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味》解痒

5、第 5 章

　　重回翼州小城。
　　又是昌安街，此时她二人身无分文，吃喝倒能挺上一两天，可眼下面临最棘手的问题，便是没个住处。小殿下拉着鹿韭衣角，俩人无精打采，在萧条的街上游走。
　　先前兴许是他怕生，总是蔫头耷脑，如今也不知是受姐妹渲染的欢乐气氛，还是龙王龙母的关怀备至呵护有加，倒是能和她聊谈闲聊两句
　　昨天还听着铃兰叫小殿下的名字，今日一问反倒说是她给取的，鹿韭转着圈瞧他，怀疑他憨憨傻傻，估摸是这世遭人牙子几经转手，不知何时摔了脑子。
　　本来论目前情况而言，生存率就低的可怜，再带个小的，真不知是她来历劫还是他来历劫。若论生存难度，她理应得更高的修行，升更高的官啊……只盼着敖胥能安家立业，此后便也没她什么事儿了。
　　奈何他俩是金命玉命石头命，敖胥殿下入一次轮回，转身便做成天上的大罗神仙，位列仙班。而她自己，还不是风吹日晒过后回百香谷，做个小小小小仙。
　　哎，怎么她从前不曾这般酸？估摸着定是被龙宫和天界奢华迷了眼啊。
　　……
　　估计是老天爷也不忍心敖胥殿下睡大街，竟真让她寻到了一张招聘药铺伙计的告示，就贴在张记药铺的正门柱子上。
　　迈进满是中药味的张记药铺，眼看四下无人，叫问了一句，才见一位老大夫，从一米多高的柜台出口旁探出头，头发灰白，有些罗锅背。
　　张老大夫走出迎人，问清才知是来应聘伙计。张大夫年过花甲，腰板虽说是直不起来，但依旧精神焕发。大夫自己个说过，如今旱情当前，别处生意不甚好做，但世道不好生老病死的人多，药铺生意反而会更好些，他又坐诊又抓药实在忙不过来，请个伙计也能少受些累。
　　鹿韭谷中熏陶了几百年，药材还是认得全的。谈到月钱，俩人商量一月三钱供吃，但要住就只能收拾下仓库勉强挤挤。
　　临近傍晚，药铺里没了顾客，鹿韭想着去仓库收拾下，不曾想小五味默默整理好了床铺，看样子应该是个不用的简易病床。再看去，他正跟着张大夫规整着散乱的药材，干瘦的小手掌抓一把还没有掉得多。
　　看着仓库这边不用搭手，她便去厨房忙活些简单的晚饭，其实她吃不吃倒是无所谓，只是大夫和五味都需用饭，又恐大夫生疑，自然衣食住行都要合着凡间的规矩，心念着只等夜深人静，她去寻些露水补足一番。
　　……
　　“小五味真是乖巧，老头子多句嘴，怎么你们单单姐弟俩出来讨生活？”张大夫趁着五味不在的时候，小声问道。
　　听闻此，鹿韭急转脑筋，努力憋红了眼眶，“……张大夫，我们家中只剩我和五味了……爹是采草药过活的，这几年旱情严重，爹为了养家糊口，那次上山就在也没回来……娘也病走了，正是今年的事儿……五味小时候吃不上好的，长的小了些，让人心疼得很，长姐如母，我这当姐姐的，最希望的便是往后不亏了他……”
　　张大夫听了姐弟俩的“身世”，神色颇为动容，安慰几句，随后叹了口气去寻了小五味。
　　鹿韭摸着良心，她只说爹爹没回来，别的意思可都是张大夫自己个理解的。
　　……
　　三个月转眼而过，鹿韭自认为生活还是很平淡的，每日三点一线，吃饭工作睡觉。只是刚来那时，五味整夜的睡不着觉，躲着她闷头抹眼泪。
　　是夜，将近冬至，地又旱的可怜，鹿韭勉强能寻到一两滴露水，也是沾了土且结成霜的，实在难以下咽，悻悻然回了房间。先前鹿韭不是睡得沉就是夜采露水，粗心大意从未发现五味的异样，这次回得早，正巧又碰到了他那头潮湿的枕边，瞧见他偷偷抹了把眼泪。
　　鹿韭发觉后，难得也失眠了，摸着他的被子探到他的手，不大但有些粗糙，手背上有几处干巴巴，张大夫说那是冻疮。
　　“哭什么？”那日他在客栈差点被卖了，也是这样。
　　五味吸吸鼻子，把脸蒙在被子里。
　　“想哭便哭，怎么还害羞了？”鹿韭拉下他的被子，“再闷傻了。”
　　两人一时无言。
　　“你要是害怕，就拉着我的手。”
　　五味感受着手被用力握住，得到安慰心里头也安定些，轻轻点头。
　　鹿韭灵光一闪，“我告诉你件高兴事吧，你听了准开心，往后什么也不怕。”
　　她特意卖个关子，却没等到对面该有的反映，赶忙笑走尴尬，解释道，“你身份高贵着呢，无论这一生幸福美满也好，受苦受难也罢，百年后回看都是幻影的，那时你成了天上的神仙了，你爹娘也疼你疼得紧，定会以你为荣的。”
　　反正来之前，玉帝也没抹去他的记忆，如今她再告诉他应该算不得透露天机。
　　五味嘟囔道，“那日见过的龙王龙母也告诉过五味，但是叫我不能对旁人提半句。”
　　倒也是，八岁的孩子多少是明白事了，就是没想到他还算沉稳的，没提过半字。但经一细琢磨他话中之意，她伸手弹了下他脑袋瓜，“臭小子，我也就是对你说说，既然你知道，我定不会同旁人讲，睡了！”鹿韭卷着被子背过身，闭眼准备睡觉，临睡前还听到了身旁小人儿的两声偷笑。
　　……
　　近几日，张大夫心情不错，因着前日有患者前药铺问诊，大夫正巧出外看诊未归，小五味倒是显了回身手。
　　前日，未至酉时，张大夫去上门看诊，药铺里也没人来，她便去厨房忙活晚饭，压根没听到衙门李捕快来铺子看病。当时在前门的只有五味，李捕快头上疼出一层冷汗，左等右等也不见张大夫回来。
　　五味见李捕快手捂着腹部，问他可是痛在胃心。李捕快疼得不耐烦，只当小孩子捉弄他，懒得理会不做声。五味也不抱怨，跑去厨房，问鹿韭要了碗温热的水，放到李捕快身边，说喝了会舒服些。
　　胃里流淌过一股暖流，李捕快还真感到疼痛缓解了一些，不过没多久又开始折腾。
　　五味再问他，是否还未食中饭，是否日常出外办公饮食不规律，是否饥饿时常出现这样的症状，李捕快三问全中，便判断他患的大约应是胃脘痛，由于平时饮食不规律、辛辣油腻不忌口，胃心不得已举旗反抗。
　　“等张爷爷回来才能给李捕快抓药或针灸治疗，疼痛难忍的话不如试试我的方法。足三里是预防和治疗胃病的有效穴位，位于髌骨下缘三寸，三寸大概四指宽。用拇指按揉，一日数次慢慢来会见效的。”
　　李捕快学着小五味，手指于足三里揉了许久，症状确实轻了许多，只是还不等张大夫回来，就被衙门的同事喊回去。
　　次日，李捕快还是想着找张大夫仔细瞧瞧，闲谈着夸五味给出的法子确实见效，张大夫听闻也惊讶于他懂得穴位。
　　其实张老大夫这把年纪心态也算洒脱些，来时□□，去时两手空空，只可惜孤身一人无儿无女，真到了那一天，恐怕连个伤心的人都没有，还有这药铺，虽小是小了些，但有人继承总好过出兑，想着小五味是有慧根的，若是能认作张家子孙，不仅医术得以传承，他日后也能有人送终。
　　他本就觉得五味这孩子沉稳乖巧，心里很是喜欢，左思右想，于是决定明早问问他们姐弟俩的意愿。
　　……
　　揭了门板，鹿韭刚落座吃早饭，就听张大夫问着五味，“小五味，喜不喜欢治病救人？”
　　平日鹿韭在柜台抓药，张爷爷在门后坐诊，他就只能帮忙做些零碎的活儿，偶尔去仓库翻翻柜子上的医术，倒是很感兴趣。五味听张爷爷这么问，眼睛一亮，立马回答喜欢。
　　张大夫摸着胡子眉开眼笑，连说三声好，又看向鹿韭，想过什么似的又说道，“小鹿韭，要不把五味交给我学医如何？”
　　鹿韭端着碗夹了口菜，答着自然再好不过了。
　　“老头子想同你们打个商量。”
　　一听像是有些严肃的话题，鹿韭放下碗筷，颔首道，“大夫，您说就行。”
　　“你们也知，张家也就剩我这把老骨头，我的医术虽说不上精却也实用，老铺子虽小但五脏俱全，我想找个满意的传下去，只是这是我们张家几代人留下来的，交给外人怕是……”张大夫摸两把五味的后脑勺，“这孩子我满意得很，也有天赋，若是真能认作我的孙儿……就怕是你们家不愿意……”
　　张大夫虽看着五味，话却是对鹿韭说的。五味也看向她，鹿韭想着这是好事儿，五味有个依靠，指不定一两年后她便能安心回谷，不必等到他娶妻生子安家立业的，应道，“大夫哪里话，五味和我都是可怜人，爹娘在天之灵保佑，指引我们寻到了这儿，大夫这么喜欢五味，爹娘也会很高兴的。”，鹿韭伸手拉住五味，“弟弟，咱们命好，以后你跟着爷爷学，定要百倍刻苦，千万不可惹爷爷生气。”
　　五味听话点头，叫了张大夫一声爷爷。
　　张大夫听着小五味叫爷爷，拍着大腿，喜上眉梢，“好啊！那日后小五味要跟着爷爷学医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