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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吃瓜 ...

  •   那晚我自太子那儿领了差,第二日一早便启程南下,往广西寻个叫樊时良的人。

      太子说这樊时良曾在湖南当过职,因与他顶头上司政见不合,受了几年委屈,后来索性辞官罢去。

      听说这樊先生辞官前曾上书过治水方略,但因他不讨他们上官的待见,所以所奏之言未获重视。直到最近内阁被太子催促防汛赈灾之事,他的奏章才又被人从故纸堆里翻出来。

      太子说当年樊时良辞官之事牵涉复杂,未确定他有真本事之前不宜将大张旗鼓召回,因此命我独自南下,先悄悄将他接来京城。

      我料定这事没那么简单,于是在临行前匆匆找人打听了一下,果然探得当年把樊时良挤兑走的那位上司如今已经做了工部侍郎,不是别人,正是太子妃柳氏的亲哥,太子顶顶正经的大舅子。

      我坐在村口老乡的瓜棚里,边吐瓜籽边觉这事荒唐——人说“朝廷里有亲戚不好办”果真不假,堂堂太子未来国君,竟要避大舅子的锋芒而做事缩手缩脚。又想到我大哥多少次生死阵前临危不惧,可偏偏遇见大嫂落泪却自乱阵脚,可见女人真是个碍事的,轻易还是不娶的好。

      我这么想着又吃着,不知不觉日暮西垂。想着日落之前不一定赶得到有客栈的城镇,遂叫来看瓜的老伯问他可否借这瓜棚夜宿一宿。谁知老人家摆手说夜里蚊子多,且附近几个村子前些日子都闹过匪,不如住进村里族长家能相互照应着些。

      这村的族长是个屡试不第的秀才,年轻时给县太爷做过幕僚,老了回乡养老被村里推举为族长。

      我趁着晚饭的档口向族长打听看瓜老伯所说的盗匪一事,原来二十里外的鹤嘴山里确实住着一伙土匪,听说匪首是从前自哪个兵营里跑出来的逃兵,年年收保护费不说,时不时还来村里抢粮食抢牲口。

      “官府不管吗?”我问。

      族长叹气:“以前也管。可土匪下山都骑马,来去如飞,鹤嘴山又地形复杂,土匪里有懂兵法的,官府几个衙差不是对手。”

      “那你们就任土匪来抢?”

      族长无奈摇头:“抢吧,农家人不会舞刀弄枪,只会挥锄头,还要跟他们拼命不成?”

      我听了不大高兴:“哪怕在近野挖些防御工事,再将这附近几个村的老少爷们儿聚起来组个民团相互支援也是好的。”

      族长道:“这法子前些天有个夜宿村里的年轻人也提过。”

      我一听大奇,想不到有人与我想到一块儿去了,忙问那年轻人如今在哪儿。

      族长朝门外望了望,正想回答,院外传来推门声——一个身形佝偻的瞎子打着算命的挂幡摸进门来。

      那瞎子每走一步脊柱就直一些,待跨进正厅,背也不罗锅了,眼也睁开了,闻着饭味就朝我们这桌扑过来。

      我一碗面条囫囵拨进嘴里还未嚼匀下咽,抬起头来正好看见那算命的脸,“噗——”的一下没忍住,面条全从鼻子里喷了出来。

      “你……你怎么在这儿?!”

      我狼狈收拾自己,那人脸色也不太好。待到他匆匆蹭掉额上黑痣,揭下假胡子,坐在我面前时,我仍没止住笑。

      他忍无可忍:“行了,至于吗!”

      我拭着眼泪:“殿……殿下,你离家出走没带够盘缠吗?要靠装瞎子算命骗钱。”

      阿青脸色难看得很:“骗什么钱!这附近几个村子个个怂包,要他们联合起来抗匪比登天还难,不装成算命的骗他们我能怎么办!”

      说完又气鼓鼓地看我一会儿,问道:“你不是去西北了吗?怎么到了这儿?”

      我入宫当职领了太子这差全因自己冲动揍人打散了前程,这话说出来丢人,自是不必拿出来现眼。

      于是敷衍他说:“我……出来玩玩。”

      “哦……”

      “……”

      初见的惊讶过后是尴尬的沉默,我去了西北之后给他写过几封信,却都石沉大海。他这几年高了,壮了,肩膀比以前宽了,眉峰比从前锐利了,连面上的棱角也更分明了,我却不知道眼前这位三年未理过我的河阳王还是不是从前那个有新鲜玩意都想着我,带着疯玩傻闹的二皇子阿青。

      族长又命后厨重新上了饭菜,阿青盯着我的手发了会儿愣,许久开口问:“你身上……伤好了吗?”

      他是看见我使了左手持箸。

      我撂下筷子揉揉肩膀:“还好,只是阴天下雨骨头缝里痛。”

      他目光晃了晃不知是不是心疼,又追问:“那其他伤呢?左臂呢?”

      “左臂?我不记得我左臂……”

      阿青道:“今遥奸细那一案里不是说伤了左臂……”

      他不说这事我都忘了,当时我抓人心切,确实被那奸细的棍子打得不轻。

      我甩甩胳膊,不以为然:“些许小伤早就好了,倒是……”

      “倒是什么?”

      倒是我这些许小伤他是如何晓得的。

      当年我虽给他写信,但也只写些西北风物,顺便诉诉我爹虐待我的苦,至于军情军务以及跟奸细打架挨揍这种事,我自不会写在信里。

      阿青见我看他,目光不太自然地避开,转回头专心致志地扒饭。

      我本想问问他如何晓得我在西北受伤的细节,却忽然想起当年那女奸细为乱我心神,曾拿我给阿青写信热脸贴了他冷屁股来说事,心里突然不是滋味起来。

      我搁下碗筷:“倒是我白天赶路有些累了,想早些休息。”

      “哎!等一下!”

      我又坐回去。

      他说:“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

      我看着他。

      “我是贪吃西瓜误了赶路的时辰,在这儿借宿的。”

      “……”

      好吧,他这留宿乡里的因由倒是熟悉又合理。

      “族长不知道我的身份,我跟他说我是落第的武秀才。”

      嗯,还会套近乎。

      “他们这儿土匪为祸,县衙剿匪剿了七八年也没成功,我想帮帮他们。”

      说着他撂下筷子看着我。

      我从他眼里看出了认真,但又觉得这事有点扯——莫说他压根不是什么武生员,即便他真的假话说成了真,他那点半吊子的功夫又怎么抵得了山里把百十号土匪?倒不如以郡王之尊写个手札,请最近的守备官调些兵来。

      他似乎看出了我在想些什么,凑到我身边压低了声音:“不成,不能让人知道我在这儿,一让人知道我到了这儿,我就走不了啦。”

      我看他突然神秘兮兮的,以为他这一趟出来也是有什么任务在身,于是也凑过去贴住他的耳朵:“为什么让别人知道你在这儿,你就……唉?”

      我话还没说完,他却突然打个哆嗦,蹭地坐开老远。

      这一晚他推说困累了,话还没说完便钻回了房里,留我一个在花厅莫名其妙。

      我不知道他这又是闹得什么妖,仿佛少年时那点阴晴不定的毛病不但没好,反而更严重了。

      这一晚暑气燥热,我整宿没睡踏实,第二日天还没亮透便听见隔壁阿青房外有敲门声,是族长,喊他喊得挺急。

      族长似也是梦中匆匆而起,衣衫尚不大齐整,身边跟着个年轻人,气喘吁吁一脑门汗。

      阿青打着哈欠刚踱出门便被族长一把拉住:“云公子,夏家堡出事了!”

      我同阿青具是一愣。

      跟着族长匆匆而来的年轻人是七里地外夏家堡夏大老爷家的长工。长工说昨夜有土匪进了村,没劫东西,用飞镖在夏老爷家的大门上钉了信,写着鹤嘴山的二爷最近要收一门填房,看上了夏老爷家的小闺女,让夏家准备好十车嫁妆,三日后送夏小闺女过门。

      这夏家堡我也听族长说过几句,说因他们那片地肥水好,原是这一带难得的富村,这些年被土匪盯上了,回回下山抢东西必掠过他们,几年下来愣是要被抢穷了。

      长工一脸焦急,将事匆匆说清楚了,请我们帮着拿主意。

      阿青一大早被人扰了睡眠,正是闹脾气的时候,嘀咕道:“谁让你们村一直唯唯诺……”

      族长一阵咳嗽。

      阿青反应过来,变了副脸孔,一拍桌子怒道:“这土匪忒不是东西,羊毛专逮着一只薅!”

      我:“……”

      长工哭丧脸:“这位公子说得也对,我们从前总想着孝敬好了土匪,土匪就不会难为我们,没想到他们实在太欺负人!”

      说着,边哭诉边拿眼睛四下里找:“我们老爷说前几天有位算命的盲先生到过夏家堡,说他有办法打土匪——不知道这位盲先生现在在哪儿?”

      我听了这话和族长一起扭头看阿青。

      “啊……啊?”

      阿青赶紧猫起虾米背,翻了白眼仁:“呃……我现在去拿挂幡还来得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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