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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舞宴 ...

  •   鹤嘴山的剿匪从那天上午持续到傍晚,按照俘虏交待的,山上一百三十二人一个也没跑了。

      阿青懒得与地方官打交道,剿匪一事便没知会他们。哪成想几日后,鹤嘴山的事还是给当地县令知道了,如此便一发不可收拾,豫州太守派了人来全程陪着我跟阿青,豫州境内的大小官吏更是闻风而至,请求参谒的拜帖摞了老高。我们所经之地百姓戒严,街市洒扫,着实兴师动众,劳民伤财。至此我才终于明白他在族长家时说的那句“让人发现就走不了了”是指什么。

      这一日晚,豫州太守在他府中设家宴,只请了阿青与我,除了几名幕僚并未找其他官员作陪。我们在豫州已盘桓了十几日,这些天里我陪着阿青吃了十几场酒席,看了七八回歌舞,着实已经腻烦。找樊时良一事已拖了好些时候,虽然出京时太子并未给个期限,却也该提上日程,于是我便做了打算,晚些时候与阿青说启程南下的事。

      太守府中这一场说是“家宴”,排场摆的并不小,还未入席便见侍宴的侍女小厮来来往往,琴师舞姫也在跨院的偏门处排起了长队。

      阿青由太守引着去了上首,其后一众人等次第落座。

      太守一把年纪,头发胡子已白了一半却精猾不减,端起酒杯来恭维话一句接着一句,祝酒词更是说的滔滔不绝。

      阿青与太守推杯换盏,来来往往,眼见着双颊眼角都染了绯色,想来已是喝了不少。

      照这么下去,别说今晚,就是明日也没法同他说提南下的事了。

      我坐在下首有些不耐,偏这时太守幕僚凑过来与我陪酒。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想就此打发了他,谁知他也喝在兴头上,大夸一声:“小顾爷好酒量!”说着又要再斟酒与我。

      我想推拒,幕僚看出我意兴阑珊,边举杯劝酒边道:“小顾爷再等等,好戏在后头。” 他说这话时眼风往阿青那边瞟,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太守正向阿青举杯邀他再饮。

      此刻厅堂中灯烛摇曳,映在阿青面上,显得有些朦胧。

      幕僚趁机与我奉承道:“王爷仪表堂堂,神风俊逸,真乃人中龙凤。”

      这么评价阿青的我倒是第一次听说。我少时与阿青玩在一处,从来只有别人夸我长得好,没人评论他的样貌,记忆里他儿时不是上树掏鸟便是下河摸虾,衣衫脸上总是泥一块脏一块,我便记得他只是长相普通,不过尔尔。而后一别数年,再相遇他高了壮了,也只觉他张开了,比儿时更显明朗。如今听了幕僚这么说,我才又留意打量他。

      阿青饮了酒,眼神有些飞,此刻正与太守寒暄,目光就着举杯饮酒的姿势向上一挑,正与我对上,这一眼我看得仔细,团团烛光中,阿青鼻梁英挺,眉眼如刻,确实也是一副好皮相。

      他饮毕放下酒杯,目光又转向了太守那处,嘴角不知怎么擎了一抹笑意,看得我也心情舒畅起来。

      我痛快喝了幕僚斟下的又一杯酒,想起他方才说什么“好戏在后头”,于是问道:“先生方才说什么戏?”

      幕僚笑而不语。

      我道:“还要卖关子?”

      他指了指厅堂外盛装打扮的一众舞姬:“莫着急,这不就来了。”

      厅堂中舞姬鱼贯而入。我这些天歌舞早看得腻烦了,哂道:“这算什么好戏?”

      幕僚端起酒杯来,朝场中央扬了扬下巴。片刻便听丝竹管弦之声响起,方才聚拢的舞姬依次散开,人群后走出个姑娘来。双手持长短剑,大红底的窄袖劲装,银色甲胄,长发梳成一束系在脑后,不似其他舞姬妖娆,却多了些英气。我啧啧两声对幕僚道:“别说,若不是未戴盔,乍一看还真有点儿像我们银甲军。”

      幕僚颇得意,酒喝开了言语间便有些忘形,说道:“那可不是,这不是寻常的舞姬,乃是我们老爷的干闺女。听说河阳王爷从小习武,特意为王爷准备的。”

      我持杯的手一顿。

      “特意……为王爷准备的?”

      幕僚道:“那当然,多少天了?日日请王爷看歌舞,为的就是这一场。“他凑过来,透露天机似的,“——庸脂俗粉看多了,这才能显出与众不同……”说这话时一副“男人嘛,你懂的”的表情。

      豫州太守费尽心机也要显出他干闺女的与众不同来,这背后有什么目的,我自然心里有个答案,但话梗在喉咙里,不知怎的就是不想说出来。

      幕僚许是本以为我也会像他对我那样,同他“心照不宣”一下,可我非但没响应他,反而搁下酒杯不再说话。幕僚于是在我肩膀上拍拍,自以为善解人意地开解起来:“我瞧小顾爷这些天对歌舞仿佛也不放在心上,你还年轻,心思不在这个上,也不晓得个中的奇妙。待再过两年,像王爷这般年纪了,便知道这里面的好——你看王爷瞧得多高兴……”

      高兴吗?

      女人舞剑有什么可看的。

      那太守的干闺女先是与舞姬一同起舞,转了几个圈后突然鼓响几声,舞姬退下,姑娘摆起架势,举剑做了个亮相。

      太守领头叫了一声:“好!”

      幕僚们也跟着鼓掌。

      阿青似是被吸引,靠在椅背上,以手支颐,目光停在那太守的干闺女身上看了好一会儿。

      见他们这样,我便也只好再仔细瞧瞧,希望能看些门道出来。

      要说这姑娘漂亮确实漂亮,身条儿也是纤细修长,可论起舞剑总是比我们银甲军的军士们差了些——腕上的劲力不足,腰上也太软,只能称得上假把式。

      我看得没劲,打了个哈欠,那姑娘一个挽剑转身正朝我看过来。四目相接,姑娘点了个头,嘴角噙了抹笑,像是认得我似的,弄得我莫名其妙。

      一曲舞毕,掌声连连,姑娘随着舞姬款款退去。

      太守拿眼觑着阿青,阿青未作挽留,太守不免露出些遗憾。

      我拍拍那幕僚的肩膀,哈哈地笑起来。

      酒也喝了,舞也看了,阿青要回驿所,太守不好再留,两人又颇客气地客套半天,阿青才招了我跟上。

      阿青谢绝了太守的轿辇,要带着我一路散步回去。我瞧他虽喝了酒但人还清醒,心情似乎也不错,于是打算跟他商量南下的事。

      走出太守府拐个弯刚提起一个“殿下我有事要同你商量”的话头,便被个太守府的小丫鬟追上来。

      丫鬟跪了跪,壮着胆子捧出一封手札递到阿青面前,拘谨道这是他们小姐写给王爷的。

      手札展开,一笔簪花小楷,内容写了什么我不知道,落款处工整隽秀地写了个“毓”字。

      阿青看罢将信折了,揽过我的肩膀,压低声音:“镝非,你先回驿所,我去见个人。”

      “舞剑那个?好吧……”我在他胸口捶一拳,转身往驿所走,阿青在我身后说:“别睡,回去我找你。”

      官驿是为官吏提供旅途休息之所的地方,自阿青住进来,邮驿和歇脚的官吏便被挪到了其他地方。豫州太守为保河阳王安全,除阿青自带的隐卫外又安排了驻军值守官驿,百姓不能靠近百步。

      我走回驿馆时,驻军正在馆外巡逻,一位驻军兄弟小跑着到我面前,行了个军礼道:“大人,馆外有人找。”

      我随着他走到戒严的范围外,一个拉车穿短打的人搓着手站在不远处,见我到了掀开车帘子,里头探出个小老头来。

      “族长?”

      老头看我到了,连忙捧了各东西趋前而来,对着我纳头就拜。

      我吓得一慌,连道“使不得、使不得”,将他搀回车边,他才说明来意。

      原来前些日子,隐卫将鹤嘴山独眼龙的尸体带到了山下的村子里,交由村民处置。鹤嘴山下村民多年来饱受匪祸之苦,如今得知匪患已除全都感恩戴德,特意彻夜赶制,做了万民伞托族长送来献与河阳王。

      族长如今知晓我与阿青的身份,再不能向先前那般将我们作普通生员对待,颇拘谨地向我请罪,说他未能慧眼识珠,慢待了河阳王与侍卫大人。

      我与他聊天,谈及鹤嘴山一事后续,想提醒他这一窝土匪虽然端了,但少不得日后还有其他人占山为王,为非作歹。还须得联合山下各村,商量个抗匪互助的章程。

      哪知族长拈须笑道:“王爷雷霆手段,如今方圆百八十里都知道为寇为匪的不得善终,哪还有敢轻易落草的。”

      我点头:“西北苦寒,那些后来投了鹤嘴山追随独眼龙的,大约也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判流放为奴,终身不得归故土。”

      “流放?”族长奇道,“鹤嘴山不是尽数服诛了吗?”

      我一怔:“当时王爷的隐卫诛杀匪首,但亦有一些投降的……”

      族长道:“可村里有人上山去看了,算上独眼龙,一百三十二具尸身,排在寨子口,一个也不少,为首的几个还都——割了双手和舌头……”

      我心中震动,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独眼龙是叛军之身这件事我与阿青都未宣扬,独眼龙在鹤嘴山上意图谋害郡王,确实十恶不赦的大罪,但……山上亦不乏活不下去的穷苦人,他们不知阿青是谁,亦不知我扮成了谁,全都因为独眼龙的一念之差成了刀下亡魂。

      我送走族长,回到驿所里,阿青去见那舞剑的姑娘还未归。驿所内有隐卫留守,我提了壶酒去找他求证,得到肯定的答案:“是,遵王爷令,鹤嘴山上的土匪全部处死。至于那几个匪首——王爷说土匪恶贯满盈,不如此恐死灰复燃,给山下村民留后患……”

      我心里百味杂陈,张了张嘴,最终没说出什么来,又提了一壶酒,返回房中等阿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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