭盒递到他手里:给你的早饭。
刘知遇拿在手里,感到饭盒还能传来的一点温热,叫住转身的叶慈仁:“你要走吗?要不要坐一坐?”
叶慈仁满脸通红,摆摆手,啪嗒啪嗒跑下楼。
刘知遇打了个哈欠,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饭盒,轻笑了一声。
刘知遇坐到沙发上,打开盒饭。
里面是米饭、胡萝卜、肉松、油条,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他刚吃了一口饭,就看到叶慈仁发来消息。
地址我问的郑姐,不是跟踪你。我可以给你每天送饭来(我自己也要吃),如果你不需要跟我说一声就好。今天打扰了,不知道你还睡着。
他再吃了一会儿,拿起手机回复了几个字:好,多谢。
中午,刘知遇左等右等,电话就是没来,等到饿了,咬了几口叶慈仁给的面包。后来撑不住了,就准备下楼吃快餐。打开门发现地上放着一份盒饭。随即,手机一声振动。
饭放在门口了。我忘记发短信了(笑哭)。
“可饿惨我了。”刘知遇自言自语道。
傍晚,郑姐打算收拾回家了,正要拉下卷帘门,叶慈仁拿着盒饭急急忙忙钻出去。
郑姐打趣道:“这么勤快,什么时候也给我做一份。”
叶慈仁道:他太不幸了,被医闹的人弄伤。
郑姐也用手语道:我也很不幸,有时候我会用剪刀把自己的手剪伤。
郑姐偷笑几声,随即道:“开个玩笑,快去吧,晚了饭就冷了。”
夜晚,叶慈仁正坐在窗边看书,突然收到一条讯息。她点开一看,笑意就像今夜的月光一样一下子溢出来。她抱着枕头开心地在床上滚了一圈。
正在满满的快乐中,她突然听到窗外,下面,传来一声叫声:“小姑娘——”
她趴出去看。
刘知遇举着三个便当盒子对她摇手。
刘知遇听到卷帘门“唰”的一声往上卷的声音,在夜里分外清晰。他看到叶慈仁跑来,笑容好像里盛了满夜星光一样灿烂。
她气喘吁吁地打字:我过了!
过了?
刘知遇也笑了,把洗干净的盒子放到她手里:“恭喜。”
很久以后,叶慈仁也依然不能忘记这一个夜晚。那是一个重塑的夜晚,满眼望去,深沉的黑都融进了温柔的星光里。
第二天去上班,叶慈仁从垃圾桶边上经过的时候,听到楼上有人叫她:“小姑娘——”
抬头,是刘知遇。
他倚在阳台上,半个身体探出阳台,晃了晃手里的饭盒,笑道:“谢谢。”
叶慈仁仰着脸,看到他的右手还是白色的一片,就不由自主地想起昨天下午看到的新闻——市区里医院里的医闹事件。她张了张嘴,缓慢地、回应地露出一个笑容,露出了一点点白牙。
后来,刘知遇的手渐渐好了,拆了石膏,开始正常上下班。他有时候会载她去学校,皮一句“叶老师”。有时,下班早,因为顺道,他也会在智育初中门口偶遇到她,和她一起走回家。
所以在很多个黄昏的颜色黏住了归巢的鸟儿的傍晚,叶慈仁回家路途的记忆里,都有刘知遇。
叶慈仁想起和刘知遇相识的过程,总会有一种很奇怪而奇妙的感觉,她有一天问刘知遇:你以前认识我吗?
刘知遇瞥到这句话的时候,蓦然止住了脚步。随即才反应过来,继续往前走。
“不认识。”
那时候,他觉得他头上仿佛顶了一个花瓶,走路都颤得慌。
他撒谎了。
叶慈仁本想说,那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然而,当她对上他有些漠然的脸的时候,突然就不敢写了。
她怕他冷漠的脸,怕从此以后,连这样并肩走的机会都不会有了。
一种莫名的心情突然占据了刘知遇的心里。
晚风吹拂而过,他小心翼翼地呼吸。叶慈仁不知道,在刘知遇说出那三个字的时候,他还是紧张到心跳都漏了一拍。
很快入秋了,郑姐找了个机会,向叶慈仁提起,让她不要再剪头发了。
叶慈仁不解,郑姐说:“你已经是老师了,老师再做这样的工作,不合适。”叶慈仁摇头,她用手势表达着自己的内心:每一样工作都是一样的,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郑姐道:“你是对的。可是别人不会这么想。万一被传出去,你可能会丢失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
叶慈仁一愣,只能抿了抿嘴,沉默。
郑姐道:“我听说那所学校,老师好像是可以申请寄宿的。这样正好,你以后也不需要来回浪费时间了……你那么年轻,哪怕节省那么一点时间都是很可贵的。”
叶慈仁想要说什么,手抬起一点,又无力地放下。
郑姐说:“慈仁,你还记不得你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你来大学,你想要当一个老师,对吗?那么,你觉得你的目标实现了吗?”
叶慈仁不懂郑姐的话,只是犹疑看了看她,点点头。
“慈仁,如果我说你并没有达成你的目标呢?”
叶慈仁更不明白了。在心里,她的确认为,她已经达成了目标——成为一个老师。
她问:难道,不是吗?
郑姐叹了一口气。她还有话要说,但是她知道目前还不方便说出口。但如果就此又拿一些千篇一律的、笼统的话来说,就又会显得敷衍而没有诚意。
于是她说:“慈仁,你听我的一句话,无论何时,你都不能苟安。因为你的年纪还不允许你安逸。我既不希望看到你为了守着这份工作过得小心翼翼,也不希望你放宽了心庸碌地过完这辈子。在目前,你还要付出比常人多许多的努力,才能走上一条在一般人看来尚且平稳的路。”
最后一个夜晚,叶慈仁躺在小阁楼上的床上,翻来覆去想着郑姐的话。
虽然不是失眠的痛苦,但是叶慈仁仍然觉得有些气闷了。她披上外套打开铁窗。有些虫鸣的寂静空气一下子从外面涌入小阁楼。辽远的星空下,悦耳的清脆地蛙鸣搅拌着微弱的风声,天边晨光微熹,天就要亮了。
她的东西很少,背了一个包就能带走了。
她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下楼了,从乔治理发店出来的时候,有一种奇异的冒险般的感觉攫住了她,仿佛这一次她是要去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她的走得有些快。
然而。
“叶老师?”
她停下来,回头看到刘知遇也同样急匆匆地走着。他只在她身边略略停了一下,道:“你……”他顿了一下,道:“医院里有点事,我先走了。”
叶慈仁看着他很快地奔向停车的大棚里,然后真的是一刻都没有再停顿地驶往医院的方向。医院是九死一生的天堂,是溘然长逝的地狱,医生就是天堂和地狱交界的使者。她看到天边的云集聚,即将破云而出的光芒,就要达到大地上,而她自己则缩成蚂蚁一般渺小的存在。
叶慈仁向学校申请了教师寄宿,晚上需要去学生的寝室检查。检查完,她习惯性地走到暗夜的操场上走一圈,会看到在小阁楼上同样的星星。来时,她极度迷惘。同时,她也没有想到,那么一个小小的阁楼,也会成为她难以割舍的地方。
不知道算不算幸运,不久后,她就领略到了郑姐话里的意思。
因为生理缺陷,同个办公室的同事老师都非常照顾她。但是,只是照顾。无论如何,他们都没有抱着要和一个不能说话的人交友的想法,尤其是在这个平常人交流都已是十分冷淡的世界。
叶慈仁在事情发生之前曾经预感到过山雨欲来风满楼。不能说话,加上她是一个语文老师,她对周围的情况有着细腻而独到的感受。他人的态度,不需要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只需要一个眼神的不同,她就可以感受到。
这是很多痛苦的来源。
上课的时候,学生对她的新奇感消失了,于是就有了无聊、枯燥和不耐烦。她越来越感觉到学生对她的课程愈发随意的态度,许多人漫不经心,许多人窃窃私语——已经没有人愿意接受一个全程沉默的课堂和冗长的PPT了。
她看到了,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至多,她安静地在下面绕一圈,走过之处安静下来,等她走回讲台上,下方则又是一片细碎的吵闹。
叶慈仁想要改变这样的状况,于是她在几页PPT里加了几首轻音乐。当轻音乐在课堂上出现时,下面确实出现了片刻的安静,不过——
“叶老师,你不觉得你很无耻吗?”
一个女生站起来,声音响亮地对叶慈仁发出斥责,当她的声音越来越大,盖过了音乐的时候,就略显吵闹了。但是叶慈仁站在原地,完全没有觉察。
无耻?
那个女生义正言辞,声音铿锵有力地说道:“你靠关系进入了这所学校,你满足了你自己的私欲,难道一点都没有替我们着想过吗?”她指一指自己,再指了指全班的同学:“你有想过,我们真的能适应一个哑巴老师来教我们吗?如果是同样的条件,为什么不聘请一个可以正常说话的老师?难道要我们这么多人,去努力适应你,去跟上你的节奏吗?”
我不是靠后门进来的。
叶慈仁听完,下意识在屏幕上打出的就是这句话。
她没有走后门,她是通过面试进来的。然而,她又随即联想到,在进入知育初中前,她并没有通过笔试,好像压根就是没有笔试这一环。
“不要再欺骗我们了!我们不是傻子!”
叶慈仁呼吸急促起来。
我没有欺骗你们。
她安抚着自己,看着那个女生,再打了一遍——我没有欺骗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