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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嫁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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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赶到夏家堡时,夏大老爷家已经乱做了一团。夏老太太哭得撕心裂肺,哭嚎声在前院都听得见。
听说鹤嘴山的土匪糟蹋女人,先前也有村子里的大姑娘小媳妇被抢走,下场都不太好。
阿青趁着其他人忙着安慰夏大老爷的当口拉住我:“唉,怎么办?”
我皱眉:“不好办……三天,时间太短,来不及训练村民,这村里一半都是老弱妇孺,万一惹了土匪招来报复……”
阿青:“嗯……我也觉得不好办,让我好好想想。”说着走到一边面壁。
我瞧他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出什么靠谱章程,索性溜达出去看看夏家堡的地形。
夏家堡有两三家大户,住在上风口,下面住的全是佃农。我刚走近下面的草房便听见哭喊声,循着声音赶过去,正撞见一个十五六岁的丫头被拉拽出门来,门口等着一伙人,皆是灰衣短打,是夏大老爷家的护院家丁。
“你们干什么!”我冲过去质问。
家丁对我还算客气,说明了拽这丫头的是她亲爹。因这家佃户欠了夏大老爷不少钱,夏大老爷放出风来说若这家的姑娘愿意顶替夏小闺女,欠债便可一笔勾销。
我怒道:“这是卖闺女!”
家丁看我像看怪胎,理所当然似的道:“闺女是赔钱货,这家还有俩小子光屁股。往后还得娶媳妇呢,留着丫头浪费粮食,能给出去抵债是想不来的好事。”
我没被他说服,仍挡在路上。佃户家的丫头扑在她爹脚下磕头,哭着求他爹别卖他。
家丁叹气:“我瞧顾小哥您细皮嫩肉的许也是富贵人家出来的,您说贵人老爷家里的丫鬟小厮哪个不是买来的?”
“可、可他们说鹤嘴山的土匪糟蹋人……”
“糟蹋就糟蹋吧……”家丁挥挥手,“嫁给土匪是糟蹋,卖到富户当牛做马也是糟蹋……”
我不知道怎么反驳,浑浑噩噩跟着家丁与佃户一行回到夏大老爷家,进门时附近几个村的地主族长都到了,正商量着出钱盖土城和训练民团的事。
哭哭啼啼的佃农丫头一下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夏大老爷皱眉打量,大约这丫头与夏小闺女确实长得有几分像,夏大老爷点了头,打发佃户等女儿出嫁再来销账,又叫老妈子带着丫头下去换身衣服吃顿好的。
夏大老爷照着土匪说的,东拼西凑大略备了几车嫁妆,没想到临到送亲前一日却又横生变故。
佃户家的丫头一大清早被人发现吊死在房梁上,为她自己无法选择的命运做了最惨烈的一次抗争。
我们赶到夏家堡的时候佃户家的媳妇正在夏大老爷家门前嚎闹着要说法,他男人窝囊着蹲在一边,嘴里嘀嘀咕咕,仔细听才知道是还在想着那笔尚未清的债。
“到了鹤嘴山也得给折腾死,这样死了也干净。”围在夏大老爷家门口的村民如是说。
我们走进院中,夏家老太太又在哭,这回村里没人再愿意拉自己的女儿替她孙女。
我心下愤然,气这一村老爷们护不住自家妻子女儿,怒吼一声,转身便要回去取刀杀上鹤嘴山去。
阿青一把抓住我的手,将我攥紧的拳头握在他手掌里,我扭头看他,他亦看着我:“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这事不能冲动,乖一点,咱们从长计议。”
我不知道迫在眉睫的事情有什么可从长的,想要甩开他的手,他却握得更紧:“三天,再拖延三天,你看这一村老老少少……”
我从后槽牙里憋出几个字:“拖不住呢?”
“拖不拖得住咱们得先试试……”
我:“……”
阿青看着我,眼里柔和得像两泓湖水:“我先前问过村民,自从土匪占山安寨之后村民就很少上山了。即便咱们忍无可忍要杀两个土匪解气,也得先闹明白那鹤嘴山的山门朝哪边开,是不是?”
我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理,一口气泄下来,忽觉手背上苏苏麻麻。先前心思都在杀土匪上,待到平心静气了些才反应过来——这厮不知什么时候对我用上了哄小孩子的功夫,拇指一直有一下没一下摩挲着我的手背。
“行,微臣遵命……”
“嗯……”
他像是满意能及时劝服我,嘴角都噙出几分笑意。
我瞧他一时半会儿似是想不起来自己的大拇指在干什么,于是把仍被握着的手举到他眼前,示意他解释一下。
他看我一眼,颇尴尬地收回手甩了甩:“哈……哈哈,还不是因为你属猫的爱炸毛……”
到了这一天稍晚,一众人仍没想出个好办法,夏家村里年轻些的大姑娘小媳妇都躲去了其他村,夏大老爷唉声叹气,祈祷土匪能看在村里凑出的几车粮食布匹份上放过他们这回。
我将阿青拉到一边,从三十六计开始讲,讲得口都干了,让他赞成我悄悄跟着土匪上山打探情况。
“我知道你们西北军银甲营出来的人是精锐,个个能以一当十,可……”
我求他:“若我不轻举妄动,就混进去看看呢。”
他犹豫半晌,等得我都认命觉得自己此番说服又失败了,他却点了头:“好吧,但你得听我安排。”
我见他终于同意,便乐得回去取兵器,等到了晚上见他捧着一条红嫁裙来找我,我才知道原来他所谓的安排并不比我直接冲上山去靠谱。
“我一个大男人为什么穿这种东西啊?!”
“别炸毛别炸毛,你先听我说,”他试图平复我的情绪,“我想了半天,要顺利进入鹤嘴山又不引起土匪怀疑,装成新娘子最合适。到时候我也藏在车里,跟你相互照应……”
“既然这样为什么你不穿啊?我也可以藏在车里照应你!”
“咳……”阿青靠近我,拿手在我俩头上比了比,“论说我穿也不是不可以,可是,呵,你看我这个个头儿……”
“我也不矮啊!”我自灵魂深处发出一声触及尊严的诘问。
我从小到大见惯了小姐命妇们绸衣丝履、裙衫翩然,却没想到原来女子的衣裙穿起来这么麻烦。
夏家的老妈子帮我穿了小半个时辰,一大清早的愣是把我折腾出一身汗。
老妈子对着梳妆镜给我绑了个据说颇有名堂的发髻,我瞧着镜子里的自己,脸颊红得像猴腚,一双剑眉被拔成两细条,正是越瞅越后悔,越瞧越别扭,哪成想老妈子说方才忘了最重要的东西,戏法似的变出两个布豆包,死说活说非要我挂在胸口上。
“不成了不成了!”我吓得三挪两闪跑出了屋。
“顾小爷,还没装扮完呐!”
我刚跑出房门便一个趔趄,院子里少说站了四五个人,全被老妈子这一喊吸引了目光。前有围观群众,后有布豆包待命,往前也不是,往后也不成,眼见着过往十八年攒下的光辉形象就要栽在一条红嫁裙上,我心里一万句“二百五”问候了昨天鬼使神差答应了阿青的自己,从袖口里扯出块布头遮住头面,一步跃上了车轿。
老妈子的脚步声追到车前似是被什么人拦下了,我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便听见有人也跟着跳上了车骄。
“镝非?”罪魁祸首唤我。
我怕自己搂不住火要犯上揍他,忙扭头摆出一个“别过来”的手势,哪知他无知无畏,不知险地朝我伸出手。
“给我看看。”
他揪住我的遮脸布,我为自己东宫随驾、银甲军出身的尊严,倔强地扯住另一头。
“听话,给我看看,就看一眼。”
他声音不知怎的竟有些发颤,语气听着不像整蛊猎奇,倒像是对着什么东西盼了多年。
我不知道他这又是哪出戏上身,一时走神便被他钻了空子——那厮变拽为撩,顺着我揪扯的势,从下往上掀开了红布。
我做了被他嘲笑个三年五载的准备,却没等来他的捧腹大笑。
他盯着我的脸看了又看,眼神渐渐黯淡下来,表情说不清是失落还是疑惑。
“怎么会……”
他手上一松,跌坐在车里,红布又落回我脸上。我心说这是什么反应,掀了红布踹他一脚:“什么意思?”
他抱膝坐在车上发呆,样子显得失魂落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