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栏杆》Mayvis

5、过去的事情

　　每年的节目都差不多，李婉君早就看厌了，正好来的时候水喝多了，她有了借口离开人群。整个文化中心都布满了灯，皆是火红一片海，只是池塘里的枯荷在此时很不应景。解决完个人问题之后，李婉君不是很想回到广场的人群里去，她在文化中心的外围慢慢悠悠地晃着，想着自己的心事。没有灯的紫藤花架下坐着两个身影，李婉君觉得有些眼熟。离得不远的两个红点一闪一灭，风吹过来的时候，带着一股烟味。
　　李婉君走近之后看清了两人，喊了一声：“哥，你不去看文艺汇演吗？”
　　李慎君抬头看了一眼，说：“有什么好看的。”
　　“可是大家都在那儿。”
　　“我不想去。”
　　“那言光呢？”
　　“他也不去。”
　　“我问你了吗！言光你去不去？”
　　言光悠悠地吐出来一团烟雾，还没来得及开口，李慎君就已替他回答：“他不去！你回去吧。”
　　李婉君依然不依不挠：“我没问你，你这人怎么回事！言光，你去不去？”
　　“你先回去吧，我过会过去。”言光说。
　　李婉君背对着远处的光，脸埋在黑暗里，口袋里的拳头紧握着：“你们，别在这儿，容易被人看见。”
　　李慎君愣了一下，还是故作镇定地吸了一口手里的烟：“看见什么？成年人抽烟有什么。”
　　李慎君太老实了，程言光在他的声音里听出了慌乱，他熄灭了手里的烟，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笑着对李慎君说：“走吧，回去了。”
　　李慎君坐在原地，抬起头盯着李婉君追问：“我问你，看见什么？”
　　程言光收起了笑，伸手去拉他：“走了。”
　　李婉君被李慎君的反应激怒，情绪在此时爆发了，她不顾一切地喊出了早就想说出来的那句话：“你别以为你们在房间里做的事情没人看见！”
　　程言光楞在原地，他缩回来的手未来得及收到口袋里，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知道这一天是他们迟早要面对的，可是不是现在，他还没准备好。
　　寒风里的三个人迟迟没有打破沉默，李慎君突然有一股放松的感觉，他激怒李婉君，想让她说出那句话，可是心里又有很多忐忑，不想让她说出口。现在她说出来了，终于有人知道了，他才发觉，他也没有准备好。
　　文艺汇演结束了，人们陆续散场。李慎君的手机响了，是李妈妈打来的，一定是找他们回家的。
　　“喂，妈。我知道，我知道，小婉、言光都和我在一起，你和爸爸坐程叔叔的车先走吧，我们一会就回去。嗯，对，车钥匙在我这儿，你们先回去吧。”电话那头大概是嘱咐了些注意安全的话，“嗯嗯，我知道了，没事的，先挂了。”
　　三个人都不愉快，现在面对家人显然是不合适的，李慎君怕李婉君会对他们说出什么。挂掉电话后，李慎君站了起来，走向面前的妹妹。人群开始熙熙攘攘地从旁边经过，他拉着李婉君想往里面走一走。
　　李婉君推开了他的手，努力压低声音：“你别碰我，恶心！”
　　程言光还愣在原地，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不由得想：恶心，小婉，我也恶心吗。
　　“小婉，我们别在这儿吵。”
　　李婉君冷笑着：“怎么？觉得丢人吗？你们做出那样的事情，现在觉得丢人了吗？”
　　有时候女人吵起架来是不理智的而且不分场合，李婉君并没有挪动半步，今天，她就要在这里将她长久以来压抑的东西释放出来，她才不管，她只要自己心里舒服。
　　李慎君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来，他努力克制着，又颤抖着放下了。
　　“你要打我吗？做错事的又不是我，你凭什么打我。是你们，你们应该感到羞耻。程言光，我妈妈对你那么好，你就是这样回报她的吗，拐走她的儿子，你有没有良心！”
　　见李婉君将指责转到了程言光头上，李慎君忍受不能，他粗暴地将李婉君拖向紫藤萝架深处。李婉君挣扎着，嘴里喊着：“你放开我！放开！”
　　程言光反应过来，也跟了上去：“小君，你别弄疼了她。”
　　李婉君回过头来，语气极其嘲讽：“程言光，你装什么好人。看着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却做出那么恶心的事情，你知不知羞，你的脸呢。”
　　“李婉君！你别逼我。”
　　“哎呦，护起食来了，心疼他了？”
　　“你别逼我。”
　　“你说妈要是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她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跟一个男人在一起，她要是知道我们家要绝后了会是什么反应，啊？李慎君？”
　　李慎君瞬间也被激怒，恶狠狠地说道：“你敢？”
　　李婉君从来没想过打小就宠着她惯着她的哥哥会这样威胁她，她的心凉了一下。哥哥明明知道她喜欢他，他还说过要帮她，明明是爱她的两人却双双背叛了她，是他们玩弄她的情感，她不能不愤怒，她要让妈妈知道，她要拆散他们！
　　“我怎么不敢，你能怎么样，你能杀了我吗？你要么杀了我，否则我一定会告诉妈的。”
　　李慎君不知道再说什么，他心中的愤怒一部分转变成了害怕，还有一部分是期冀，他看向程言光，眼神里有一些复杂。程言光也看向他，光线太暗，两人看不到对方的眼神，他们多么希望能从对方那里得到一些积极坚定的东西。程言光背着光线的身影显得瘦弱，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还没准备好。
　　人群散了之后，李慎君也开始考虑怎么收场，他又点燃了烟，深吸了一口，说道：“回家吧，明天再说。”
　　夜晚太冷了，冷风也吹熄了李婉君的怒火，三人最后还是回了家。
　　很晚的时候，睡不着觉的程言光打开手机，他想给李慎君发条短信，他知道李慎君也不可能会睡着。手机□□显示有一条消息，程言光看到了李婉君的动态提醒，那是她新写的个签：那种感觉就像是，你迎着夕阳行走，前面骑单车的白衣少年突然扭头吐了一口痰。言外之意，程言光是知道的，恶心，那种感觉就是恶心，他也知道她是发给他和李慎君看的。他不再想去询问李慎君的想法，如果风雨真的来临，那么不管他做没做准备都要去面对。
　　后来程言光回广东上学，李慎君的工作越来越忙，也开始着手毕业论文，总是有不回信息的原因。大四那年的春节假期，两人又约着见了几回，程言光还是老样子，李慎君却穿上西装打起领带，俨然已经是个职场人。程言光羽绒服里穿着的那件粉色连帽卫衣还是之前李慎君给他买的，颜色洗的有些发旧了。
　　吃完饭，在小餐馆的隔间里，李慎君满怀期待地握住了程言光的手：“言光，毕业之后回来吧。”
　　程言光抽回了手，自顾自地夹菜：“回来干嘛，我怎么面对你妈和我家里人。”
　　李慎君依然兴高采烈地为程言光披上外套：“我带你去个地方。”
　　李慎君在高新区租了一套公寓，离老城区很远，但是距上班的公司很近，他满心欢喜地向程言光展示着，眼里充满了对未来的向往。面对这个男人所作的一切，程言光心里满是感动，感动之余，又涌上一股失落感。李慎君看出了他情绪的波动，问道：“这儿不好吗？”
　　程言光也想回答说这里很好，但是他知道李慎君在逃避，他一直知道，当两人走在街上，李慎君总是表现的无比正常，他再也没带他去过他家，没再见过李阿姨和李婉君。
　　“言光，回来好吗？你不想跟我在一起吗？”
　　“我想跟你在一起，是要走在阳光下，是不再躲躲藏藏。”
　　“别傻了，这种小地方，大家不会理解的。”
　　“那家里人呢，我们要跟他们老死不相往来吗？”
　　“他们是不会知道的，小婉只告诉过我妈，我妈不会知道的，我跟她说……”
　　“你跟阿姨说了什么？”
　　“我跟她说，我们已经分手了。”
　　程言光听到这句话，愤而离开。李慎君追了上去：“言光，你听我说，言光！”
　　眼看已经追到了楼下，程言光回过头来：“我们分手吧。”
　　程言光的话传到耳畔，冷冰冰的像这寒风一样刺骨。李慎君不明白，他一直努力工作是为了什么，他四处找合适的公寓又是为了谁，他的声音颤抖着：“为什么？这样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背弃全世界，与家人为敌，我们两个在一起不就够了吗？”
　　程言光也不明白，他要的是未来，是他理想的未来，他想要的未来不是躲在某个小房间里，他想要李慎君不再搪塞，不再闪避，他想让他勇敢一点，不要再假装自己是什么“正常人”，为什么他就是不懂。
　　“那你肯跟我去广州吗？”
　　“什么？广州？”
　　“对，广州，我找到工作了，在广州，你愿意跟我去那儿吗？”
　　李慎君犹豫了：“言光，你知道的，我家就我一个儿子，我爸妈……“
　　程言光的脸上挂起温柔的笑意，眼睛里却闪着泪花：“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不可能这样一辈子，你有你该承担的责任，我也有我的理想和追求，分开对你我都好。”
　　“我们都被现实打垮了。”
　　偶尔有来往的住户充满疑惑的看了两眼站在穿堂风里的两人，李慎君迅速收起了他的情绪，换上往常的面孔，程言光觉得这一幕不可思议，这就是成年人吗，要时刻控制自己不能情绪崩溃。
　　后来的事情就要另说了，程言光在外面闯荡了几年，回来的时候李慎君已经要结婚了。
　　月光下的程言光看向自己伸向天空的手，突然觉得这个举动有些奇怪，缓缓将手收了回来。李婉君坐在他身边，饶有兴致地说着学校里发生的事情。程言光也明白了，以前李慎君的顾虑是对的，大环境不允许他的理想生活存在，他也释怀了。
　　在感慨完自己的生活之后，突然之间，程言光想起了什么，问道：“李淼淼，是你们班的吗？”
　　“不是，她是十四班的，不过我给他们班上课，怎么了？”
　　“她挺孤僻的，我之前看到有学生欺负她。”
　　“李淼淼话是不多，我平时也没怎么注意过她，张老师是她班主任，我明天跟张老师反应一下。哎，你不是教高一吗，怎么知道她的？”
　　“她在金玲那儿上培训班，我教她，在学校也见过她。”
　　“那孩子成绩不太好，每次我提问到她都支支吾吾地不说话，作业也经常不交。我好像想起来了，有几次我提前去教室是有些学生围着她，我就觉得奇怪，上课那么安静的小姑娘，下课了怎么那么多人围着。看来我是得提醒张老师好好注意一下。对了，这周末教职工聚餐，你去吗？”
　　“不是只有班主任才去吗？”
　　“是吗。啊！不想去聚餐！没有你陪我，我会无聊死的。”
　　看着仰天长叹的李婉君，程言光的嘴角又挂起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