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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十二 装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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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晚,周夫人却听说孙策要来,撑着困意在堂中等,就为看孙策吃一口她亲自下厨做的糖醋鱼。而孙策也已长大了,周夫人在饭菜旁边放着的也不再是茶,而是酒,美其名曰“锻炼”。
“策儿啊,你以后要稳定军心、拉拢人脉总要学会喝酒的,伯母给你准备了些,不是烈酒,一点点慢慢来吧。”
但其实孙策早就学会了喝酒,也已经不是周夫人眼里那个乖孩子了。不过这件事也只有日夜在他身边的人才知道,与他分割两三年的周夫人根本没处打听去。
于是他应了周夫人,打量着精美的酒盅,摆出一副好奇而为难的模样。酒入喉,对他而言宛若清水,与他曾经喝过的酒相比完全不值一提。但也许是命中注定有这一天,老天给了他一张沾酒就红的脸,不仅是他往常推托的好理由,也成了他今晚的筹码。
“不胜酒力”一词,让他如愿离开了饭桌。一如既往地,是周瑜扶着他回房间。他整个人倒在周瑜身上,走路踉踉跄跄,好像真的喝醉了一样。周瑜被他压得累了,一步一步走得慢。
头顶月色苍白如瀑。
“我说你,既然不会喝酒就不要一次喝那么多。”
孙策扬扬手,一副要将天地收入囊中的狂妄:“夫人还会害我不成,再说了不是还有你在?”
“我是觉得你给我添麻烦。”
孙策轻哼一声,晃晃悠悠一转身,手臂撑在廊柱,将周瑜带入怀中。
“这么久不见,我都是你的麻烦了?看来三年时光,你眼光高了不少嘛,公瑾——?”
拉长的尾音里满满的都是嘲讽意味,连带着孙策的讥笑表情,都让周瑜从心里不爽。
“人是会长大的,你总不能三年过去还和从前一样,马齿徒增。”
“那你的意思就是说我没有长进咯?”
周瑜不置可否,虽然他并不是这么认为的。眼前的孙策仍然十分吸引他,就像多年前一样,冥冥之中有一双手牵引着他走向孙策身边。
“反正来日方长,你有没有长进自有定夺。”
“要是没有来日呢?”
淡淡酒气混着意味不明的话语扑向周瑜。
“什么意思?”
孙策凑近周瑜,温热的唇凑近他耳畔:
“我的意思是,今天就让你看看我有没有长进。”
房门被粗暴地推开,眨眼一瞬又合上。洁白的月光透过门缝,溜在两人脚边。孙策的身影挡住了所有的光,周瑜只能看到他被月色照出的脸庞。
窗外枯枝摇动,风静悄悄地路过院中。
“我被人骗了。”
孙策如是说。带着一丝少见的委屈。
“何人?”
“一个很重要的人。”
“骗了你什么?”
“也没什么,不是兵马粮草,也不是家印存金,不是很重要的东西。但,也算是很重要的东西。”
“那是何物?”
孙策拿起周瑜的手,放到了自己心口。坚实有力的心跳顺着指尖传到掌心,而后一路顺延,至更深处。
“那个骗子伤了我的心。”
周瑜轻轻一笑:“那也许是哪家姑娘,若是她如今还未出嫁,我可以帮你去说亲。”
“他啊,这辈子都不会出嫁的。”
周瑜顿了顿,放在孙策心口的食指按了按,像是教训,也像是道歉。
“你什么时候玩上书生文人肉麻的一套了?”
“你不是想听我说想你一类的话吗?现在我说了,你又说我酸腐肉麻。”
“……所以你说的那个骗子,是我?”
“假装忘了我喜欢吃糖醋鱼的人除了你还有谁呢?”
“不过小事,你竟真往心里去了。”
“你我之间的事都不是小事。”
孙策说得笃定,眼神也灼热滚烫,周瑜一时不敢靠近,生怕一阵逆风吹来,那火焰烫伤自己的心。
“你真的喝醉了吗?”
“托子敬兄的福,三年来我走访名人名士没少喝酒,这点儿,跟茶水差不多。”
“果然你是在报复我啊。”
“现在扯平了。”
周瑜后退一步,淡淡道:“既然扯平了,就回自己房间去睡。”
孙策环视一眼,笔墨纸砚俱全,书卷规整,一把长琴静立,墙上花鸟栩栩如生,熟悉的檀香盈满了房间。
怎么看都是几年前一成不变的布局和品味。
“行吧,还没说几句就要赶我走了,公瑾当真瞧不上我了。”
“并不是,只是你舟车劳顿,该休息了。”
“那要是我就要睡在这呢?”
周瑜被噎了一口,毕竟他也没想到孙策会这么无理取闹。虽然从前有时也会同屋共睡,但如此年纪,这种事还是有些怪异。
“请便。”
孙策哈哈大笑一声,转过身摆了摆手。
“逗你玩的,一身酒气就不熏你了。但是,以后不要跟我说请便。”
“那说什么?”
“随便。”
孙策离开了,留周瑜一个人在原地揣摩他的意思。
是要自己把请便换成随便,还是自己说什么都行呢?愣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孙策的意思。
原来是觉得自己太客套,和他疏远了啊。
周瑜不禁觉得自己三年来和别人打交道,规矩礼数都麻木了。怪不得孙策今天举动如此奇怪,而且还带着一丝莫名其妙的怒气。
“抱歉,阿策。”
……
“十六。十七。”
孙策放下弓箭,看向周瑜:“怎么样,十七支正中靶心,是不是很有长进?”
“勉勉强强。”
“能不能不要吝啬你的赞美,你不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会说话吗?”
“我不赞美你,说明你和别人不一样。”
“行吧,那我姑且算这是我的特殊优待。”
“嗯。”
“又来了又来了,你多说几个字会怎么样。”
“……只是觉得上一个话题没什么多说的必要。”
“那下一个呢?有没有什么好的话题?”
“有。阿策,你要二十了。”
“所以?”
“所以母亲准备了你的生辰宴,夫人没有在,及冠礼便让母亲代夫人吧。过完生辰宴,再去找袁术也不迟。”
“但我没想得那么急,袁术如今没那么好对付,我得再招些人。”
“会稽、丹阳的散士我已替你整顿完了,过些日子去一趟吴郡吧。”
“……整顿完了?”
“我知道你要来,就当是我送给你的生辰礼吧。”
“我说你——其实有个问题我很久以前就想问你了,你到底为什么要跟着我?以你的实力,真要自立为王也没什么问题吧,干嘛做什么都是为了我?”
“自立为王有什么意思,土地权势对我而言没有意义,远不如你有意义。”
“我?我只是个一般人,不过身手好一点,到底哪儿值得你对我死心塌地。”
周瑜抿一口茶,轻言慢语。
“说不清楚,不过一个人一生若是有一个志同道合的好友,也不错。大抵就是知音难求。”
“知音难求啊……我还以为是其他的理由呢。”
周瑜不作声,目光却落到了孙策肩胛一角。那把在昏暗小巷里刺向他的利刃,在孙策的背上留下了不可消退的伤疤。他知道,于孙策而言,那不过是百十个伤中微不足道的一个。
但对他而言,却是足以让他一生相随的信旗。
“阿瑜都二十了,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喜欢盯着你看。”
周夫人慢悠悠地走到两人身边,一语揭穿周瑜沉默的目光。她看着两人,脸上笑意难掩。孙策转过头,周瑜赶忙避过。
“母亲说笑了,孩儿只是看看他有没有射中靶子。”
“是吗?”
“孩儿从不说谎的。”
“那就是我看错了吧。倒是策儿,马上就要二十了,可有中意的姑娘?”
孙策呛了一口,心想周夫人怎么问完周瑜就来问自己。
“还没,大业未成,不能拖累人家姑娘。”
“哪里来的拖累,能跟着你呀是福分。不过听你这么说,可是已经有了?”
“没有没有没有!真的没有。”
“你这孩子,还把我当外人?不过没有的话就算了,要是改天有了一定要跟我说,我帮你打点打点,我还等着抱孙子呢。”
“好、好的,一定。”
周瑜笑了笑,却被周夫人敲了敲头:“你也是。”
“是,母亲。”
周夫人离开了,两人便对视一眼,谁也不说话。孙策继续射箭,周瑜继续看书。只是一个箭脱靶,一个久久未翻页。
“阿瑜。”
“嗯。”
“我好看吗?”
“……还行吧。我刚才没在看你。”
“我没说你在看我,你此地无银三百两干嘛?我是在问你,我,额……就是,长相算是个什么水平?”
“挺好看的。”
“不是,你平时读了那么多书你就说几句相貌俊郎一类的呗。”
“你问这些做什么?真的有了心仪的姑娘?要是真的有了,昨天我问你你为什么不说。”
“我就随便问问,就随便问问。”
“真是奇怪。”
孙策不再说话,捡起地上的箭,认真擦拭。一边擦,时不时也看看周瑜。
原来我在阿瑜心里还算长得挺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