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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桃桃求知路二 ...

  •   往后一月,日日如此,诵经打坐。
      因每日都能见到墨桃,墨城心情大好,虽仍是默着一张脸,但眼神却不似之前漠然冷淡。
      今日从知之堂回来后,男舍众人在院中小酌,墨城不爱喝酒,但也没独自回屋。
      “我们的教习先生难道就是一卷卷轴吗?”观见玉奇道。
      “莫说观师兄,涵曦也同样疑惑。”钰涵曦眯着眼细细品味景辰带来的景阳绝酿,“墨师兄不来喝两杯么,这景康酒,可不是人人都能喝到。”
      墨城不语,钰涵曦也没指望墨城回应,摇头叹道:“众位师兄,咱们打坐已有月余,教习先生再不来,我就要变成和尚了。”
      “哈哈!小师弟,佳人在旁,你竟有心作和尚?”
      应德学生如今以师兄弟相称,钰涵曦年纪最小,众人便唤他小师弟。
      横玄许是醉了,一改平日老成拘谨,说话有些轻佻。
      横玄没看到墨城冷冷的眼神,临风却晃见了,他架起横玄,“大师兄醉了,我带他回房。”
      夜已深,横玄临风离席,小酌也到此为止。
      景辰早就趴在桌上呼呼大睡:酒是他提议要喝的,没想到最先醉倒的也是他。
      墨城搀起景辰,将他扶到床上。
      景辰幽幽睁眼,抬手摸了摸墨城的脸,小声问:“你怎么这样好看?”
      墨城没听清他在嘟囔什么,为他盖好被子后就回了自己房间。
      万籁俱寂,墨城却睡不着。
      这些日子,不修炼的时候,钰涵曦总是缠着墨桃说话。墨城站在远处静静的看着,那样娇羞拘谨的墨桃他从未见过。
      “更进一步。”墨城想起墨云子的话,“若是能俩情相悦,自然最好。”
      但直觉又告诉他,钰涵曦并非良人。
      他将书院的男学生想了个遍:横玄已有妻室,不行!
      临风年纪太大,不行!
      观见玉容貌修为尚可,但那日偷袭,不行!
      钰涵曦虽挑不出什么毛病,但……不行!
      那只剩景辰。
      墨城认真回忆了一下这个少年,说不上十分满意,但也勉勉强强。
      他的心里生出一股矬子里面拔将军的嫌弃来,觉得还是委屈了墨桃。
      墨城忽的捶向石床,懊恼道:“我在干什么?我在给自己挑姑爷么?”
      第二日去求知堂的路上,墨城细细观察自己挑选的这位“姑爷”。
      景辰感觉到墨城诡异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来回打量,紧张的绷直了背,不自觉的,竟同手同脚了起来。
      钰涵曦皱眉:“景师兄,你还未酒醒么?”
      “傻乎乎的,不行!”
      墨城下结论,否定了自己昨晚刚刚相中的姑爷。
      今日同往日一样,仍是打坐。
      不少学生面露不耐之色,日日如此,实是枯燥乏味。

      知之堂远处的一座草亭中,一位苍老妇人注视着水镜。
      “如何?”
      问话的是个八岁男童,话音稚气,神情却老练稳重。
      “不如何。”
      “我倒觉得少年神采,朝气蓬勃,很是养眼。”
      “师兄觉得养眼?”花牧笛讥笑。
      “俊男美女,如何不养眼?”
      花牧笛视线离开水镜,淡淡道:“师兄,五月要没落了。”
      钰辞不语,他又怎不知。
      如今五月之中,染月一心攀附花阳。横月临月后继无人,报团取暖以此稳固地位。凉月不知为何将唯一入学名额高价卖了出去,简直贻笑大方。放眼过去,竟只有观月尚可一看。
      “修真求道,是为匡护世间,三阳五月手握权利太久,已失本心。”花牧笛道,“所以,今年才会招收散修吧。”
      “说到这儿,那俩学生,师妹怎么看。”
      “墨桃,甚好。”
      “哈哈哈哈,”钰辞大笑,“甚好你令山蜘蛛多困她俩日?这丫头真是倒霉,得你另眼相看。”
      又问:“墨城呢?”
      “看不懂。”
      “看不懂?”
      “这三十多天,其他人都有所悟。唯他,清心经对他毫无作用。”
      “怎会?”
      花牧笛不答,想到修真现状,脸上纹路更深。
      今日打坐早早结束,看来众人能从清心经中悟到的已全然掌握了。
      女舍其他人起身离去,墨桃却一动不动,在墨城经过她身边时,冷冷叫道:“墨城。”
      墨城站定,这样疏离的称呼让他有点难过,于是他也生涩回道:“师妹。”
      此言一出,墨桃当即杏目圆睁,银牙紧咬,胸口起起伏伏。
      两厢称呼,众人只以为是墨桃仍拿墨城当侍卫看待,而墨城已以书院学生自居,要摆脱“仆人”身份。
      景辰站在门口等待墨城同回,钰涵曦勾住他的肩膀,“走吧景师兄,人家主仆有话要说。”
      盯了墨城片刻后,墨桃又像泄气皮球一样,紧绷的面色缓和下来,她拉拉墨城的袖子,委委屈屈的说:“阿城,你这几日为何都不理我。”
      墨城心里才是大呼委屈:“我看你这几日与钰……与众位师兄弟相谈甚欢……是以……是以并不想扰你。”
      “阿城骗人!”少女撅起的小嘴能挂一把油壶,“我找你说话,你都躲开。”
      墨城噎住。
      墨桃每每与钰涵曦低头浅谈,墨城心中都会涌起翻江倒海的醋意。
      明知不应该,但却忍不住,既然忍不住,那就只好远远躲开。
      如今,看墨桃泫然欲泣的样子,想着刚刚那句赌气的“师妹”,墨城暗暗责怪自己。
      “是我的错,这几日困于修为,以后不会这样了。”他柔声道歉。
      墨桃嘿嘿笑起来,愁色一扫而光,摊开收,“拿来吧。”
      墨城不解。
      墨桃佯装气恼,气势汹汹道:“七日了,阿城七日未给桃桃荷茶酥——阿城不是说有一马车吗!”
      墨城拿出荷茶酥,抚摸着纸袋,“太甜,我怕桃桃吃腻。”
      “不会,”墨桃捏起一块,“这几日未吃,我觉得心里苦的很。”
      她声音太小了,墨城没有听到。
      陪墨桃吃完点心后,墨城走在回去的路上,脸色舒张,脚步轻快,心情大好。
      “白……白公子……”
      林间传来声喏喏的呼唤。
      墨城止步。
      “白公子…”
      “叫我墨城,”墨城看向密林,“你怎么在这?”
      一只小蜘蛛爬到墨城身上。
      “那日与您分开后,我又遇到了魔族中人。力不能敌,被打回原型,所幸被高人搭救,将我安置在这里。”
      墨城略一思索:“那阵法,是你所为。难怪。”
      “是我织的网。但我怎敢拦公子。”小蜘蛛急急道,“这里对公子并无益处,公子若要增进修为,不若……”
      “我来此,不是为了修为。”墨城打断它。
      小蜘蛛在墨城肩上转了俩圈,仍是着急:“公子在这里不过蹉跎时光!”
      它鼓足勇气,请求道:“公子,回我们这边来吧!”
      墨城将它从身上拿下,放到一片树叶上,并不回答它的请求:“往日多谢你照弗,但是,如今我叫墨城。”
      “我是人。”
      他说,我是人。

      墨城持刀立于院中。
      乍见故人,他有些心绪不宁。
      他缓缓抽刀,如镜般的刀身冷冷的映出他静默的脸。
      顺着思绪,刀如游龙穿梭,破风而动!
      山蜘蛛说,墨城在蹉跎时光。
      墨城心知肚明,它说的对。
      他日日打坐,不过是酣睡一觉,不是清心经出错,是他有问题。
      墨城这些年极力收敛妖力,从不用它。
      他在努力伪装成一个“人”。
      然而,他作为“人”的境界已经到了顶峰,修为早在一年前就再也不曾前进一步。
      墨城心中了然——他毕竟不是真的人。
      山蜘蛛让他“回那边去”,若他去了,这苦苦压抑五年的妖力如山洪涌出,墨城不敢确定它会将自己推至怎样的境界。
      但他不能去。
      世人对待妖族,虽不似对待魔族那般誓不俩立,却也是有诸多偏见。墨城并不担心墨桃知道自己的身份后会疏远堤防,他知她不会。
      然而人言可畏,墨桃要重振墨山,她的身边就不能有一只妖。
      伤仲永也好,江郎才尽也罢,他并不在乎。
      银光乍敛,墨城收刀入鞘。
      “真漂亮的刀法。”观见玉夸赞。
      景辰的目光追随着墨城:“他心情不好吗?刀舞成这样。”

      今日有雨,淅淅沥沥,潇潇而下。
      学生们赶到知之堂时,讲桌前已经端坐着一位白发老妇。
      众人心知,这是姗姗来迟的教习先生,规规正正行礼后,各自坐好。
      花牧笛直视着这些学生们,神情严肃,不发一言。
      众人一头雾水,满屋子的大眼瞪小眼。
      “横玄。”花牧笛叫道。
      被突然点名的横玄起立行礼:“学生在。”
      “所为何来?”花牧笛厉声问。
      “提升修为,精进灵力。”
      “为何要提升修为,精进灵力?”
      “除魔卫道。”
      “临风。”
      “学生在。”临风也起立行礼。
      “若临家不在五月之中,你是否还会除魔卫道?”
      临风微愣片刻后,定声道:“会!”
      “观见玉。”
      “学生在。”
      “若你灵力低微,可敢除魔卫道?”
      观见玉思索少顷:“若我灵力低微,必然潜心修炼,再去斩妖除魔。”
      “为何?”
      “灵力低微,岂不白白送死?”
      “除魔卫道,何惧生死。”
      观见玉愣住,良久,拱手道:“学生受教。”
      “花惜昔。”
      “学生在。”
      “妖物精怪可需杀尽。”
      花惜昔昂首:“自然!”
      “自然不能!”墨桃乍然出声。
      花牧笛深陷的眼窝里,一双灰暗的眼睛定定看着墨桃。
      墨桃生怕花惜昔的回答引墨城伤心,也顾不得什么冒犯不冒犯,站起来坚定的重复一遍:“自然不能。”
      “为何。”
      墨桃行了一礼:“学生唐突。学生认为,人有好坏,妖也分善恶,不能一并除之。”
      花惜昔反唇相讥:“妖岂能于人相提并论。”
      “如何不能!”墨桃心中焦急,辩驳道,“妖物精怪幻化人形,生出神识,自然与人类无异。”
      “墨师妹,你这般维护妖物,可还记得除魔卫道如何书写?”
      花牧笛此时却道:“墨城。”
      墨城正盯着墨桃出神,被叫了名字,便收回思绪,恭敬行礼:“学生在。”
      “所为何来?”
      墨城不答。
      “所为何来?”花牧笛又问。
      前方少女清秀而立,墨城回味她刚刚的话,缓缓答道:“为一人。”
      “何人。”
      “不可说。”
      “花怜儿。”花牧笛并不追问,转而看向花怜儿
      “学生在。”花怜儿拱手,“恕学生无法行礼。”
      “若你灵力低微,可敢除魔卫道。”
      花怜儿轻笑:“学生本就灵力低微。只是学生认为,学生之能,非是上阵杀敌。”
      “染柒。”
      “学生在。”染柒施施然行礼。
      “攀龙附凤,所图为何。”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染柒的脸红的即将滴出血来:“学…学生……并……并未……”
      花牧笛却不看她。
      “景辰。”
      “学生在。”
      “石床睡的可好?”
      “啊?”景辰不可置信的看着花牧笛,发觉自己失态后,赶忙行一礼,“回先生,有些凉,不甚舒服。”
      至此,花牧笛挥手示意学生们坐下,又不说话了。
      钰涵曦站起行礼:“先生为何独独不问涵曦?”
      “你心性通透,世间鲜有你不明之事,为师无甚可问。”
      花牧笛躬着腰走下讲台,步履有些蹒跚,走到门边时,扭头又说:“赠你四字,莫生执念。”
      言毕,花牧笛走进雨幕之中。
      满屋学生沉默着,思索刚刚的问话。
      染柒狠狠扎着头,如坐针毡。
      攀龙附凤这四个字似刀一样捅她的心,她甚至觉得屋内的沉默,是其他人无声的鄙夷与嗤笑。
      墨桃歪头悄悄看墨城,正巧墨城也在看她。
      墨城笑了笑,墨桃也笑了笑。
      “真好,”墨桃想,“阿城没有伤心。”

      第二日,花牧笛手持竹简前来授课,她将竹简铺放到讲桌上:“今日,讲第一个故事。”
      故事讲的是一位修真前辈,资质平平,穷苦潦倒,因缘际会摸索出修真法门,于是不问寒暑,刻苦修炼,终登大能。
      是个平平无奇的故事。
      花牧笛手掌微翻,众人书桌上出现一张竹简和一把刻刀。
      “听完这个故事有何感想,写下来,日落前完成。”
      花牧笛布置好作业,就闭目养睛,神游太虚了。
      对这样一个满大街都是的故事能有什么感想?!墨桃腹诽。
      她拿起刻刀,心里打着草稿“学生以为……”
      然而刚刻上的名字片刻后就消散了。
      “不是这样刻的,墨师姐。”钰涵曦靠近墨桃,将手附在她的手上,运转灵力,注入墨桃握着的刻刀上。
      刻下四字——学生以为。
      “要注入灵力。”他说
      墨桃的脸一下子红到耳根:“小……小师弟……告诉我就好,不……不用亲自教的。”
      虽然相处有些时日,但墨桃还是不能适应钰涵曦的突然的靠近和亲昵的动作。
      “师姐不必见外。”钰涵曦把手缩回去,一幅怅然若失的样子,“是师弟冒犯了。”
      言罢,低头不语,肩膀微耸,似是啜泣。
      也……不至于如此吧?
      墨桃想,我一姑娘家,拒绝不是理所应当么,不小心也就算了,总是这样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全然忘了自己平日是如何拽着墨城“拉拉扯扯”。
      但,小师弟许是无意,人家好心教导,我这般反应确实伤人,转念一想,墨桃把手攥拳抵在唇边,干咳一声:“也……也不是。额……那个……巧了,我心中所想正是小师弟所写的这四个字,小师弟真是……额……料事如神。”
      闻言,钰涵曦抬头,眼里全是狭促,哪有半分伤怀。
      他这是在逗弄我?墨桃想。
      钰涵曦将背往椅背上一靠,仰着头,手转刻刀,“凡夫俗子不都这么写么,学生以为,哈哈。”
      旁边的观见玉刻刀一顿,摊手道:“小师弟这是在挖苦我么?”
      他的竹简上,方方正正的写着“学生以为”。
      墨桃忍俊不禁:“观师兄无妨,你看,我也被挖苦了。”
      观见玉挑眉:“我等是凡夫俗子,那不知小师弟这天外飞仙有何高见?”
      钰涵曦歪歪扭扭的坐起,一只手敲打桌面,另一只手刻下“甚好”二字,然后将刻刀一甩,“好了。”
      “这就,完了?”墨桃懵道。
      “先生让写感想,这就是我的感想。学生以为,这故事甚好。”
      墨桃拱手:“小师弟惊才绝艳,师姐佩服。”
      花惜昔咬牙切齿的听着身后动静,恨恨的在竹简上划拉。
      “姐姐的感想竟是杂乱无章的线条,”花怜儿夸赞,“不想姐姐也是惊才绝艳之人。”
      花惜昔一时没控制好灵力,这些划痕看来是消不掉了。
      “花师姐试试顺着线条描一朵太阳花,或可补救。”染柒以手代笔,在花惜昔的竹简上描了个花样。
      花怜儿冲染柒意味深长一笑,染柒蓦地又想到攀龙附凤这几字,尴尬的缩回手。
      墨桃把能想到的夸人勤勉的词,什么“天道酬勤”“持之以恒”“勤能补拙”“好学不倦”等等等等全部刻了上去。
      刻出来满满一张成语大全。
      墨桃知道墨城不擅长遣词造句,于是偷偷将手递给墨城,“阿城给我,我还有词,我给你写。”
      这只伸过来的莹白玉手,一下子抚平了墨城醋海奔腾的心。
      “不用。小心先生罚你作弊。”墨城眨眨眼,“我会写。”
      然后一笔一划刻下四字——学生不会。
      景辰刀锋一歪,毁了个字,他学墨桃拱手道:“墨师兄也是天外飞仙,惊才绝艳。”
      惊才绝艳的队伍并没有到此为止,花怜儿的竹简上:一二三四五六七……
      她灵力低微,每刻一个字都要喘息片刻,但她没停,已经刻到十四了。
      第二日,又是个故事。
      修真人为除妖,以一姑娘为饵,这位姑娘因此丧命。姑娘的未婚夫痛不欲生,执意报仇,村民道修真人是为了护一方百姓,劝他大度。
      姑娘的未婚夫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大度。但他又不是修真人的对手,于是潜伏数年,伺机杀了修真人的妻女,随即自缢身亡。
      村民担心修真人迁怒,便将这位姑娘已化白骨的尸体挖出,与她未婚夫放到一起,暴晒数日。
      故事比昨日多了些曲折。
      钰涵曦道:“真令人唏嘘。”
      提刀刻上“甚好”。
      墨城老老实实刻——学生不会。
      花怜儿今日刻到了十九。
      墨桃搜肠刮肚的想能用的成语。
      景辰认真思考“杀一人而救百人”的问题。
      横玄因有家室,推己及人,落笔皆是对这对妻女的叹惋。
      往后五日,皆是如此。
      故事五花八门,什么世家宿仇难解,厉鬼食人百余,修炼途中走火入魔,甚至还有书生小姐婉转动人的爱情。
      钰涵曦日日“甚好”。
      墨城照例“不会”。
      花怜儿的字已经刻到了三十七。
      观见玉嘿嘿笑:“我觉得我可以去考个状元。”
      “不知今日又是什么故事。”墨桃皱着眉,“我实在没词了。”

      “今日,讲的是一位白鹭妖。”花牧笛未拿竹简,站着讲桌前,费力的直了直佝偻的身躯,沙哑开口。
      陡然听到白鹭的名字,墨桃脑内嗡嗡一片。
      她的手微微发抖,脖子僵住,艰难的平复气息后,移着如重千斤的脑袋,偷偷看向墨城。
      墨城神情平静,不泛一丝涟漪。
      墨桃咽了口吐沫,维持脸上的镇静,用心凝听。
      “白鹭妖入炼虚之境后,各界哗然,恐此妖力强大的妖物,掀起腥风血雨。便有一修真小儿,自不量力前去除妖,自然不是对手。但这小儿面无惧色,对白鹭妖道,我为民除害,死又何惧。白鹭妖却不伤她,只说,你不是恶人,我也不是恶妖,良善之辈何以自相残杀。修真人嗤道,你说善便是善么。这修真人想,眼见为实,我倒要看看你是善是恶。自此,便日日跟随白鹭妖。
      一跟,就是十年。
      这十年,修真人见她如何压众议,诛恶妖,见她如何束妖群,护百姓。见她在雪天为一小童施法驱寒,见她耗妖力为一老农医治耕牛。甚至见她,亲入南疆蛊洞,负伤累累,只为取一朵扶灵草来助自己提升灵力。
      后来,修真人被师门召回。白鹭妖游历世间,偶寻得希珍异宝,就攒下待见面时送给修真人。白鹭妖喜鱼,修真人闲暇之余,便苦练厨艺,终做得一手好鱼,只待下次相见做与她吃。
      然未及见面,修真人的师傅就传她心法要她闭关,待她出关之时,白鹭妖已经死了。”
      “被她照拂的群妖和守护的百姓亲手杀死了。”
      故事到此为止。
      花牧笛没有如往常一般神游寻周公,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一手扶着腰,用力咳嗽了几声,颤颤巍巍的走了。
      钰涵曦提刀刻下“不好”二字。
      “引得佳人落泪,委实不是个好故事。”
      “我哭了吗?”墨桃捂住眼睛,喃喃自语。
      花怜儿开始刻她的一二三四五六七……
      墨桃抚摸刀锋片刻,刻下——学生不会。
      墨桃擦掉眼泪,扭头说:“阿城,我心里难受,你陪我走走吧。”
      俩人顺着小路并肩走着。
      墨桃不说话,她眼中的树丛隐隐绰绰,渐渐看不清了,只剩一层水雾。
      感觉到身边少女的颤动,墨城温柔的安抚:“不要哭了,桃桃,只是一个故事。”
      墨城的安慰,像是打开了一个口子,墨桃心中尖锐的疼痛全部蹿了出来,她扑到墨城怀里,紧紧搂着他,大声的哭泣。
      少女的泪水砸在他的心里,墨城为之震颤。
      他揽住墨桃纤弱的肩膀,一下一下的抚摸她的头发,“桃桃不哭……”
      直到下课,花牧笛也没回来。先生没收作业,学生也不敢离开,正面面相觑之时,引路鸟来了。
      引路鸟告诉众人,将竹简刻刀带回,随意刻字,勤加练习,不用来了。
      竹简刻字,练的是灵力的精纯,以及运用灵力的熟练度。只这八日,众人便各有进益。尤其是灵力最低的花怜儿,她今日刻到了六十七,一下也没喘。
      不用写什么劳什子的感受,也无人监督,众人收拾东西,高高兴兴的离开了。
      除了墨城。
      引路鸟只说“不用来”却没说“何时来”,再见墨桃,又不知要等几日。
      墨桃这般伤心,墨城只以为是之前墨桃在妖王庙知晓了白鹭妖的生平,今日又听白鹭妖,自然令她动容。
      想到今日所闻,墨城试着猜测修真人的身份,却毫无头绪。心道:“你也有朋友吗?可惜了,没能吃到她为你做的鱼。”

      花怜儿又坐在院中刻字,她今日刻到了二百七十一,花怜儿难得的露出了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半日就刻了这几个字,小师妹居然有脸笑,真是辱没师门。”花惜昔不放过任何一个嘲讽花怜儿的机会。
      花怜儿充耳不闻。
      她第一次刻满竹简,虽然有些脱力。
      她是真的开心,她抚摸着自己刻下的字,并不想因花惜昔不咸不淡的话影响心情。
      忽然,竹简上的字闪了一闪,随后消失了。
      花惜昔吹了吹手,“不用谢我,先生说了,勤加练习。”
      “兴妖作怪。”
      花怜儿转着轮椅到篱笆墙下,调整灵力,重新刻了起来。
      傍晚,起风了。
      风不大,篱笆墙上的牵牛花微微起伏,花怜儿的短发轻舞飞扬,她不胜其烦的将发丝拢到耳后,但头发转而又被风吹散,扎的她的眼睛疼。
      墨桃本来是要小憩一觉,结果睁眼已是傍晚,她伸个懒腰,打着哈欠推开门,就看到花怜儿懊恼的抓着头发,神情似是在考虑要不要将它们全部剪掉。
      墨桃还是第一次见这样孩子气的花怜儿,她走过去,颇为好笑的说:“扎起来不就好了。”
      知道花怜儿不会,墨桃以手做梳,将头发分成俩股,分别顺着左右耳编下去,落尾处用发带打了个蝴蝶结。
      墨桃细细端详了一会,觉得蝴蝶结给花怜儿缀上了些许天真,她十分满意:“甚好。”
      花怜儿甩了甩头,觉得编的很紧实,心里计算着能坚持几天。
      “确实很好,”花怜儿说,“只是墨师姐早些时候给我编就好了,我也就不会将头发都剪了。”
      这也怪我咯?
      墨桃啼笑皆非。
      花怜儿又道:“你不该帮我梳发。我本来不晓得扎起来这样舒适,便不觉得披散着如何不便,如今晓得了,哪日头发散了,我便……”
      “你便找我重扎一次,又不是什么难事。”
      花怜儿笑吟吟的眼眯了起来,拖出一个尾音:“哦?”

      天蒙蒙亮,墨桃迷迷糊糊的听见阵嘚嘚的敲门声,以及少女清脆的声音:“墨师姐,我头发散了。”
      好烦……
      墨桃钻进被子里,蒙住头继续睡觉。
      “墨师姐,墨师姐……”
      花怜儿呼唤几声,没有回应,轻轻推了推门,门没锁,她转着轮椅进去了。
      “墨师姐,你不是说散了便与我重梳?”
      墨桃沉浸在梦乡里,并未听见。
      “墨师姐果然是在哄师妹么?”花怜儿转着轮椅到床边,伸手将被子掀开,露出墨桃的脑袋。
      墨桃烦躁的翻身,薄薄的被子从身上滑落,露出光洁的后背。
      她竟未着寸缕。
      花怜儿盯着墨桃的背,笑道:“墨师姐是在装睡吗?”
      “啊啊——”
      墨桃尖叫着起身,怒气冲冲的喊:“大早上的,你干什么!”
      她光着身子站起,手一探,将花怜儿整个抱起,放到床上。随后,她自己也躺了上去,胡乱将被子盖到俩人身上,“快睡觉,再吵我让阿城揍你!”
      床有些狭窄,墨桃的手脚搭在花怜儿身上,头虚靠在花怜儿颈肩,平和的气息扫着花怜儿的肩膀,胸前玉兔软软的趴在花怜儿的胳膊上。
      花怜儿整个人都懵了,一动不用,当然她想动也动不了。
      “真……真是……不知羞耻!”
      墨桃将她搂的更紧了些,舒舒服服的重回梦乡。

      “啊!!!”
      一声尖叫震得花怜儿的耳朵嗡嗡作响,她没好气的说:“你喊什么!”
      “你你你你…你怎么在这?”墨桃将自己裹成个茧。
      “师妹双腿不便,墨师姐觉得我是自己爬上来的吗?”花怜儿歪着头,笑着反问。
      只是这笑容有点毛骨悚然。
      “墨师姐这是做什么,一幅被占了便宜的模样,你有的我都有,”视线向下扫了扫,傲然道,“日后也不会比你差。”
      花怜儿也不管墨桃此时仿佛被雷劈了似的表情,继续道:“墨师姐还不将师妹扶起来吗?”
      墨桃拽过衣裳匆匆忙忙穿好,把花怜儿抱到轮椅上,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弯腰道:“小师妹对不起,是师姐冒犯了。”
      “你拜佛呢?”
      花怜儿险些翻个白眼,枉她以前觉得墨桃聪明伶俐,如今看来,竟是个傻的。
      墨桃匆匆给花怜儿绑了辫子,就将她请了出去。
      我……我做了什么???
      这,这真是丢死人了!!!
      她重重跌在床上,恨不得钻到床缝里,再也不出来了。
      墨桃还未收拾好情绪,就听得花怜儿的声音又传来:“墨师姐,我头发散了。”
      墨桃拍了拍脸,心说,罢了罢了……
      墨桃拿着木梳,细细的编了俩个精致的小辫。
      花怜儿满意的点点头,也不道谢,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扭头,“哦,忘了说了,墨师姐的睡姿,真是……天然去雕饰!”
      墨桃五雷轰顶,待花怜儿走后,又重重摔倒在床,发出一声哀嚎。
      墨桃实在是没脸出去,便躲在屋中刻字。
      她前几日默了几遍清心经,然而经文太过枯燥,今天实在不想刻了。
      墨桃拿着刻刀,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竹简,思索着要刻些什么,突然灵光一闪。
      墨桃刻下第二十八个墨城时,花怜儿来敲门:“墨师姐,我辫子散了。”
      少女坐在轮椅上,颇为歉意的抬头道:“不好意思啊墨师姐,这边被树枝勾到了。”
      平心静气的刻了会字,墨桃这时也不再尴尬,抬手帮花怜儿扎好。
      花怜儿出去了,听门外的声音,她正在院中刻字。
      墨桃刻到第五十六个墨城时候,敲门声又响起:“刻刀将发绳划断了,墨师姐。”
      墨桃再一次给她扎起来。
      墨桃刻到第八十三个墨城的时候,花怜儿又来了——她说花惜昔揪散了她的头发。
      墨桃刻到第一百二十一个墨城的时候,花怜儿再一次来敲门,这次是风将她头发吹散了。
      墨桃透过窗看着篱笆墙上纹丝不动的牵牛花,心下了然,花怜儿是故意的。
      墨桃扎了个紧紧的辫子,“小师妹放心,这次大漠狂风也吹不开。”
      然而在她刻到第一百七十三个墨城时,敲门声又又又一次响起。
      “小师妹头发又散了?”墨桃放下刻刀。
      花怜儿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有劳墨师姐。”
      连理由都懒得编了。
      头发实在太乱了,墨桃在木梳上洒了些水,细细梳理,心里嘀咕:“扎辫子不会,拆辫子倒是个好手。”
      整理好后,墨桃将花怜儿推到院中,和她一起坐下,“我们一起刻字,我倒要看看,这辫子是怎么散的。”
      花怜儿低低的笑了。
      直到夜幕低垂,花怜儿的头发再也未散一缕。
      自此,墨桃便与花怜儿一同刻字,时刻监督着她“说散就散”的头发。

      今日艳阳高照,万里无云,墨桃与花怜儿在树荫下刻字。
      花怜儿探头看墨桃的竹简,笑道:“好一个怀春少女。”
      墨桃拿刀柄轻轻敲了敲花怜儿的脑门儿,“瞎说什么。我只是不知道该写什么。”
      “不知道写什么就写墨师兄的名字?那你怎么不写我的呢?”
      这声音听着怎么酸酸的?
      “好好,写你写你。”墨桃拽了拽花怜儿的小辫,“小师妹的名字最好听了。”
      手上刀锋一转,刻下“花怜儿”。
      午后的阳光暖暖的撒在身上,墨桃懒洋洋的趴在石桌上,眯着眼打了俩个哈欠,不一会就睡着了。
      花怜儿担心墨桃伏在竹简上硌得脸疼,便小心将竹简抽出,上面是密密麻麻的“花怜儿”。
      花怜儿露出俩个浅浅的酒窝,眼里是明媚的笑意,她握紧刻刀,在九十八下面刻上“墨桃”,接着又刻了个一百。
      “你就是九九。”花怜儿把玩着墨桃的麻花辫,“长长久久。”
      一如墨桃竹简上全是花怜儿的名字,墨城的竹简上满满当当都是墨桃。
      他将思念与牵挂全数寄与刀中,刻下了一个又一个缱绻眷恋的名字。
      另一间石室里,少年在黑暗之中,慵懒的转动刻刀。
      “墨桃。”
      他看着手中竹简上的姓名,露出一个志在必得的笑容。

      阔别已久的引路鸟终于现身,墨城跟着它,只觉它飞的太慢,恨不得替它生一双有力的翅膀。
      景色渐渐生出变化,一层薄薄的冰雪出现在脚下,越往前走,雪积的越厚,空气越发寒冷起来。
      一座雪山拔地而起,危耸入云。
      雪山脚下,有一暖阁,散发出柔暖的亮光。
      墨城走近暖阁时,就看到墨桃哆哆嗦嗦的蹲在雪地上团雪。
      墨城一边快步跑向墨桃,一边从虚境取出一件水红绒毛大氅,裹住了她。
      墨城握着墨桃的冰凉手,心疼的责备:“怎么不多穿些衣裳,不是叮嘱过你莫要贪凉。”
      “来时暖和的很,谁知道会走到雪山边上来。”墨桃抽出手,摸摸墨城的脸,“阿城怎么瘦了?你可曾想我?”
      自然想了,墨城心说。
      “哎呀!”墨桃忽然一声娇呼,急急忙忙脱下大氅,盖到旁边的轮椅上,“小师妹有腿疾,可不能受寒。”
      墨城这才看到旁边的花怜儿,目光有些冰冷的审视着轮椅上的少女。
      花怜儿也不惧他,直视墨城的眼睛,笑吟吟的说:“多谢墨师姐。”
      墨城收回目光,又从虚境取出一件鹅黄戴帽斗篷,比那件稍薄。
      他给墨桃系带子,“还好出发前多带了几件衣裳。”
      钰涵曦上前,冲墨桃道:“墨师兄细致周全忠心耿耿,不知墨师姐是从哪里找来这样的仆人,师弟好生嫉妒。”
      墨桃蹙眉:“小师弟,我与你说多少次了,阿城不是仆人。”
      “哦。”钰涵曦挑眉,漫不经心应道。
      “涵曦 ,”暖阁中走出一个八岁男童,“你如今怎么越发乖张?”
      钰涵曦见到此人,眉间大喜,欺身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个端庄的大礼,“叔祖父。”
      墨桃呛了口水,急急咳嗽,墨城轻轻拍打她的后背,低声说:“修为到一定境界,虽不可改变容貌,但能随意切换年岁,这小童想来是耄耋老人。”
      “那就是说,花先生可能不是老妇,而是个妙龄少女?”墨桃低语。
      “不是。”钰辞道。
      墨桃不小心将心中猜测说了声,竟被钰辞听见了。
      墨桃脸上一红,妄议师长,可不是什么有教养的行为。
      钰辞也不责怪:“她只是任由容颜老去罢了。”
      墨桃困惑,世人皆喜美厌丑,女子更是恐老。花先生即能改变年岁,为何要以苍老妇人示人。若那些故事是从一妙龄少女口中讲出,学生们还会那般不耐?

      “风载万物,”钰辞随手一挥,狂飞乍起,席卷着地上积雪扶摇而上。众学生陡然被雪扫过脸颊,吃痛的眯起眼,但都不动,心知这是先生要授课了。
      待雪落地,钰辞问:“诸位出行,可是御剑?”
      学生点头。
      “今日,我要你们御风。”钰辞手指山顶,“摘七蕊雪莲下来,为师要酿酒。”
      言罢,冲花怜儿勾勾手,“花怜儿,进来陪为师下棋。”
      花怜儿腿行不便,自是不能御风,随钰辞进入暖阁。
      只留下门外叫苦不迭的一众学生。
      御剑,乃是将灵力注入剑身之中,灵力有了载体,不易消散,日行千里,也不觉疲惫。
      但是御风……
      风无常形,要想聚拢,需得源源不断的注入灵力,短时尚可,想登上这巍峨雪山……
      “桃桃莫怕,虽是难了些,也并非不可行。”墨城牵着墨桃,看来是想带她上去。
      “不可结伴。”
      暖阁内一声令下。

      茫茫雪山,皑皑银雪,堆琼叠玉几千丈。
      墨桃只御风行了一小截,便跌下去,滚了一身碎雪,所幸雪积的厚,又松又软,倒也不疼。
      墨桃爬起来,朝前走了几步,想起先生说要“御风而上”,咬咬牙,又沿着刚刚踩出的脚印退了回去。
      她调整了好气息,运转灵力,腾空而起。只片刻,又重重摔下来,这次她没那么幸运,掉到了一个被冰包裹的石头上,龇牙咧嘴的捂着腰打了好几个滚,也不敢哭——眼泪冻在脸上的滋味可不好受。
      好半天才坐起来,头埋在斗篷里,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其他人的状况也好不到哪去。
      染柒已经完全脱力了,她心知自己不可能御风至顶,便抬起脚,一步一步向前蹭,待身体有了力气后,就加快速度,改蹭为跑。
      但积雪下并不是平坦一片,踉跄着跑了许久,染柒一个趔趄,直直的栽倒。
      “谁来……帮帮我……”
      她疼的动不了,可茫茫雪山,自然不会有人来帮她。
      染柒内心一片孤寂荒凉,突然失声痛哭起来。
      攀龙附凤,攀龙附凤!
      这四个字像诅咒一样煎熬着她。
      难道我想依附在谁的身上,卑躬屈膝,遭人白眼吗?她恨恨的想。
      染柒因生的娇媚,染月家主便一心想让她嫁入三阳,教她苦练琴棋书画,却不细查她灵力修为。
      “我学那糟心的吹拉弹唱做什么?”
      “我也……想要……除魔卫道啊!”
      她趴在雪地里嚎啕大哭,狂风夹杂着大雪,很快掩盖了她的身形。
      天地间唯余茫茫,再也看不见她。

      风太大了,景辰撕下一片里衣,掩住口鼻。
      逆风而行实在太难,他有好几次勉力行出一截,却又被狂风吹了回去,他忍不住想召出佩剑,一冲而上,将这恼人的风甩在身后。
      他从虚境中拿出一壶酒,抿了一小口来暖身。
      清冽的酒香让他生出来一丝豪迈:“狂风而已,景阳男儿怎惧!”
      他收了酒,目光坚定。
      下一刻,景辰四仰八叉的摔倒在墨城面前。
      墨城正在雪地中打坐,从天而降的景辰将他吓了一跳。
      “你干什么!”墨城蹙眉惊道,“你怎么在这?”
      景辰有苦难言,他正信心满满的前行,一阵狂风将他卷到这儿。
      他怎么在这?总不能说是被风吹来的吧!
      “先生说不可结伴,我先走了。”墨城将景辰扶起,告辞道。
      “别!”景辰抓住墨城的胳膊,“别走……你看不出来,先生说……说不可结伴……是不想……不想墨师妹与你结伴。”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景辰不想墨城离开,他瞎编了个理由,心中忐忑这个理由是不是牵强了些。
      墨城却深以为然,心想先生许是看出了我要作弊,“那好,我与你同行。”
      景辰大喜过望。

      相比于雪山上的师哥师姐,山下的花怜儿可谓舒适惬意。
      她坐在暖炉旁,身上还盖着那件水红大氅 ,屋里很暖和,花怜儿额头上冒出些薄薄的汗珠,但她并不想将大氅取下。
      钰辞坐在她的对面,小小的脸蛋皱成一团,眉毛像麻花一样拧个圈,看上去颇为滑稽。
      “罢了!”钰辞把手上棋子扔进棋盒,“为师甘拜下风。”
      花怜儿拱手道:“先生本就不擅此道,以我之长攻您之短,学生岂敢言胜。”
      “赢了就是赢了,有什么敢不敢的。”钰辞将棋盘上的黑子拾起,“再来!”
      再来自然也是输。
      连输三局后,钰辞道:“你总赢,想来也很无趣,不如我们换个玩法。将灵力注入各自棋子之中,以棋代兵,如何?”
      花怜儿轻笑:“先生这是要以您之长攻我之短了吗?”
      “可敢一试?”
      “学生遵命。”
      这一次,花怜儿眉目不似之前轻松。
      一局终了,花怜儿道:“先生走棋,博大精深,学生倾佩。”
      钰辞哈哈大笑:“你知我赢不在棋法,花家小儿,你可是在讽刺为师?”
      “学生惶恐,学生岂敢。”

      雪山之上,钰涵曦正在睡觉。
      他睡的安慰,懒懒的翻个身,“咚”的一声,脑袋像是碰到了什么硬物。他坐起来,吃痛的揉了揉头,嘀咕道:“这委实有点小。”
      他并没有睡在雪天之中,他睡在钰阳绝宝引玉石内。
      这颗被他嫌弃“有点小”的引玉石是引玉鸟的卵,十座城池也买不来,因为引玉鸟九百年前就以绝迹。
      而引玉石,真真可谓是逃命路上必备佳品。
      持有者只要进去,除非经他本人同意,否则任何人不能再次进入,就算是合道境界,从外边也不能毁它一毫。而且,持有者在内比之在外,修为大涨,想来就算邀请别人前来做客也不会有傻子愿意进去的。
      是以人们戏称它为王八壳,缩头一躲,万事大吉。
      相传钰阳家主那颗,有一间屋子那么大。
      钰涵曦收了引玉石,甫一出来,大雪便吹了满襟,钰涵曦以袖掩面,“有时候,做个乌龟也不错。”

      下雪了。
      花怜儿抬头看着雪山,雪花落在她的鼻尖额头。
      山上的雪更大吧,她想。
      “去睡吧,他们今晚不会下来的。”钰辞道。
      学生们直到第七日都没能下来,钰辞摇头:“我这酒,不知何日才能酿上。”
      花怜儿有些焦急,她第一次如此挂怀一个人。
      今日日头暖,钰辞将棋盘摆在暖阁外。
      花怜儿却道:“先生恕罪,学生今日无心下棋。”
      “不是下棋,”钰辞示意花怜儿坐下,“为师这几日思索,你既腿不能行,何不以身为盘,以棋为刃,或可布阵,或可杀敌。”
      “先生说笑了,”花怜儿眼中并无期待,“学生灵力低微,即便注灵与棋,也不过是操纵它蹦哒几下,如何为刃。”
      “你没有,没人有。”钰辞暗示。
      “先生的意思,是要学生去抢?”
      噗……
      钰辞一口茶水喷出,“借,是借!只是这借来的灵力,永远不会还回去罢了。”
      “这不还是抢。”
      “你这丫头!”钰辞稚气的脸上一派师长风范,“借,是心甘情愿送与你。抢,是你巧取豪夺,安能一样?”
      “那学生若许高金交换呢?”花怜儿问。
      “不可。需得心甘情愿不求回报诚心诚意的借与你。否则,即便注入了灵力,你也无法操纵。”
      “先生岂不是白费口舌,”花怜儿笑,“学生恐寻不到这样的人。”
      “大道三千,安知未有你的有缘人。”
      “不止学生,”花怜儿道,“大道三千,不会有人寻得到这样的有缘人。”

      “你们是不是傻,是不是傻!”钰辞气急败坏指着台阶下刚回来的学生大骂。
      钰辞个子太低,即便站在台阶上,也比学生们矮了半头,墨桃等人只得使劲弯着腰,把头压的低低的,以免破坏钰辞“威风凛凛”的气势。
      “你们的虚境都是摆设吗!”
      “为师没说要酿酒吗!”
      “你们每人摘一朵是要干嘛?为师拿来泡澡吗?”
      “山顶的雪莲枯光了吗!”
      “回去,重来!都给我使劲儿薅,为师要酿酒啊!”
      这行人其实并不是一同下的雪山。
      墨城与景辰最先到雪山脚下的冰路上。
      墨城说要在此地等墨桃,景辰便陪他一起等。花惜昔经过时与景辰闲谈几句,正要离开,钰涵曦走了过来,钰涵曦不走,她也不走了。随后是观见玉横玄临风,他们虽不知为何等待却也留下了。
      然后,墨桃来了。
      墨城待墨桃走近,便要与她同回,墨桃却不走:“染师姐还未来,你们不是在等我俩吗?”
      墨城心道,我只等你一人,我怎么知道其他人在等谁。
      于是大家席地而坐等待染柒。
      墨城给墨桃铺了个毯子,墨桃不好意思独坐,邀众人一起,毯子便显得有些小了,墨城变戏法似的又拿出一条。
      “墨师兄,仆人做到这个份上,世上恐怕仅你一人。”钰涵曦这次是由衷倾佩。
      墨桃又要争辩,墨城将一块荷茶酥放到她嘴边,“无妨。”
      墨桃自然也不好意思吃独食,墨城拿出俩包荷茶酥颇有些心疼的放到毯子上。
      “这是什么奇珍异宝吗?墨师兄怎么像割肉一样?”景辰奇道。
      众人哈哈大笑。然后各自讲述如何登山,所遇何难,有何趣事,其乐融融。
      天色近晚,才看到染柒的身影。
      她简直太狼狈了,衣裙湿透了,发髻散着,脸色苍白,一步一挪的低头走着。
      花惜昔见她脚下虚浮,起身上前搀扶。
      “染师姐,”钰涵曦挥手道,“还好师姐赶上了,点心都快被这群饿狼抢完了。”
      “小师弟净胡说!”横玄道,“染师妹快坐,特意给你留的。”
      众人都望着她笑,毯子上放着一叠整整齐齐的点心,染柒行了个礼,低头红着眼说:“多谢。”

      钰辞虽骂的厉害,但也不会真的让学生们再去一次。
      房间有限,墨桃与花怜儿合住一间。
      墨桃将花怜儿抱到床上,花怜儿在墨桃怀里低低笑:“师姐今夜是否还要清水出芙蓉?”
      “啊?!”
      墨桃反应过来,忆起上次尴尬的经历,顿时手脚无措起来。墨桃的窘态落到花怜儿眼里,花怜儿暗暗发笑。
      墨桃嗜睡,不一会便昏昏沉沉,快要睡着时,突然听得花怜儿问:“你能不能……”
      “嗯?”
      “……无事。”
      你能不能与我共用你的灵力?
      不能问。
      若你还想与她这般相处。
      不能问。
      你不能依靠任何人。

      早上,墨城与景辰在院中切磋。
      长剑如芒,气贯长虹,弯刀若霜,势吞山河。
      一番铮锵之后,景辰收剑拱手:“多谢墨师兄,师弟受教。”
      墨城负手而立:“你很好,我没有什么可教你的。”
      横玄临风大赞:“少年意气,可比朝日。”
      钰涵曦与观见玉打着哈欠出来,钰涵曦道:“日头还未出全,诸位师兄真是精神。”
      又对墨城道:“墨师兄竟未围着墨师姐,真是罕见。”
      墨城淡淡一笑:“桃桃贪睡,定然未醒。”
      薄暮冥冥,残阳如血。
      墨桃蹲在花怜儿身旁堆雪人,突然颈肩一凉。
      墨桃扭头,只见墨城弯腰又团了个雪球,这次砸到了墨桃的额头。
      “阿城顽皮!”
      墨桃佯怒,顺手抄起一团雪扔了过去,却砸中了墨城旁边的景辰。
      景辰也不示弱,团出个脑袋大的雪球追赶墨桃,墨桃拉过染柒高喊:“染师姐救我。”
      将染柒拉入了战局。
      染柒不慎将雪球投到了花惜昔身上,她畅笑的脸一下子有些拘谨。
      “好你个染柒,竟敢偷袭?”花惜昔笑骂,“小师弟可要为我报仇!”
      花惜昔拉着钰涵曦冲了过来。一时间雪球全都飞到了钰涵曦身上,钰涵曦叫道:“观师兄快来助我。”
      几人你来我往,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横玄临风坐在台阶上捧腹大笑。
      直至筋疲力尽,众人或坐或仰,乐乐陶陶。
      钰涵曦眼尖,指着远处一壁冰墙道:“不如我们将各自名字刻上去?”
      观见玉嗤笑:“到此一游?这不是凡夫俗子做的事?”
      这是在报“学生以为”之仇。
      钰涵曦嘻嘻一笑,纵身跃起,运转灵力,率先刻下自己的名字。
      众人紧随其后。
      冰墙太远,花怜儿修为薄弱,墨桃便替她将名字刻上。
      墨城看着冰墙上,与墨桃紧紧相挨的自己的名字,第一次觉得钰涵曦的话是如此悦耳悠扬。
      修整几日后,众人还记得钰辞酿酒的事,不等先生吩咐,便重上雪山,踩七蕊雪莲去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桃桃求知路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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