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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南都 ...

  •   时已腊月,南都下起雨来天冷得比京中更甚,然而城中最大的娼馆倚红阁中却暖玉生香。阁中名妓梅裳姑娘着一袭绸纱长裙曳地,原本应是身姿款款,可却被肩上的一只鸽子拖累了,环脱鬓乱显得狼狈。

      名妓远远地一看见我脸色便不大好,一副气势汹汹“炖它还是炖你,二选一”的架势。我见状忙陪了个笑脸,朝那祖宗打了个呼哨,鸽子阿飞听见哨音二话不说便无情踹了脚下的“栖架”,扑扇着朝我飞过来。

      名妓左右看了看,确认了隔墙无耳才关上房门,原本端了一晚上的清姿玉质,这会儿一见没外人便全都泄了下来,撸了袖子大咧咧跨坐在桌前:“倒茶!“

      我颇听话,连忙斟了一杯热的,恭恭敬敬端到面前。

      “如何?醉了?”我问道。

      名妓接过茶杯甩我一个白眼:“在爷爷跟前拼酒还有不醉的?”

      “那是,那是,”我点头奉承,“可套出点东西?”

      “见过的人说二十出头岁,身量不高,一眼瞧上去平平无奇。”

      我皱眉: “可有什么过人之处?”

      名妓摇头:“只听说是那什么‘地师’寻遍大江南北才找到的——哦,对了,说是脸上有疤,像是小时候被火烧过。”

      我了然点头,坐下来思量其中的头绪。阿飞不安生,跳下来啄我的手背。先前在京中喂了它一阵,小祖宗总算有些良心,对待我不像待梅裳那样,只在皮肉上点几下,催我看它脚上信管。

      管中的字条自然是阿青写来的,不长,只有寥寥几语,讲的是他在漕运总督任上的日常。

      我自将他从侯府中赶出去起便没怎么同他怎么见面。起初是因我气未消怕自己忍不住揍他,后来运河通渠,陛下命他领了漕运总督一职急赴任上,我因临时出了趟公差便没赶得及送行。

      我到南都已三月有余。三个月前在京城送走了北蛮使团,太子终于腾出功夫来管一管我的差事。

      我自从太子那儿领了雁翎刃便没忘追查广西提督与藩王私会以及那草原穆科部弯刀之事。广西提督张启英彼时已经调进了兵部里到不必忌惮,但几家藩王仍在封地好好待着,查起他们的事便不能大张旗鼓以免打草惊蛇。

      差事一时毫无头绪,又兼阿青在我这儿添了一回乱子,那几日我被搅得心神颇不宁静,如此便忘记了邹小姐的来信,直到徐虎大哥找上门来。

      原来邹府那日的来信是个请柬,邹小姐的哥哥以答谢为名邀请徐大哥与我一道往他府上赴宴。

      那一日我自是没有去成,倒是徐大哥一来二回,不仅用了便饭,还连续几日被邹少爷请去吃茶看戏。听说看戏那日邹小姐做男装打扮亦同她哥哥出现在戏楼,邹小姐与徐大哥频频搭话,临了还打赏戏班子点了一折《十八相送》。

      事已至此,再木讷的男人也该开窍了。徐大哥乃是土生土长的西北汉子,心里爽直得很,当即便打定主意向邹家提亲,因此特地找我帮忙在京中寻个好媒证。我自然乐见其成,当着徐大哥的面便将这事交待了下去。

      接下来的几日,邹小姐那边先是借着由头将我二哥猎得的银狐皮制了围脖回赠娘娘,接着又在陛下面前讨了竞赛当日的球杖做赏赐,待到我出差时,两家已挑着吉日过了文定。

      二哥写回来的家书中对邹小姐与徐大哥的婚事只字未提,只随信给我捎了个镂银酒壶。那酒壶是西域之物,我在西北时就看着喜欢,向他讨了几次未果,到这回帮他了却一桩心事才终于肯将这心头好让给我。可恨二哥的信捎到时我正离京调查穆科弯刀一事,那酒壶我连影还没见着便被阿青截了去。

      穆科的弯刀在北蛮使团离京前有了些线索。

      当初从太子处领了命,我便命人在广西一带的黑市上放出些似是而非的消息。那刀是宝贝,却不知原先的主人是胡是汉。假意卖刀的法子本来只是“死马当成活马医”,若丢刀之人谨慎,那这放出的风声八成也是石沉大海。可没成想消息放了几个月,最后竟真的有鱼咬钩。

      来打听的是个走街串巷的本地小贩,翻遍全部家当凑不出十个大钱。

      隐卫盯着那打探消息的人顺藤摸瓜,一路从广西向北,沿途竟摸出了好几个北蛮插在中原的点子,线索离京城越来越近,最终指向了北蛮使团中的一个熟人。

      收到消息那日,我往太子处汇报,赶巧了在往彰华殿的必经之路上遇见了太子良娣赵氏。

      那赵良娣乃是南越王家的女儿,与我家素无什么交情,以往在宫中偶遇也并没给过我什么亲切脸色。可那日不知怎的,却在我面前停下脚步,同我闲话起家常来。

      良娣先是问候了我父亲和哥哥,接着又问到西北大漠的风貌与仪俗,兴之所至更是提及前些日子曾在兀颜侧妃处见过一柄巴掌大的小弯刀,刀鞘与刀柄上嵌满宝石,她见着甚是新奇喜欢。

      这些话我自是原封不动地转述给了太子。

      空旷的彰华殿中只我与太子两人,我请罪道:“臣处事不密,竟被旁人探到了风声。”

      太子沉吟片刻:“不妨,若说四藩未在京中放几个耳目,你我也是不信的。”

      我听着先是一愣,却立即又觉太子说得不错。

      先前皇后娘娘有意撮和邹家小姐与我二哥,连我这个常在宫中行走的人尚不知晓,可二哥远在西北却已将消息全然掌握了。

      守边之将有军权在握,眼红者难免挑唆。朝廷忌惮封疆的王侯,王侯也同样提防朝廷。如此说来,在京中插些耳目探听消息倒属实寻常,便是我家亦不能免俗。

      只是,寻常归寻常,但也好歹是心照不宣的事,赵良娣此番乍然点破,目的却更耐人寻味。

      我将那寻刀人的消息报给太子:“隐卫查到穆科弯刀的失主便是北蛮使团中的郎舒律,击鞠那日臂上绑着红色飘带的。”

      太子看上去对那人也有印象。

      我继续道:“北蛮贵族中本无'郎'姓,臣打探到那郎舒律原来本是呼难图帐下的一个家生奴隶,少年时因机缘救下过汗王家中贵眷,被汗王恩赏免了贱籍。后来又因颇有才能而被呼难图赏识,请赐了姓并委以重任,如今在北蛮年轻一辈中颇有声名。大概也是因此被兀颜高琦处处针对。”

      太子点头:“当年穆科部全族倾覆,族中女人与幼童被兀颜氏收作奴隶。”

      “是,所以臣猜测这郎舒律或许便是穆科后裔,因此持有穆科部的传家之物——只是,这一柄弯刀先前在臣手中保管,前日为钓出失主才被拿去交易,如今已回到了郎舒律的手里,赵良娣所见兀颜侧妃手中的……”

      我心中有个猜测,却不便再说下去——穆科的弯刀本是一对,击鞠那日我与郎舒律为争抢马球皆是不顾性命,阿青曾担忧得大呼我名字,而那时我眼角余光瞥到太子身边有一位衣着华丽的妇人紧张地从席上站了起来。

      那之后,东宫之中便吹起了另一种风向。赵良娣一连三日被太子召至正殿伴寝,太子妃更是将自己亲手绣画的一幅榴花图赠与了赵良娣。原本人皆以为淡漠少言的兀颜侧妃能借着北蛮使团来京之事争得些太子的垂爱,却未想清冷之人依旧清冷,反倒是先前孤立无助的赵良娣一夕翻身占尽风头。

      我将字条收好,揣进怀里。从点心匣子里捏些火腿酥皮搁在掌心里,当作犒赏递到阿飞跟前。

      鸽爷难得领情,不但将吃食啄尽了,还颇降恩典地将脑袋抵在我手指上蹭。这一幕温情可巧被从里间更了衣衫出来的梅裳瞧见。

      名妓眼皮一跳,挑着细眉走过来,鞋尖在我凳子腿上踢一下:“唉我说,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啊?”

      阿飞停了动作与我一同看他。

      “怎么?你觉得不方便?”我问道。

      名妓甩甩脑袋:“看我的头发,被这鸽子挠成什么样了?”

      我看看阿飞,鸽爷小眼睛滴溜地转了一圈,一副事不关己的高傲模样。

      我摸了摸阿飞:“它可是惹不得的祖宗,”又瞧见名妓那一头枯草堆似的乱发,心中也是同情,“听说西街谢春临卖的茉莉油养头发最好,回头送你两瓶。”

      名妓噎了噎,似是不甘被两瓶茉莉油收买,又抱怨:“可你住在这里也坏我的名声。”

      “谁?”我怀疑自己听岔了,掏了掏耳朵,“你说咱们俩谁坏谁的名声?”

      名妓抱起手臂不耐烦:“稀缺!稀缺便是钱!满南都的达官贵人都知道倚红阁的梅裳难邀,等闲的人想同我打个茶围叫价百量金也未必约得上,可如今却许你在我阁中赖住了三十天。三十天啊!我这身价可不要跌进土里了?往后哪家的公子老爷还肯为我一掷千金?”

      他说得认真,看上去好像真是那么回事,我心里疑惑:“可我记得你不愿应付那些纨……”

      说话被吵闹声打断,外面传来砸门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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