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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桃桃求知路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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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小姐进应德书院啦!”
“墨山主真真神通广大,统共十个名额,他怎么把墨小姐塞进去的?”
“这后门走的得花不少钱吧!”
“墨小姐资质过人九岁聚灵十二御剑,哪里用得着走后门!”
“何止资质过人,墨小姐姿色也是万里挑一呢!”
“墨山主费劲心机把墨小姐送进应德书院怕不是为了增进修为吧?若是入了那三阳中某一阳的账内,咱们说不准还能重回五月呢!”
“呸!我们墨山重回五月靠的是墨小姐的灵力修为,你这男人满脑子都是什么龌蹉念头!”
“是是是,我说错话,掌嘴掌嘴,哈哈哈哈。”
墨桃被应德书院录取的消息宛若被风吹开的蒲公英,瞬间散入了墨山每个角落。山下的村民虽不是修真人士,却对修真界的各类消息兴趣极高,毕竟,八卦谁不爱听?更何况是神仙大能的八卦。再说,这应德书院招学生,可不是一般的修真八卦。
景阳,钰阳,花阳,并称三阳;观月,临月,染月,横月,凉月,被叫做五月。三阳乃是修真界的秩序与天理,五月稍次,但也是有分量的修真世家。六百年前三阳合力开办应德书院,每三十年一招生,且只招十人。往年历届,学生无一例外,都是三阳五月中的世家子弟。而今,墨桃这一“草根修真”竟被应德书院录取,可不引得人们奇之怪之,众说纷纭。
而墨山之上,一袭鹅黄轻纱自走廊跑过。春风送来几片桃花擦着少女的脸颊飘落,她拐过下一个回廊,就看到一个黑衣少年,坐在石凳上细细擦拭弯刀。
“阿城!”
“桃桃,跑慢些,”墨城扶住墨桃,“这么开心,你果然被录取了。”
墨桃用力点头,眉眼间满满都是笑意:“爹爹说他尽力一试,我还以为他在哄我。阿城,我是应德的学生了。后天就要去书院,这一走,不知何日再回,你会想我吗?”
墨城不着痕迹的掩下失落,笑道:“自然会想。”
“怕是不能给你想我的机会了。”墨桃狡黠的眨眨眼,“我与爹爹说,去应德的路上,需要一个侍卫。而侍卫嘛,自然是修为最高的那个啦。”
墨城愣住,山主竟会同意让他与送墨桃去应德?
然未等他细想,墨桃已然催促:“阿城,快快收拾东西去!咱们明天出发,不等后天啦。”
虽是春天,山中晚风仍旧透凉意,墨城端坐院中,他似知会有人来,还在石桌上摆好茶具。
他低头自语:“怕什么,你所求,本来不也就是到此为止么。”
话音未落,墨山山主墨云子果然来了。
墨城起身,低头恭敬道:“山主。”
墨云子看也不看墨城准备的茶水,只站在门前冷哼:“墨城,我知你心中所想,你也该知我心中所想。你本不是我门下,但既然桃桃执意赐你墨城二字,你便是我墨山中人。你既为仆,应知何事不可为,何人你不配。”
单刀直入,不留余地。
“墨城不敢。”墨城低着头,仍是恭恭敬敬。
“桃桃心思单纯,应德山高路远,恐有意外。你行事缜密,修为颇高,除你之外,墨山也找不出第二个可做护卫之人,为做万全考虑,只能用你。这一路护送,你莫要生出非份之想。”墨云子冷冷道:“桃桃一直当你是哥哥,若让她明了你所思所想,你觉得她是会接受你,还是厌恶你?”
“山主多虑,墨城从未想过表明心迹。”
“桃桃身兼重任,你莫要挡她去路,必要时刻,谨记助她更进一步。”
“墨城明白。”这是墨云子想听的回答,可这四个字死死的卡在墨城的喉间,他说不出来,只能将头又放低了一些。
墨云子等了片刻也没等到墨城的表态,但墨云子笃定他所谋之事,墨城断无力阻挡,所以也不生气,不屑的扫了墨城一眼,转身离去。
墨云子走后,墨城抬头,盯着吱呀作响的木门,冷冷的想:更进一步?如何助她更进一步?亲手将她送到某位贵人身旁,看着她以色侍人,以此来巩固墨山在修真界的地位么?
墨城握紧弯刀,即是她的护卫,当是护她纯真烂漫笑颜如花,卫她随性潇洒肆意人生。绝不会让她被操控摆布,哪怕,是她的父亲。
墨桃告别墨云子,与墨城前往应德书院。
刚走出墨山境地,墨桃就偏离了去应德的路线,拐到了练峒城。
练峒城是一座属于临月的城池,比偏僻的墨山不知热闹了几倍。
墨城无奈笑道:“桃桃是贪玩才要提前一天出发吗。”
“才不是,阿城,你且等着瞧。”
墨桃扬眉,带着墨城向城中走去。
“到了到了,我就知道能赶上。”
墨桃在一扇华丽的门前停下,也不与墨城解释,直接将他推了进去,挥手喊道 :“阿城,没人能赢得了你,这个名额一定是你的。”
墨城一头雾水,他还没来得及问出声,身后的门就重重关上了。
随后就听到一位老者的声音,
“书院自开院以来,首次招收散修,限额一人,修为最高者,应德卷中有你姓名。考试内容:攻击神木,限一招。”
屋中并无他人,不宽敞的房间中仅有一颗树,这棵树虽不高大,但根须毕现,枝叶浓密。
说话的声音是被灵力刻在了神木中,有人进来便重复一遍。
墨城随即明白墨桃心意,凝神聚气将灵力寄于右手击向神木,这颗不知是何品种的树纹丝不动,只是飘飘然落下三片叶子。
墨城蹙眉看着右手,不知自己是何名次。
屋内沉寂片刻,那老者声音响起,
“姓名。”
“墨城。”
随后门自动打开。
墨桃蹲在台阶下等待墨城,她见刚进去的墨城须臾之间又出来了,惊得从地上跳起,扑到墨城跟前,焦急问道:“怎么这么快?都考了什么?阿城什么名次?”
不等墨城回答,墨桃一拍脑又门,“对了,应德卷!看应德卷不就知道了。我简直是傻了。”她急忙从虚境中拿出一份竹简,解开后又陡然合上,“阿城,我的心砰砰砰砰跳,还是你来念给我听吧。”
墨桃的紧张落在墨城眼里,墨城只觉浑身暖洋,他接过应德卷,读道:“景辰,钰涵曦,花怜儿,花惜昔,观见玉,临风,墨桃。”
墨城抬眼,轻笑:“桃桃真厉害。”
“别闹,”墨桃催促,“有没有你,有没有你。”
眼前的少女因过分紧张而脸颊微红。
“真像桃子一样。”墨城忍不住这样想,又缓缓读道:“染柒,横玄,墨城。“
他抬头,嘴角含笑,“嗯,有我。”
“哈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墨桃兴奋的跳起来,抓住墨城的手往人群中跑去,“咱们去买荷茶酥,阿城,要庆祝啊!”
竟是比得知自己被录取时还要高兴。
墨城明白,有些话他永不能说,但是此刻,他只想紧紧握住手心里的柔软。
无边浓墨泼向天际,黑寂寂的夜色中,落下了俩道身影。
“阿城,这有房子。”
正是墨桃墨城,俩人离开练峒城后行至此地,不想一场急雨说下就下,二人慌忙寻找避雨之地时,看到了这间小屋。
踏进屋中后墨城施个术法将屋内照亮。
这是一座破败的庙宇,前殿塌了一半,供奉的神像只剩下半截罗裙和一只光足。墨城淡淡扫了眼:“是座废弃的庙宇。”
墨桃认真看了一圈:“阿城说错了,这可不是废弃的庙宇,你看,有信徒供奉的。”
墨桃指向神像的脚腕,一圈纯白的小花缠在那里,残缺的神像与娇艳的花朵,怪异冲突中透出些难以名状的美。
墨城并未抬眼,语气平淡:“许是小孩的恶作剧。”
“才不是呢,荒郊野岭哪来的小孩,你看都不看......”
是啊,墨城看都不看怎么晓得是小孩的恶作剧?
她看着墨城低垂的眼眸,忽而想到了某本书上的传说,又扭头看了眼残破的神像,灵光一闪。
“这倒是个套话的好时机。”她想。
前殿破败无法避雨,二人来到后殿。
后殿墙壁似是被火烧过,黑乎乎一片,地砖被杂草覆盖吞噬,所幸屋顶完好,勉强可以遮风挡雨。
墨城捏了个决,面前的草丛化作星星点点的亮光融入夜色之中。
他又从虚境中拿出一条绒毯和一床锦被,铺好后对墨桃说:“快来盖上,暖和些。”
墨桃啧啧赞叹:“我的虚境也不过放些书本衣裳,阿城的虚境怕是要有马车那么大了。人比人,真真气死人。”
墨城莞尔:“以后桃桃需要什么,交给我带就好。”
墨桃打趣:“那阿城可要努力了,我要一马车的荷茶酥。”
墨城闻言,转手从虚境中取出一包荷茶酥:“只有这些了,下次给你买一马车。”
墨桃娇声欢呼:“阿城最好了!”
她将墨城按在绒毯上,拿锦被盖住他的腿,学着墨城的语气:“快盖上,暖和些。”
说罢自己也将腿伸进被子里。
墨桃咬下一口荷茶酥,心中盘算着套话的事情,思忖片刻后问道:“这应该是座妖王庙,依稀在书上看过,但是记不大清了,阿城知道妖王庙的传说吗?”
“嗯。”
“阿城果然什么都知道!”
“这是很久前的故事,桃桃想听?”
“毕竟在人家庙内,多了解一些,记下忌讳以后遇到才不会冲撞。”墨桃暗笑,“当然想听,我还要想法子套出你的秘密呢。”
“这里,没有忌讳,这样的庙,以后也不会遇到了。”墨城缓缓开口。
“大约百年前妖族一只白鹭鸟幻化出人形,她天资聪颖修为无双,二十岁时堪破炼虚,可谓前无古人,至今也无人可望其项背,被群妖授妖王印,奉为妖王。白鹭妖禁止妖族侵犯残杀人类,是以在人界也挣得了几分美名,因颇有仙人之资,被人类尊称为白鹭仙妖。信徒为她建造庙宇,塑金身像,不燃香火,不跪蒲团,不奉果子糕点,只在脚腕系上花环来歌颂白鹭仙妖高洁品性。此等情景持续了十余年,直到——”
墨城眼神中闪烁出细碎的痛楚,为防墨桃发现,他闭上眼:“直到妖王遇到魔君。当时妖王即将突破合道境界,妖力外泄,凶险万分,而魔君与人界修真大能斗法,败退之时经过妖王破境之地,见妖王正在紧要关头,便用卑鄙手段强辱了妖王。”
“妖王破境失败,惨遭折辱,万念俱灰,辗转回到妖族后又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她的妖力被腹中胎儿吞噬,修为一泻千里,群妖发现了她的异样,夺去了她妖王名号。白鹭妖只得逃离妖界,来人界寻一庇护之所,然所见所看皆是人界信徒烧庙宇砸神像,只因她被玷污,她便不再纯洁,不配得到世人的供奉。”
“后来,这只白鹭妖如何,无人知晓,也没谁在乎。据说,胎儿一点点蚕食她的修为,她勉力生下孩子,不久后就永归尘土了。”
墨桃觉得自己的心被一只手揪的动弹不了,她哑着嗓子问:“可是,为什么?她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
为什么不去魔界为她讨个公道?
为什么不是向魔君复仇?
为什么不给予她爱护庇佑,却把最大的恶意推给她?
墨城讽道:“即知对方是魔君,哪个够胆敢为她一战。”
像是猛灌了一坛陈年烈酒,烧的嗓子火辣辣的疼,墨桃觉得这股疼劲儿蹿到了她的心头,然后酿出无边无际的委屈来。
墨城是妖,她第一眼看到墨城时就知道了,尽管墨城以为自己藏的很好。
那年她十二岁,御剑之术还不熟练,不慎跌落后山,不知昏迷了多久,睁眼就看到一个衣裳褴褛的少年守在她身边。
少年脸上身上都是血,他说这片树林有狼妖,终于等到她醒,要护送她出去。
头顶是茂盛的枝干,密密麻麻的叶子遮挡了阳光,看不出时辰。少年一瘸一拐,看来腿也有伤。
“是被狼妖抓的吗?”墨桃心想。
有风刮过,少年的肩膀在抖,墨桃脱下外衫递给少年:“你冷吗,你的衣服都破了。”
少年看了眼墨桃,摇摇头。
墨桃不由分说的将衣服披在少年肩上:“非礼勿视懂不懂,我是小姑娘,你这样露着肩膀露着腰在我面前,有损我的清白。”
尽管她也搞不懂“清白”是什么。
少年看着披在自己身上的鹅黄色衣衫,不发一言。
“你怎么到这里的,也是御剑摔下来的吗。”
“你碰到狼妖了吗,它们个子大不大?爹爹说成年的狼妖一口就能吞下我。”
“你哪里受伤了?”墨桃停小脚步,“你流了这么多血,咱们得休息一下。”
少年脸色苍白,气息也有些不稳,他催促墨桃:“快走,马上就可以出去了。”
低沉沉有些沙哑的声音,不似同龄人那般清脆。
墨桃嘻嘻笑道:“小哥哥,你会说话啊。”
她快走几步追上少年:“我们休息一下吧,我可以给你包扎,你伤的太重了。”
少年脚步未停,也不回话,沉默的带墨桃走着,直至前方透出亮光,少年才停住脚步。
墨桃猜测:“小哥哥,从那里就能出去了是吗?”
少年点头,墨桃犹豫了一下后朝亮光处走去,走了俩步,忽而想起未曾道谢,便扭头挥手:“小哥哥,多谢!”
话音未落,却见少年笔直的栽倒。
墨桃僵在原地,喃喃道:“你是妖啊,我都看到了,我不应该救你对吧?”
在墨桃睁眼的一瞬间,她看到少年收拢掌心红光,那是妖族的气息。
“可是,”墨桃跑向少年,“你救了我啊。”
这少年,正是墨城。
墨桃拖着墨城走出森林,正好遇到焦急寻找墨桃的墨云子,墨桃撒谎说墨城是她御剑路上遇到的孤儿,被她连累一同掉进了后山,墨云子将墨城一同带回墨山,墨桃执意将少年留下,并为他取名“墨城”。
墨桃有时偷偷想,墨城是不是狼妖,那日是不是为了保护她而被其他狼妖咬伤,但她从未问过墨城,直觉告诉她墨城不想让自己知道他是妖。
她窃喜自己有“墨城不知道我知道他是妖”的秘密,心中暗暗发誓要保护好墨城“不让墨桃知道我是妖”的秘密。
而今晚,她见这是妖王庙,玩心大起,准备旁敲侧击的弄明白墨城究竟是什么妖。
可墨城未掩藏住的情绪让墨桃不禁猜测,墨城会不会不是普通的妖......墨城是否与这个故事有着最紧密的联系......
那日他满身鲜血,受伤的腿,真是被狼妖所伤?他留在墨山是因为自己的软磨硬泡还是为了隐藏行迹?
魔界之徒,即便修出人形,有了神识,也仍旧冷酷嗜血,亲情于魔界而言就是笑话,若魔君知晓这个孩子的存在会让他存活于世吗?
墨桃的心从没这样疼过,她愣愣的睁大了眼睛,压下心中痛楚,不让墨城看出端倪:“那...那个孩子呢?”
墨城低眉似是在回忆,“他出生时方圆十里内的生灵,顷刻间灰飞烟灭,他只是一团黑气,不知在世间飘荡了多久才聚出人形。后来……后来他死了,遇到了他的救赎,走的很安详。”
“好了,”墨城擦掉墨桃脸上的泪水,“傻桃桃,故事而已,有什么好哭的。”
墨桃的眼泪一颗连着一颗。
她想,若真是你,你如何强装镇定讲述这个故事,若真是你,你如何在讲完之后还能展露笑颜?
墨桃再也无法压抑内心的痛苦,又怕太过伤心而被墨城怀疑,于是借口睡觉,闭上眼,掩饰自己的情绪。
墨桃也确实困了,临睡前,她迷迷糊糊的想:“我要努力修炼,变得强大,我要保护阿城不被魔君发现!”
墨城并未发觉墨桃对他的身世进行了怎样百转千回的猜测,只以为这个结局不甚完美的故事引的她感慨伤怀。
墨桃紧闭着双眼,睫毛一颤一颤,在偷偷啜泣,随后又慢慢安静下来,她睡着了。
墨城将被角掖好,站起来,走到那尊仅剩一角的神像前,定定的看了片刻,轻声说:“还有小妖记得你呢。”
他的手指轻抚花瓣。
“你为什么要生下那个孩子呢?”他问。
法术早已失效,庙内一片漆黑,看不见他的表情,也听不出他的喜怒,自然,也不会有回答,入耳的,只有你追我赶的雨点砸落在屋顶的声音。
千里之外的墨山,无风无雨,星河天悬。
墨云子的师弟墨升子压低了声音追问:“你怎能让墨城护送小姐去应德,你明知,明知他......”
墨云子挥手打断他的话:“师弟怕什么,墨城断然不会表露心迹,墨山门下,还有谁比他更能尽到护卫之责吗?”
墨升子蹙眉:“但是,少男少女,一路同行,万一小姐也.....”
墨云子拍拍师弟的肩头,连连摇头:“师弟啊师弟,你可真是糊涂。应德书院招收的可都是三阳五月的世家子弟,哪个不是玉树临风年轻有为?桃桃见识过世间才俊,又怎会挂心于墨城这一无名之辈。何况,”墨云子表情森然,“桃桃中意谁并不重要,我要的是三阳中有人中意桃桃。”
应德城的前身是兴安城,兴安城本是一座朴实无华的城市,但自从应德书院在此落址,便日渐繁华起来,金碧辉煌的城门上,兴安二字显得平平无奇,于是更名为应德。
城内,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熙熙攘攘的街道车水马龙,街边小贩高声叫卖各式各样的商品,来来往往的人群锦衣罗缎,个个富贵非常。
墨桃和墨城却来不及感受这鲜活热闹的街道,急匆匆的朝大街尽头奔去——那里,便是应德书院。
一片竹林隔出俩个世界,青砖铺就的小路在竹林中蜿蜒曲折,路的尽头是一扇木门,门上尽是岁月斑驳的痕迹,想来是一扇岁数很大的门。
墨桃和墨城因路上搭救一朵受伤的花妖,险些迟到。
“听闻今日就要闭院,”墨桃喘着气说,“总算赶上了。”
门前并无守卫,墨城抬手去叩门环,但他还未触及,麒麟样式的铺首中突然传出气急败坏的声音:“别碰我!”
这麒麟竟是活的。
麒麟嫌弃的看了眼墨城:“学生墨桃,学生墨城,进去吧。”
待二人进入后,麒麟嘟囔:“不妖不魔,什么奇怪的味道,休想碰我。”
墨桃兴奋又紧张,这可是应德书院啊,学生们哪个不是修真大能?
她觉得浑身充满力量,仿佛实现“振兴墨山,保护墨城”的愿望就在眼前。
墨桃的激昂情绪并没有维持太久,下一刻,院中景象让她诧异的睁大了双眼。
没有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也不见富丽堂皇雕龙画凤,入眼的是杂乱无章的庭院,散落着几栋简陋的屋舍,零零散散的栽种着些不知名的花木,偌大的院子空旷寂寥。
“阿城,”墨桃惊疑不定的问,“享誉天下的应德书院......是,这样的吗?”
墨城正要回答时,飞来了俩只色彩鲜艳的引路鸟,它们分别开口:“墨桃”、“墨城”。
不等二人回答,又言:“女舍”、“男舍”。
说罢,引路鸟各自飞向男舍女舍方向。
眼下的分别让墨城露出一丝担忧,陌生的环境,身为侍卫,他想守护主人左右。
但在这里,他不只是墨桃的侍卫,更是应德书院的学生,否则,他无论无何也没办法陪墨桃进入这扇门。
思及此,墨城明白分别在所难免,便收敛情绪,细细的叮嘱墨桃万事小心,有事一定要去寻他,睡觉切莫贪凉等等等等。
墨桃打断他喋喋不休的唠叨:“放心吧,我都晓得,阿城也要照顾好自己。好啦,快走吧,引路鸟都要飞远啦。”
墨城抬手帮墨桃梳理有些凌乱的头发,柔声道:“若是这里不好,我们便回墨山。”
一排篱笆,围住几间木屋,牵牛花绕满篱笆墙,木屋好似被围在花海之中,虽是简陋,但也颇有意趣。
篱笆院中坐着三位少女,其中一位上身着彩绣对襟衫,下身一袭鲜红石榴裙,衣裳用料是三年才织一匹的雪缎。繁琐的垂云髻上斜插着一只红玉步摇,与耳间的红玉耳坠,腕上的红玉镯子显然是一整套——这套红玉怕是千金也买不下。
只可惜,少女的容貌稍显寡淡,与这富贵华丽的打扮并不相配。
少女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随即又吐了出来:“三阳五月是养不起应德了吗,这也能叫茶水?”
“想当初父亲初入应德便被吹了一嘴黄沙,景阳真人更是险些跌进巨鳄沼泽。只是一杯茶水而已,姐姐慎言。”
原来,应德书院千变万化,可能是江南风情,也可能是大漠黄沙。有届学生推开门,竟是直接进入了一艘海上巨轮,相比往年危机四伏的巨鳄沼泽南疆蛊穴以及千妖洞之类,这朴素小院,便显得亲切可爱多了。
说话的是一位约莫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容貌清秀,眼神却冷冷清清,似乎下一秒就要扯出一个冷笑来。
只是双腿不便,坐在一架轮椅上。
“呵,染柒,我怎么听见一声杂鸟啼叫,真是聒噪。”
针锋相对的这俩位是花阳的千金,同父异母的姐妹,花惜昔和花怜儿。
修真界与俗世不同,讲究一夫一妻。
十八年前花惜昔的母亲与花阳家主花点东镇妖时不幸去世。
而刚刚足月的花惜昔,又在母亲遇难后突染恶疾,医师断言活不过三岁。
花点东举花阳之力全力医治,花惜昔病情却不见一丝好转。
在花惜昔俩岁时,花阳家主为防子孙断绝,娶了续弦。
但是一年后,花怜儿出生那天,奄奄一息的花惜昔奇迹般的康复了。
人们都说,花怜儿是花惜昔的福星,但花惜昔显然不这么认为。
虽然花怜儿在幼童时也曾有过追着姐姐玩耍的时光,但早慧的花怜儿也慢慢读懂了花惜昔厌恶的眼神,明白了自己自取其辱的追随。
姐妹之情,渐渐形同虚设。
“听的不甚清晰,”染柒掩嘴笑道,“应德书院果然包容天下,什么鸟都能飞进来。”
染柒是花惜昔舅舅的女儿。如今的染月早已不复往日盛景,染柒自然是要抱紧花阳的大腿,花阳中的俩位小姐,该选择谁,不言而喻。
花怜儿低头摆弄腿上的棋局,不再理会这二人。
“可不,这里坐着一只假凤凰,眼看,又要飞来一只真麻雀了。”花惜昔望着走来的人影,脸上尽是鄙夷,染柒笑着附和。
这只“麻雀”正是墨桃。
“麻雀”墨桃推门而入,冲众人仰面灿烂一笑。
少女一身素衣,身形苗条,许是嫌烦,并未绾发,只扎了俩个简单的麻花辫,垂在胸前。她肌肤如脂,眉若轻烟,弯弯笑起的眼睛似一泓潭水,灵动清澈,算得上一位倾城佳人。
花惜昔脸上的嘲讽僵住,她因相貌普通,对漂亮女子总有些妒意。花怜儿比她生的漂亮已让她恼怒,而若非需要盟友打压花怜儿,她也是绝不会与染柒这种绝色美人多说一句话。而今,又来一位姿色出众的女子,花惜昔觉得自己的心百爪千挠。
花惜昔不开口,染柒自然也不会说话,这突如其来的安静令花怜儿抬起头,她注视墨桃片刻,拍掌大笑:“姐姐啊姐姐,若这是只麻雀,这世间怕找不到凤凰了。”
花惜昔脸都要绿了。
墨桃不明所以的看着神色各异的三人,礼貌的点头示意,随后走进门牌为“墨桃”的屋子。
“乡下来的,果然粗鄙,也不晓得与我们打声招呼。”染柒对花惜昔讨好道。
花惜昔脸色稍稍缓和:“漂亮有什么用,这世间美女如过江之鲤,但花阳嫡女仅我一人。”
墨桃关好房门,紧绷的身体瞬间放松,她长长舒出口气,抚着胸口,“世家小姐的气度果然不是我这乡野丫头可比的,我刚刚应该没露怯吧?”
她嘿嘿笑了俩声,得意道:“我觉得还不错,可惜阿城没看见。”
想到墨城,墨桃又有些担忧,刚刚诡异的气氛让她有些不好的预感,虽然以墨城的修为没有什么好担忧的,但墨桃想:“应德书院又不是靠打架解决问题的地方。”
而墨城,确实在靠打架解决麻烦。
男舍石墙瓦房,并未关门。
墨城径直走进去,忽的袭来一只凶神恶煞的火狮,火狮靠近墨城后,身量又暴涨几倍。
“中看不中用。”墨城心道,手上捏起法决,掌中聚出淡青色光团,是简单的水系法术。他手腕一番,光团腾空而上,化作万千雨滴落下,瞬间扑灭了火狮。
然而还未结束。
火狮消失的一瞬间,七枚暗钉载着灵气迎面而来,墨城聚灵于足下,步履轻急,不扬微尘,宛如飞鸟,掠过暗钉的攻击,跳上台阶,落到自己门前,正要推门,一把通体漆黑的剑横在了他的肩头。
“朋友,既有武器,何不拔刀一战?”
墨城抬手开门,理也不理身后之人,“砰”得一声将门关上。
墨城头枕手臂躺在石床上。
走来的路上,他不停告诫自己墨桃是来求学的,分离将会是常事,他不可能像往常一样时时陪在她身边。
但是……
“五年了,”墨城想,“我从未与桃桃分开过。”
他心中满是烦闷焦躁,刚刚权当是发泄,虽然并没有什么用。
观见玉收剑,走到另一间石屋里:“各位觉得如何?”
“狂妄。”角落里有人嗤笑。
“有狂的资本。”横玄惭愧道,“少年英才,我技不如人。”
“横玄兄何必妄自菲薄,那火狮与暗钉,你与临风兄并未出全力。”角落里的人说。
横玄与临风对望一眼,他们确实未出全力,可对方也同样未尽全力。
观见玉抚摸剑身:“虽未过招,但我修为不如他。”
他看向角落:“怕是只有涵曦和景公子能与之一战了。”
“说到景公子,他怎的还不来?要闭院了吧!”
“景辰若在,会允你我这般行事?”角落那人淡淡道。
话音未落,门外便有人问:“哦?你们哪般行事了?说来听听。”
听声音,是个爽朗舒阔的少年。
闻声,一直坐在角落的钰涵曦站起来打开门,苦着脸道:“景辰兄,说了,你可莫要斥责我们。”
门外站着一位青衣少年,剑眉星目,气宇轩昂。
景辰拱手作揖:“涵曦说笑,辰何德何能训斥诸位。”
“我们并无恶意,只是好奇这散修第一是何境界。”观见玉将景辰请进屋,把刚刚的经过复述一遍。
听罢,景辰道:“若我在,确实要拦下你们。”
钰涵曦叹气:“我就知道,辰兄风光霁月,对这种偷袭行径,断不会坐视不理。”
“涵曦快莫要拿我打趣。”景辰对这位钰阳小公子也是颇为无奈,“散修第一竟是一名侍卫,我同诸位一样震惊,说不好奇自然是假。要拦下各位,不过是因已从家父那得知墨城的考试成绩罢了。 ”
他停顿片刻,看向众人,正色道:“墨城,打落了三片叶子。”
良久沉默后,观见玉开口:“这,真是个侍卫?”
钰涵曦挑眉:“那还真想看看他护卫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横玄与临风心中尽是酸涩,他二人已过不惑之年,修为仍是炼气二层,在炼神门前踟蹰多年,遑论炼虚。而这少年不过二十,竟已是炼神一层,把景辰钰涵曦这俩世家天才都落在身后。可见修真路上,天赋真是让人可望不可及。
横玄轻咳一声,尽量让语气自然些:“天赋异禀,仙途无量。”
墨城在石床上打坐,他安慰自己,至少与桃桃都在应德,不久便可相见,若是被挡在门外,那才真是不知分别几个年月。
他运转灵力,调节气息,安抚自己仍显烦闷的心。
不知横玄看到这般“少男怀春”的墨城,是否还会赞叹一句“天赋异禀,仙途无量”。
墨桃半睡半醒,身下床板硌的她一夜未有好眠,恍恍惚惚的想:“应德书院的床委实不太舒服。”
“表姐昨夜睡的可好?”
墨桃听着屋外的动静,觉得腰腿发酸,仍是躺着,不想动弹。
“尚可,幸好临走时父亲执意让我在虚境中放置一床兔绒被。”
墨桃想象了一下一床兔绒被有多大,心道:和我的虚境一般大,那和我的修为差不多。
花惜昔话锋一转:“可怜妹妹拖着残腿,想来昨夜,不甚舒服吧?”
花怜儿笑眯眯的回道:“我怎么记得出发前父亲是将俩床被子交与姐姐?”
俩床? !墨桃惊坐起,困意全无。
修为越高,虚境空间越大,花惜昔虽无法和墨城比较,但比自己可强上太多。她在墨山一向被人称为“天资卓越”,如今看来这修真世家,果然藏龙卧虎,反倒是自己井底之蛙了。
墨桃赶紧起身,暗骂:“懒丫头,居然赖床!”
长裙腰封发带,应德的学服样式极其简单,藕白色的裙角上绣着个麒麟,腰封上有些祥云花纹,而发带,就是一条藕白色绸缎,连个花纹都没有。
墨桃穿好衣裙,觉得这衣服虽简单但舒适,很和她意。她不喜绾发,照例编了俩个麻花辫,开门走了出去。
花惜昔正皱眉摆弄她的红玉步摇,她不会梳头,又没丫鬟伺候,只松松垮垮的绾了髻,步摇无论如何也插不上,她将步摇摔到石桌上,又负气的褪下镯子和耳坠,一并扔到石桌上了。
墨桃有些心疼的赞叹,不愧是珍品红玉,竟是没碎。
虽然花惜昔满脸嫌弃,但墨桃觉得,这样简单的打扮反而将她出几分美丽。
“姐姐若是不用,不如将步摇送给染柒表姐,我看这红玉很配表姐的垂鬓分肖髻。”
染柒一愣,有些不安的看向花惜昔,见花惜昔面色不喜,正要解释时,引路鸟来了。
引路鸟围着四人转了一圈后,又扑棱着翅膀往外飞去,四人赶紧跟上。
墨桃想起昨日花怜儿坐着轮椅,正想去推她,却见轮椅如履平地的下了台阶,看来这轮椅是件法器。
墨桃放下心来,随即又哭笑不得:那花怜儿必然也是不会梳头,竟剪了个齐肩短发,可谓“一剪永逸”。
只是暂且不提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豆蔻年华的女子哪个不爱惜容貌,哪舍得剪去一头乌发。
“勇气可嘉。”墨桃心中暗自钦佩。
“大逆不道,父亲平日真是枉疼了你!若父亲看到,真是会气出病来!”花惜昔呵斥。
花怜儿轻笑:“不劳姐姐挂心,书院现已闭院,说不准开院之时,妹妹的头发便长回来了呢。”
她可真爱笑。墨桃想,又觉得花怜儿的笑只是挂在脸上,眼底冷冷清清,未见丝毫笑意。
“那便祝妹妹心想事成了。” 虽是祝福,语气却尖酸刻薄。
又来?这诡异的氛围!
墨桃偷偷抖落背上的鸡皮疙瘩,她爱替人尴尬的毛病看来是改不了了。
墨桃有心缓和,便问道:“那书院何时开院呢?”
“你连这个也不知道?”花惜昔把火撒在墨桃身上,“乡野村妇!”
......
我这是何苦来哉!
沉默是金,墨桃闭上嘴,发誓再也不插话了!
“书院每一届的教习时间都不一样,往长了说可能十年之久,往短了说也许只是几个月。”花怜儿为墨桃解释,“这得看学生的资质修为。”
墨桃向花怜儿微微一笑,表示感谢。
“那这次开院可能要等上二十年了,毕竟,有些人才堪堪聚灵。”花惜昔对花怜儿讥讽道。
墨桃的微笑让花惜昔无端憋闷,于是又将矛头对准墨桃:“却不知墨桃姑娘这买来的名额,修为又当如何?”
墨桃正感叹花怜儿聚灵境界便能进应德书院,世家子弟的后门还真是好走时,花惜昔后面的话突然给了她当头一棒。
买?
墨桃一直以为是她灵力高修为好努力又好学,父亲又肯为她走动,这才得以进入应德书院。
原来,她也是个走后门的?
说话间,引路鸟飞至一片密林,林中只有一条石子路。
引路鸟引着四人顺着石子路走出密林。
眼前,是一座规整的茅草屋,门前牌匾上端端正正写着三个字——知之堂。
引路鸟口吐人声:“回吧,明日来。”
声音苍桑,似是老妇。
知之堂另一边是同样的密林,墨桃眯着眼看向密林深处,心想:阿城应该是从那条路出来。
染柒拉了拉墨桃,柔声问道:“在看什么,大家都回去了。”
墨桃收回目光,随染柒一起走上小路。
墨桃走后不久,男舍那边的密林中也飞出一只引路鸟。
引路鸟说完同样的话就飞走了,景康等人转身走上石子路,墨城却站在原地未动,观见玉疑道:“你不回去?”
钰涵曦顺着墨城的视线看去,暧昧不明的笑道:“即是侍卫,想必要等主人吧。”
墨城静静望着对面小路,众人见他不回话,便相继离开。
回去的路上,染柒追着花惜昔不时讨好几句,墨桃与花怜儿走在后面,相顾无言。
走了一段后,道路突然高低起伏,将一条路分成四条,树丛也快速移动,强迫隔开四人后,又瞬间恢复了平静。
墨桃短暂惊慌后镇定下来:眼前只有一条路,那就顺着走下去吧。
墨桃不知走了多久,仍是未到尽头,她疑道:“我来时,走了有这么久?”
她召出佩剑,御剑而起,然而不管墨桃如何向上,树木依旧遮天蔽日遥不可及。
墨桃赞叹:“不愧是应德书院,走个路都能走出花样。”
墨桃歇息片刻,沿小路继续前行。
又不知走了多久,墨桃双腿酸软难行,她找个树桩坐下,胡乱揉了揉脸蛋,哭丧着脸喊道:“我要怎么出去啊!”
天色渐渐暗下来,墨桃闷头走着,忽见前方有条岔路,心中一喜,快步跑过去。
花惜昔花怜儿和染柒也各自从不同的分岔路上走向这条主路。
墨桃的沮丧一扫而光,高兴的冲其他人挥手。
花怜儿一手转轮椅,一手执棋子——她的腿上摆放着棋盘。
花惜昔看上去有些疲惫,似笑非笑的说:“妹妹真好福气,姐姐双脚都要磨出茧子了,哪似妹妹,还能坐着下棋。”
这阴阳怪气的语调,怎可戳人痛处!
墨桃有些不忿,出言反驳:“你若真喜欢这福气,不如也坐上轮椅,双脚便再也不会磨出茧子了。”
花怜儿似是没听见花惜昔的挖苦,也没听见墨桃出言相护,蹙着眉,低头琢磨棋局,转着轮椅走远了。
花惜昔一脸怒色,她是花阳嫡女,身份高贵,除了花怜儿,还从未有人敢出言顶撞。
花惜昔运转灵力,似要动手。
修为高又如何,有阿城在,我才不怕你。墨桃想罢便仰起头,面无惧色,然而下一秒又有些慌乱:阿城……不在这……
墨桃心中泄气,但面上气势不减,脑袋里快速转了七八个念头,最后想:怕什么,大不了挨顿打,这是应德书院,千金小姐也不能拿我怎样。
染柒上前握住花惜昔的手,冲她轻轻摇头,转而对墨桃道:“表姐身为嫡女,这福气即便喜欢也不能要。生来便是要磨茧子的命,纵使劳累,也只能认了。”
墨桃忍不住想为她鼓掌,这可太会说话了!
果然,花惜昔听后收敛了灵力,瞪了墨桃一眼,与染柒结伴而去。
她二人走远后,墨桃伸手打了一下嘴巴,懊恼道:“以后阿城不在,我可再也不逞口舌之快了,差点挨打。”
另一边,景辰与钰涵曦一行人也遇到了相同情况。
而墨城,靠在树旁,还在等待墨桃。
“今天,也许只能见她这一次,即便说不上话,看桃桃一眼也是好的。”
可惜他一直等到日落西山,也未见墨桃。
墨城明白,今日是见不到墨桃了,强压下心中失落。
“今日见不到,那便明日。”
转身走进密林。
墨城起了个大早,太阳还未露脸,他就匆匆穿越密林,来到知之堂。
知之堂内摆放着三排桌椅,随着墨城进门,第三排靠窗的桌子发出淡淡亮光,墨城走过去,那桌上刻着他的名字。
但课桌上都没有名字,看来只有人来,桌子才显现姓名,是以并不能知晓墨桃坐在哪里。
林间清风徐徐,鸟鸣虫叫,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墨桃,墨城的心情异常舒畅,他托腮看着女舍那边的小路,嘴角微微上扬。
然而,直到日上三竿,墨桃也没出现。
不止是墨桃,这里除了他,再也没有别人来了。
就在墨城以为是自己走错路的时候,男舍那边的密林传来响动。
景辰甫一出来,就看到窗内的墨城。
他进屋后,挨着墨城的那个桌子亮了。
景辰虽不知墨城为何在自己坐下后面露失望之色,但还是由衷赞叹:“墨公子果真厉害!”
墨城不知这没头没尾的夸赞是为哪般,点头回意后,便接着望向窗外。
稍后,钰涵曦也走了出来。
第二排中间的位子亮起。
钰涵曦入座,扭头对景辰诙谐逗趣:“辰兄,若我这俩边都是佳人,左拥右抱,那可真是不虚此行,你可不要艳羡。”
话是对景辰说,眼睛却是看向墨城。
墨城淡淡回望他,神情没什么起伏。
片刻后,女舍那边传出木轮“吱呀吱呀”的转动声。
墨城也不抬头,这不是桃桃。
“这是花阳二小姐,花怜儿。没想到,女舍那边最先出来的竟是她。”景辰靠近墨城小声向他解释,“听闻,她去年才聚灵。”
感觉有人靠近,墨城猛的抬头,二人目光相对,景辰呼吸一窒,慌乱的别过视线。
“他的眼睛未免太过好看。”景辰愣愣的想。
“呸!什么好看?我在想什么!我为什么要躲?!”回过神的景辰气急败坏的红了脸。
墨城不明所以的看着景辰,心道这个少年怎么傻乎乎的。
第一排最右的位子上,座椅化作虚影消散,花怜儿转着轮椅在桌前坐好。
钰涵曦夸张的捂着胸口:“哎呀,我还盼着怜儿妹妹坐我旁边呢。”
“这个位子,怜儿可不敢坐,” 花怜儿拿出棋盘,“涵曦哥哥,来下一局吧。”
一局还未终了,女舍这边又走来一人,是花惜昔。
花惜昔的座位挨着花怜儿:“这可真是冤家路窄。”
花怜儿将棋盘收好:“罢了,涵曦哥哥,这棋看来是下不成了。”
花惜昔笃定自己最先走出,没想到灵力低下的花怜儿竟比她先到,心中虽然没好气,但也不想当着钰涵曦发作,稍整心态,与钰涵曦闲聊起来。
自此,不论男舍女舍,再也没人走出了。
墨城心中疑惑墨桃为何迟迟不来,听其他人谈话,林中似乎暗藏玄机,然而他一路走开,却顺畅无比,并无阻碍。
“又见不到桃桃了。”墨城叹道,起身离去。
墨城走时,花怜儿自顾自下棋,花惜昔与钰涵曦聊得兴起,并未看他。
景辰见墨城离开,拍拍钰涵曦的肩膀,也一并离开了。
墨桃此时正焦头烂额的在林间横冲直撞,想到墨山众人那句天资聪颖,墨桃顿觉火大,“聪颖个屁!我连个林子都出不去!”她竟骂了句脏话。
往日骄傲得意如今被这变幻莫测的密林冲了个散,墨桃拖着沉重的双腿,“阿城如今怎样,是不是也被困着?”她边走边想,“怎么会,它才困不住阿城。”
墨桃自我宽慰:“修炼就是这样,我不能丧气,我若赶不上阿城,又怎么保护他。”
墨桃直到最后也没走到知之堂,引路鸟将墨桃带出密林的时候,已是繁星满天。
墨城缓缓走在林中,此时天刚破晓,晨曦初照,露水还未褪去,空气中弥漫着湿草的气息。墨城细细观察四周,他走得虽极慢,但不多时就走到了尽头,一路顺畅并无异样。
墨城坐到座位上,托腮注视着女舍那条路。
今日,观见玉走出了密林。
他坐在钰涵曦的右边。
钰涵曦耷拉下眼角,抿嘴道:“见玉兄呀见玉兄,这里本该是佳人的位子。”
墨桃未来。
第三日,墨城观察的更加仔细,他甚至俯身将石子摸了个遍,但仍毫无发现。
今日,横玄临风与染柒都到了知之堂。
横玄与临风坐到了最后一排的俩个位子上,染柒在第一排的左边。
只余一个空位。
钰涵曦眼眸闪过一丝玩味,轻佻眉目,眼神似有若无的划过墨城:“果然佳人在旁。”
墨桃仍是未到。
第四日。
墨城昨日竖耳细听横玄临风讲述如何走出密林,得知林中隐藏着玄妙阵法后,担忧就像一块石头重重压在他的心口,他真恨不得冲到那条路上,将墨桃带出来。
屋内枯坐有些乏味,众人都在院子里——除了墨城和花怜儿。
墨城低着头,坐在座位上,长发遮盖了他一半的脸,不知在想什么。
而花怜儿又在摆弄她的棋局。
院中,观见玉问道:“这几日,怎不见教习先生?”
“许是人未全吧。”钰涵曦瞥了一眼墨城,扭头问:“这个墨桃怎么回事?”
他问的是花惜昔。
花惜昔要维持端庄形象,便向染柒使了个颜色,染柒会意:“麻雀毕竟是麻雀,再怎么努力,也飞不到凤凰的高度。”
染柒话音未落,便觉一道冷冽的目光直直射来。
她抬眼看去,霎时间僵在原地。
窗框里的少年,斜飞入鬓的眉,削薄紧抿的唇,高挺的鼻子,光洁白皙的面庞,棱角分明的轮廓,以及浓密睫毛下那一双如水墨画般的眼睛,这真是个精致好看的男子。
只是这双眼睛,隐隐透着丝冷漠凉薄,带着莫名的压迫感似利剑般从染柒脸上掠过。
只这一眼,染柒如坠冰窖。
花惜昔也看向墨城。
她一直围在钰涵曦身边,听闻墨城是墨桃的侍卫,连带着对墨城有一丝厌恶,是以这几日并未正眼看他,而今这一眼,却让她的心跳似快了些,花惜昔脑海里闪过个念头:“如此粗糙的学服,他穿着竟然这般好看。”
这时,女舍这边的林中传出动静。
墨城赶忙站起,快步走向门外。
墨桃的身影,也出现在了石子路的尽头。
墨桃在这林中辗转五日,终于晓得了其中奥秘。她看到知之堂后,只顾欣喜雀跃,跑得有些急,脚下一崴,直直向前摔去,眼看就要扑到在地。
“姑娘小心。”
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托住了她。
钰涵曦将墨桃扶起:“姑娘跑得这样急,额头都出汗了,若不是被姑娘抓着,涵曦真该为姑娘擦一擦。”
墨桃抬头,看到一双灿烂的眼睛,含着笑,明明亮亮。
这是墨桃第一次与墨城以外的少年如此亲密,她顿时羞红了脸,慌乱的松开抓着对方衣袖的手,低头慌慌张张的作了个辑:“多谢公子。”
随即,墨桃以目光找寻多日不见的墨城。
墨城站在门边,墨桃与钰涵曦说话时紧张羞涩的表情落在他眼里,他只觉心中酸酸麻麻,腿似千斤重,再也抬不起了。
墨桃看到墨城后,便朝墨城跑去。
墨桃红润的脸庞经阳光映照,更显娇艳,她握住墨城的手,俏声问:“阿城可想我了?”
只这一句,墨城便什么念头都没有了,满心满眼都是身前的少女,他擦掉墨桃额头的汗滴,温声道:“自然想了。”
墨桃嬉笑着将墨城转了个圈,从上到了看了个遍,“阿城穿这个真好看,以后我们再也不穿黑衣了。”
她又摸了摸墨城垂在胸前的长发:“这样也好看,阿城以后再也不束发了!”
墨城一心一意的看着眼前的人儿,眸底流光溢彩。
“五日了,真好,我终于见到你了。”他想着,嘴角流转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桃桃也好看。”
啪啪啪,钰涵曦抚手称赞:“主仆情深,真是令人动容。”
“阿城不是仆人!”墨桃怒道,将墨城护于身后,下巴微抬,正要辩驳,墨城却牵着她的手笑吟吟的将她引到座位上。
钰涵曦的话,墨城浑不在意。
他从不觉得做仆人有何不好,如若可以,他希望可以做墨桃一辈子的仆人,日日照顾她,陪伴她——这可比什么应德学生的身份更令他向往。
墨桃进屋后,教室前方浮现出一幅卷轴,众人赶忙坐到自己座位上。
卷轴缓缓铺开,上面只有俩个字——打坐。
桌子变成虚体消散,座椅倏地化为蒲团。
这实在太突然了,墨桃险些摔坐到地上,钰涵曦伸手揽住她的肩膀。
“墨姑娘小心。”钰涵曦小心搀扶着墨桃坐好,状似无意的向墨城方向扫了一眼。
墨城面无表情。
墨城只能面无表情。他是侍卫,主人与他人如何相处断没有仆人干预的道理,尽管他内心已将那钰涵曦的手爪一寸一寸捏碎了。
卷轴之上,渐渐浮现出金黄色小字,是经文。
诵经声从卷轴上传来。
众人赶忙闭眼,打坐入定
诵经声好似催睡符咒,墨城小憩一觉转而醒来,众人仍在入定中。
他注视着前面的墨桃,只能看见墨桃蓬松的麻花辫,软软的垂在背后。
墨城将身子往前探了探,看到墨桃皱着眉,表情不甚安详,他忍不住伸出手,要去抚平那紧皱的眉头。
“你在做什么,墨兄?”钰涵曦懒懒的睁开眼。
墨城动作一顿,随后仍探向前去,揉了揉墨桃的眉心。
“你们墨山,主仆之间,都是如此相处?”钰涵曦盯着墨城那只手,玩味道,“真是令人艳羡。”
墨城本不想理他,但若是因此损毁墨桃声誉却是墨城不想看到的,他淡淡解释:“你想多了。”
钰涵曦不置可否,忽而又想起什么,一脸真诚道:“对了,墨兄原来不是哑巴,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墨城也不恼,这次真的不理他了。
众人陆陆续续回过神来,墨桃眼睛扑扑闪闪,其他人也都恍然大悟的样子,想来受益颇多。
只有花怜儿一幅费解的神情,似是满腹疑团。
斜阳烧红了天空,在每个人身上裹上一层暖暖的绯红,卷轴早已不见,今日的授课到此结束,众人鱼贯而出。
墨桃与墨城挥手道别,随花惜昔等人向石子路走去。
“桃桃!”
墨桃刚刚踏上小路,就听到墨城出声叫她,她转身走到墨城身前,“怎么了,阿城?”
花怜儿转着轮椅,身形渐渐消失 ,花惜昔与染柒站在原地望向这边。
墨城眼中燃着一团温柔的火焰,他从虚境中拿出一包点心,“这几日一直未见你,今日终于可以给你了。”
“荷茶酥!”墨桃惊叫,“我就知道阿城最好了!阿城来时买的吗,我竟没见。”
“嗯。”墨城的语调中难得带了几分戏谑。
“不多,也就一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