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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请愿 ...

  •   尚云楼四方会见的事被隐卫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京城。三个月后,陛下命各州府兵防长官并张启英回京述职,以锻炼为名,将张启英留在兵部挂职。同时,准了四川总督告老还乡的奏折,擢升我大哥为提督,命他年底前赴蜀地上任。

      这一年过得漫长又匆忙。

      太子最终截留了发往云南广西的部分军费,作水患赈灾用。

      在锡江畔偷东西的小贼交待出北蛮刀的失主后,又对着我们哭诉了一鼻子自己家乡遭灾。隐卫将他送回原籍时,刚巧遇到了被灾情困住,不得返乡的樊时良。

      太子东宫,云南王的女儿秦良娣怀胎五月时流产,太子请旨在良娣与太子侧妃间加一太子嫔位,晋秦良娣为嫔以示抚慰。而除夕夜晚,不愿与人为妾,曾颇属意阿青的南越王郡主赵良娣未出席宗族家宴。宫里隐隐传出流言,有人说赵良娣是突发了急症,不便出门;亦有人传她是遭了秦嫔报复,被好一番收拾,送进了冷宫。

      隐卫送樊时良去京城前曾传了太子的手令,命我跟着阿青相互照应,不必着急回去。因此,我回宫复职时已是来年春天。

      回宫这一日,阿青与我一道入宫,我自是往太子宫中报到,而阿青先去拜见了陛下,再去皇后娘娘处请他里宫出走的罪。

      临入宫前,阿青本打算着见过娘娘后便往太子东宫来,可哪知进了皇后宫中,直到天黑也没出来——听说是在青石板上跪了一天半宿,跪到膝盖青紫了,才哄得娘娘稍稍消气。

      听到这事时,我心里暗道了声“活该”。他当初不告而别,一离宫便是小两年,惹得娘娘不知操了多少心。亏得陛下和娘娘心软,若是换作我爹那般,此刻他已不知要跪在西北的寒天雪地里挨多少鞭子。

      京城不是西北,此时已颇有春意。只是春日里白天虽暖和了,但夜凉如水,青砖也不是随便跪的。我翻箱倒柜,寻出两瓶西北军特制的驱寒药油,本打算交班后揣着去他府里瞧瞧,没想到第二日寅时刚到,他却已梳洗停当,携着一封民间商人的请愿书,神清气爽地出现在太子宫里,我的面前。

      “膝盖不疼?”我以侍卫身份向他行礼,问道。

      “什么?什么疼?”阿青同我打哈哈。

      我直起身来,行动上不能僭越,嘴上却不与他见外:“听说你在皇后娘娘宫里挨罚,跪了好几个时辰,膝盖都跪紫了?”

      “哪有的事!”阿青以为我看他笑话,挺胸抬头格外直了直腰板,否认道:“听谁瞎说?”

      他从小到大都是一副吊儿郎当样,越说没事儿约像装蒜。我不说话,挑着眉看他。瞧他被看得发毛了,从怀里掏出药油,在他面前一晃:“那正好,本来全给你还有点舍不得呢,这下省了。”

      他眼睛随着我的动作一瞥,不知看没看清,可手却已经伸到我面前来。

      “哎!好好说话,不兴动手啊!”

      我边躲边抬起手来挡他。他一抓没抓着,便虚着劲来同我抢,一来一回轻飘飘地与我过起招来。

      这几招一下勾起我的兴趣。我与阿青自幼都跟着师傅学过弓马骑射,分开后我在西北被我爹和哥哥们摧残折磨,他在京里也没落下习武的功课。土匪窝里时,我曾见识过他功夫比从前精进不少,只是那次腹背受敌,光顾着杀敌保命,后来又职责在身一路南下,便没机会彼此切磋切磋。

      我脚下撤回一步,与他拉开些距离:“怎么?殿下,光天化日的明抢啊?”

      他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既然本是打算给我的,那就是我的。”

      “不给!”我暗暗扎稳下盘,“你既没痛又没伤,使不上这个。”

      他似乎也对那软绵绵的几招意犹未尽,摆起架势来,朝我扬眉笑道:“那便抢了你的,看看到底使不使得上。”

      我与他来来往往几个回合。阿青从小在王府潜邸长大,平日里并不讲那么多皇家规矩,在侍卫眼中便显得随和。而我自边疆战场归来,又顶着“囫囵揍过云南王世子”的恶名,在他们眼中也是没什么尊卑的。因此,有下了值的侍卫见我俩在太子宫苑中比试,非但不回避,反而三三两两,围观叫好。

      宫中侍卫虽都是贵族子弟出身,却有武艺在身,阳刚之气与太监宫女不同。几声“好”喊下来,让我恍然有回到西北大营之感。

      在西北时,我爹和大哥治军严,天寒地冻的,大家平日里没什么好消遣,便也是这般聚在一起徒手比试,赢个“谁替谁刷靴洗袜”的彩头。我那时不到十五岁,隐姓埋名做新兵,营里没人知道我是侯爷公子,只看我个头小好欺负,个个邀我比划。也亏得他们脚太臭,逼得我死不肯认输,几回下来竟练出一身野路子,能将虎背熊腰的老兵撂个七七八八。

      思绪一回到西北,人难免也就忘了眼前。阿青大我几岁,个子高我半个头,肩背也比我宽,我一时晃神,以为自己又是在西北对付那些莽夫大头兵,脚上不自觉使了阴劲,就要奔着他下盘膝盖骨上踹去。

      “住手!”

      尖利的呵止声从身后响起,我突然回过神来,想起阿青昨夜在皇后娘娘宫里跪了一宿,腿上硬生生撤力,一个拧巴重心不稳就要朝一边栽下去。

      要丢人了。

      我心中暗想。做好了摔个狗啃泥被其他侍卫嘲笑的准备,却没想到撞进一个单薄清冷的怀抱里。

      “太子。”阿青脸色不大好。

      太子没吭气,任由服侍他的太监呼啦啦围上来。

      西北军的药油和民间商人的请愿书都被留在了太子处。

      翌日开朝,太子上书陛下,陈的是修河道的事。说是以“兴福源”商号牵头,毓家联合了民间十八家商行,筹集了一笔数目不小的资金,请愿由朝廷出面,组织人力疏通运河狭窄航道。

      大运河自贯通以来,历朝历代一直是沟通南北的要道,近些年因清淤不及,河道变窄,南北来往的大型商船货船不得通行,只能卸货转小船运输,颇费时费力。

      修河是盛世之功,运河通渠不仅利于十八家商行的货船通行,更能惠及沿岸及畅通南北,陛下听了高兴,称赞义商之余,又命户部着意拨些银子凑整数以示支持。满朝文武亦没什么好反驳的,陛下当即便着太子领内阁商议落实。

      修运河的章程拟的挺快,不出半月,各级官员并河工便已召集到位。

      太子从户部点了个不大不小的官员负责资金筹调,又命樊时良为工部都水监副使,指挥工程事宜。

      任命下来的时候,阿青正赖在侯府我的书房里。我捏着内阁文书看了又看,明白此种大工程,京里各个世家没来插一脚,是因为此番朝廷没出几个钱,实在没什么油水可捞。也理解工部尚书并侍郎躲了这差事,大约是因他们瞧不起商人,不愿与之为伍。连太子任命樊时良做这个都水监副使,都可以说是想在运河这件事上试试他的本事。只唯独对阿青的任命让人摸不着头脑。

      “钦……差?”我边翻看谕令边问道,“你不是一向不大掺合朝中事的吗?”

      “我原是想清闲的,”阿青一耸肩膀,“可这事牵扯到户部、工部、地方州府,大大小小几十个衙门。亲的疏的,远的近的,关系错综复杂,光凭樊时良那个榆木脑袋怎么能办得成?好歹有个既镇得住,又能腾出功夫来统筹协调的。”

      “修河这事原本就是我将请愿书递给太子的,我一个混事的王爷,没那么多弯弯绕。到时候看哪个进度慢了,掀个桌子甩甩脸色,谁还敢与我多分辨,自然得赶着把差事办好,如此不是便利?”

      “只是……”他看着我半晌,过来搭住我的肩膀,“我既然领了钦差的令,少不得一年到头往南边跑。没我在京城看着你,你可别……又惹什么祸。”

      “又?”我没闹清楚他什么意思,“我原本惹了什么祸?”

      阿青默了默,似乎在想怎么措辞:“那个…… 谕令下来后我就去了趟工部,见着了云南王他们家的秦兴……”

      “嗯,秦兴是在工部任职……然后?”

      “然后我看那小子一只眼睛是不是不太好使了?我听说,听说是你打的?”

      “是啊。”我点头。

      “呵,”阿青似是没想到,“你认的倒是挺爽快。”

      没法不爽快,我大哥在西北时屡受嘉奖,平生第一回被朝廷申斥就是为这事吃了瓜落。

      此事错在我,我自然得认的低眉顺眼:“是,这事是我做错了。那小子虽然长得难看,又一天到晚没正形,但我确实但我不该当着太子和京兆府的面揍他,为这事我也反省了好多回……”

      “反省?要咱们镝非少爷反省那可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你都反省什么了?”

      “我反省自己打错了。”

      “哦?”

      阿青像是有兴趣听。想起这事来我仍气不顺,便索性将这一年来自己的懊悔倒给他。

      “我当时错就错在没出京兆府就揍了他,若是能稍微忍一忍,等太子回宫了,悄悄找个没人的地方,拿麻袋把他一兜——黑灯瞎火的,还不是想怎么揍就怎么揍?也不至于才打了一拳就被我大哥拦下。打得不解气不说,还被人当作个把柄,使尽编排我爹和大哥二哥……”

      “……”

      阿青一下子噎住,接着乐了,脸上摆出一副“果然是你”的样子,伸出食指朝我点了点:“照这么说,你还嫌自己打他打得轻了?”

      我朝他一摊手:“自然是轻了。早知道要被太子和陛下训斥,我便再使些力气,揍得那孙子到现在还下不来床才算不亏。”

      “啧啧,可我记得小时候咱们还跟他一处玩过。这次揍他是因为什么?”

      “呃……”个中缘由说起来没意思,我同他含糊,“还不就是上元节看花灯,他灌多了马尿在街上惹着我。”

      “就这么简单?”

      “嗯。”

      “不对吧。”

      “……”

      他看人的眼睛贼得很,我只好扭开脸不瞧他。可不知他从哪儿生出的好奇心,三哄四催,又是捏脸又是给我顺毛,任我怎么绕开话题,他就认准了这事不放。

      我被他缠问的没辙,只得说出实话:“嗐,就是他没事闲的在大街上摸我脖子。大老爷们儿的,瞎摸什么摸。”

      阿青顿住:“你……不喜欢男的摸你?”

      我瞥了一眼他从刚才起就搭在我手背上反复摩挲,此刻却突然僵了的手指,解释道:“他跟你不一样。那孙子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腌臜,放着女人不要,老想着找男的干那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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