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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不问 ...

  •   阿青是半夜时分回来的,他来找我时我已将壶中酒喝了大半。

      “镝非…… 睡着了?”

      我没睡,只是头有些沉,迷迷糊糊听见他叫我。我睁开眼,看见坐在我身边。

      他一只手搭过来,瞥了一眼桌上的酒壶:“喝了多少?起来,床上睡去……”

      我摆摆手坐直了些:“没事,你还当我是喝多了桂花酿从房顶上翻下来的傻小子呢?我在西北什么烈酒没喝过……”

      阿青还当我醉着,哄道:“什么傻小子,谁说你傻了,你小时候人精似的……”

      我扭过脸去看他的眼睛:“精吗?殿下知道我精还瞒着我?”

      他听到这话,搭在我背上的手一僵。

      我从小时候就跟他没大没小,叫他“喂”、“你”的时候多,叫“殿下”的时候少,他看出我情绪不对,面上瞬间冷肃下来:“来人!”

      隐卫应声推门而入。

      “刚才谁来过?”

      隐卫:“鹤嘴山下的村民今天在驿所外等了一天。另外……顾侍卫问过鹤嘴山上的土匪。”

      隐卫答完话又退出去,阿青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镝非……”

      我撑着桌子想站起来,被他一把按回凳子上。

      “你听见什么了?”

      我看着他,反问道:“殿下都瞒我什么了?鹤嘴山上的土匪除了当场毙命,还有缴械投降的,按律该判流放为奴的。”

      阿青叹气:“是,但我命人全部处死了……他们差点儿杀了你。”

      “还割了舌头和双手?”

      “嗯,以儆效尤。”

      我苦笑一声:“殿下还是不肯说实话……”

      “你从一开始,不,从你给独眼龙出主意把我绑在演武场的时候就已经打算将他们一举歼灭了,是不是?所以即使你有机会劫持独眼龙也不动手,仍教我给绑着,是等隐卫赶到将他们一网打尽……”

      阿青的脸色有些难看:“镝非,对不起……我,对不起……”

      “你原本不知道鹤嘴山上的土匪是什么人,悄悄上山是怕我出事。可你没忍住,自己先动了手……在匪寨前被弓箭手瞄着的时候,你也想的是破釜沉舟、擒贼擒王……”我不知道目光聚焦在了什么上,山上的事走马灯似的在脑海中演过,“你没想过要将土匪一网打尽,直到我扮成了你,你扮成了我二哥……”

      “镝非……”阿青想打断我。

      “我二哥常年驻守西北,无令不得回中原,扮成他是个笑话,当不得真,可独眼龙偏就信了……”我看着阿青的眼睛,“因为什么?”

      阿青犹豫一瞬,拎起桌上的半壶酒,狠灌一口:“因为他是叛军,他心虚,以为河阳王和顾将军来抓他。”

      是啊,可他后来拉拢了“顾将军\",却要杀\"河阳王\"。独眼龙言语间曾提到什么“妖妃”,还有庚辰年……庚辰那一年先帝宫中妃子不少,闹时疫薨了两位,后来的孝章皇后也是在那一年替先帝挡了一箭落下重伤。鹤嘴山上没留下一个活口,阿青命人砍下土匪的双手和舌头,是想杀一儆百,还是忌惮他拉拢“顾将军”时说过的话,连做鬼也不能让他们透露分毫?

      “庚辰之祸”连着我儿时最不愿触及的回忆,我不知是酒喝多了还是怎么的,忽然头疼得厉害,无论如何再也不能思考,眼泪不受控地淌下来。

      “镝、镝非……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伤害你……”阿青慌乱起来,显得措手不及。

      我抹了眼泪,一字一句道:“对,殿下错了。顾家男儿不怕死,无论如何……我二哥都不会与叛军为伍,做贪生怕死、欺君卖主的乱臣贼子。”

      阿青怔住了,慌乱辩白:“我……我没有,镝非,定边侯府世代为大渝鞠躬尽瘁,我从来没想过顾家会出卖朝廷……”

      是吗?我在心里苦笑。河阳王一个闲散王爷没这样想过,那先皇呢?当今陛下呢?为什么那年京城时疫,还是临西王妃的当今皇后匆匆接了我娘与我一起出城?又为何我大哥二哥在西北长大,而我从小被留在京里?

      我确实喝得太多,胡思乱想起来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了。一番心思辗转反复,却又觉得自己好像句句没说在点上,有股邪火烀在心口不上不下,不知道怎么发出来,也不知道怎么按下去。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只在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外衫和鞋脱了,一条胳膊横在我腰上。

      我索性又老实地躺平,眼睛瞪着屋顶的横梁,前一夜的酒疯、西北的霜雪、彰华殿的《皇舆图》、父亲的严厉、儿时的顽劣……一幕幕回忆潮涌似的撞进我脑海里。

      我头仍然疼,身子不自在地动了动,腰上的胳膊也跟着动,那只手摸猫似的在我腰侧捋了捋:“乖……不哭了,我在呢……”

      手的主人睡的迷糊,带着软懒的鼻音,话也说得含含糊糊。

      不知怎么,我突然感觉心上一松,那股不知为何拧巴了一夜的劲儿莫名其妙就散了。

      我略往床里蹭一蹭,给那个半边身子跨在床外的人留出些位置。那人哼了哼,跟我一道往里挪了挪,赖唧唧地又在我腰侧拍了拍,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

      此次之后,我俩没再提我喝多那晚提到的事。鹤嘴山上的叛军到底同阿青说了什么,我有一些模棱两可的猜测,却不能再问出来,而他既拉了整个山的土匪灭口,便是打定主意——谣言也好,真相也罢,统统咽进肚子里。

      帝王有帝王的制衡,武将有武将的忠心,历朝历代能挽狂澜的明宿良将,名垂青史的多,安稳余生的少,能换得一个埋骨疆场马革裹尸已经是莫大的恩赐。好在他是个逃婚出走的闲散王爷,而我也只是个不在台面上的小小侍卫,年少时见多了对方的丢脸丢面儿口不择言,于是都选择了在此事上的心照不宣。

      一切有如往常一般,但只一样——阿青从此怕了我喝酒。他说那天晚上我又哭又吐,自己的外衫弄污秽了还蹭脏了他的,害他深更半夜折腾着给我换衣服又命隐卫打扫屋子。他这番说辞摆明有所夸大,我自是不认,可他却依着自己的主意断了我的酒,将后来打尖住店时推荐好酒的店小二尽数打发了。

      为了不再被地方官知晓行程,我们一行人出了豫州境便兵分两路,阿青命几名隐卫往东走转移州府官员的视线,而我和阿青则南下,仍装成相携游历山川的落第生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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