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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7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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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姨太哼着小调,悠悠然地步回小筑。莫管家看到她,一边吩咐下人布菜,一边迎上去:“四太太,晚饭已经做好,您请用。”
“哟,莫管家,你今天怎么亲自送菜来了?”
莫管家鞠身道:“回四夫人,有十来个家乡在鲸州的下人告假返乡,所以府里人手紧缺。”
“得。平儿吃了没?”
“已经叫人送去了,夫人要和三小姐一起吃吗?”
“不用了,我今天想一个人享用晚餐,你们都下去吧。”四姨太挥挥手,其他人马上识趣地退下。她倒了杯酒一饮而尽,然后舒舒服服坐下来品尝佳肴。“咦,炒肉丁?我的最爱。这个莫老管还真知我心,要是鸡丁就更好了。”
搞掂了玉珠那个丫头,她的心情好的不得了,这个一石二鸟的计策真是绝顶的好。
吃完饭,整壶酒下肚,酒量不是很好的四姨太已经醉醺醺,脚步不稳。突然间肚子的一阵绞痛稍微清醒了她的头脑,怎么回事,她试图挣扎着起身呼救,然而疼痛却让她哼不出声,毒发很迅速,她甚至连喊救命的机会都没有就硬生生倒在地上,不停抽搐,口吐白沫。不消半刻钟,莫家叱咤一时的四姨太香消玉殒。
世事难料,她至死大概也不知道她利用玉珠下的毒,辗转让自己给吃了。所谓天道循环,自己种下什么样的因,自己收获怎样的果。
玉珠是在喉咙一阵烧灼般的痛楚中缓缓醒来的,她支撑着爬起来,摸索着茶壶找水喝,可猛然想起那水中四姨太下了药,就是喝了那水她才昏倒的,于是又将它甩到墙角摔成粉碎。她张嘴就想骂,然而除了细微的吐气声,连一个单音都发不出。惊慌得流下眼泪,她摸着发痛的脖子,绝望地作嘴部张合动作。
四姨太!一定是她喂了什么给自己吃,玉珠双眼布满血丝,愤恨地想。那个贱人,竟然为了防止她揭露她做的事,把她毒哑了,好狠毒的妇人。霎时玉珠大为光火,顾不得火烧般的痛苦,满脸杀气地夺门而出。
当她一路狂飚到四姨太的住处,意外地发现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也好,当着众人的面,让大家都看看她的丑陋面目。玉珠全然忘记了自己已经哑了。她挤进人群,挤到前面去,赫然出现的一幕却令她冲天的怒气打了个死结。
客厅中乱作一团,抱头痛哭的侍女,转来转去的大夫,扶着哭得快要昏厥的善平的嬷嬷丫鬟,死状恐怖的四姨太躺在地上,皮肤发黑,面容扭曲,双眼凸起,似乎死不瞑目。就连要找她算账的玉珠看到,也不禁毛骨悚然。同时她也感到困惑,怎么好好的就死了,而且有眼睛的都看到她的样子就是中毒的症状,到底是谁那么大胆敢毒死她?
就在玉珠又疑又怕的时候,大夫人冷冽的声音适时响起:“全部人给我安静些!”立刻,场面因为当家人的到来静了下来,她指挥道:“你们几个,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将四夫人移到房里去。大夫,麻烦你跟去看看平儿的情况。其他不相干的人全部给我退到院子外面。”
刚才还一盘散沙似的人群听到她镇定的声音,马上回了神,客厅很快清空,大部分人都退到院子继续观望。玉珠也浑浑噩噩地混在人群当中,脑袋嗡嗡作响。处于震惊中的她没有留意善言此时也进入到里屋。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善言的视线扫过床上的尸体,一阵恶心涌上来,她连忙别开眼。
大夫人仍寒脸,但多少透露些怯意:“有人下毒。一个月连死两个人,难道莫家真的受了诅咒?”
“既然说是有人下毒,那就不是诅咒了,那是蓄意谋杀。”善言觉得她的话相当无稽,“可是,究竟是谁跟四娘这么深仇恨,非要置她于死地?”
大夫人看看四姨太的遗体,又看看吓傻了的三夫人,还有伤心过度晕过去的善平,然后回头看善言。四姨太为人刻薄,平时得罪了不少人,但是应该不足以杀她。“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人一定是我莫家中人,我已经叫莫管家去每个人的房间去搜,看查不查的出是谁下的毒手。”
善言皱皱眉:“查出来的那个人会有什么下场?”
“杖刑至死。”大夫人轻描淡写的说。
善言的脊背却因这平淡的话渗出了寒意:“就没有轻一点的处罚吗?毕竟,毕竟那是一条人命……”
大夫人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道:“言儿,自己种下的果,自己尝。”
善言顿时僵直了身体,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用力的咬着嘴唇,她再度看看床上的尸体。四姨太死了仍圆瞪的双眼像在诉说她的怨恨,似乎要看着凶手正法不然就死不瞑目。善言无力地坐在椅子上,较之大夫人异常的冷静她显得有点势弱。她环视了四周,忽然觉得这个四姨太做人实在失败,人死了,除了自己的亲生女儿,竟无一人为她流泪。
善言对四姨太基本没有多少交集,若此时为她挤两滴眼泪,大概也觉得虚假吧。在这个大宅院里,人们之间的关系就像窗格的那层纸,外表风光,美轮美奂,实则脆弱得一戳就破。
院子外等着的玉珠,傻傻的在角落里愣笑。死了,那个女人居然死了,活该,死得好!苍天有眼,做那么多坏事究竟是要遭天谴的。
突然间,人群再次骚动起来,莫管家带着几个壮汉冲进院子,他一眼扫到角落的玉珠,厉声对身边的壮汉叫道:“抓起她。”然后大步走近屋子里。玉珠没高兴完,就被人随后押进房间。
“大夫人,已经查出来了。”管家从衣袖拿出一包用油纸包着的东西递给一旁的大夫检查,“在丫鬟玉珠的房间搜出了这包砒霜。”
什么?后面押进来的玉珠听到这话不由得傻掉了,她冲动的上前拉着莫管家的衣服,但立刻被扯回,按在地上。“别动!”壮汉恶狠狠地道。“你别冤枉我!”她的咿咿呀呀的做着口型,可惜没人看到她在说什么。
大夫人看向大夫求证。大夫用银针试了一下,点点头:“是砒霜,四夫人也是中了砒霜的毒。”大夫人冷冷的问:“玉珠,我莫家待你也不薄,为何要加害四夫人?”
玉珠刚要张嘴为自己辩护,却猛然看到正用怜悯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善言。脑筋像被雷电劈到般停止运作。为什么她还没死?为什么她还没死?明明她亲眼看着那盘加了毒药的腰果是送到她那里的,为什么?
众人将她的呆滞看成她默认了罪状,大夫人叹了口气,一挥手:“押下去吧。”两个壮汉马上领命,一左一右拖着玉珠就往外走,此时才回神的玉珠已经过了最佳申述时机,两个壮汉根本不理她的挣扎,只顾拖着她往外走。
善言整个虚弱的靠着椅子,扭转头不忍看玉珠最后一面,也许大夫人说得对,自己种下的果,自己尝。忽然她身体一震,惊讶于自己有这样的想法,难道短短几个月,她已经被这里的人同化了么?呵,真是可怕的麻木。
“莫管家,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四小姐请说。”
善言喟然:“请好好敛葬玉珠。”
莫管家低垂的眼中闪过一丝讶然,他看向大夫人征求她的意见。大夫人侧脸瞧了善言一眼,点点头。管家于是躬身答道:“是。”随后就退出了房间。
在俗称“花厅”的房间里,两个面无表情的大汉一棍一棍重重的打在双手悬挂在横梁上的玉珠身上。“花厅”是专门设来惩罚下人的地方,进去了起码要掉几层皮才出得来,因此下人们对它都忌讳莫深。莫管家来到“花厅”的时候,玉珠已经被打得昏迷过去。
莫管家谴开了两个大汉,“花厅”里剩下他和玉珠两个。他拿了一瓢冷水浇在玉珠脸上,受到刺激的她悠悠转醒。
“醒啦?”莫管家将水瓢丢到一边,擦擦手上的水渍说,“我来是通知你一个好消息的,四小姐吩咐你死后要好好安葬你。”
玉珠扯出虚弱的一抹冷笑,人都死了,怎么葬不都一样。猫哭老鼠假慈悲!
莫管家唉了一声:“啧,要是四小姐知道你计划毒害的人是她,你猜她会不会这么善待你呢?”
玉珠倒吸了一口冷气,他——知道?
莫管家像印证她的想法似的笑笑说:“没错,你和四姨太的举动,我由始至终看在眼里。很奇怪对吧,四小姐一点事都没有,而四姨太反而死了。”管家的呵呵的笑着,然而看起来却像皮笑肉不笑。“那是我将你下了毒的菜和四姨太吃的掉了包。然后嘛,她就死了,临死前她还将罪证——那包砒霜,留在你的房间。唉——你们两个女人挖空心思对付善言小姐,最终还是不小心的死在对方的手里。呵呵,我这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高杠吧。”
玉珠死死的盯着他,像在打量什么怪物似的。原来,原来所有的一切尽在被人的设计之中。她起码临死前还知道事实的原委,另一个自以为是的却什么都不清楚就一命呜呼,比较起来她算死的明白了。突然一阵血气上涌,一口鲜血从她口中喷了出来。不甘心哪……
“最后再告诉你一个秘密。”莫管家似乎觉得这样的打击还没够,脸上露出残忍的笑意,“整个事件的幕后主使者,就是你曾经燕好的洛家少爷洛怀熙。”
洛怀熙……这三个字犹如晴天霹雳,玉珠惊恐而绝望地在心中念着这个名字。那个她深爱着,为了他背弃主子,为了他加害而别人的那个男人……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她嘴角流下,灵魂渐渐飘离她的躯壳。对她而言,死是最好的解脱……爱几多,恨几多,此刻全化作空中的微尘,随风飘散……
玉珠当天就被草草安葬在城郊的山岗上,善言安排人通知了洛怀熙,可是回来的人说他由此至终没有出现。而四姨太的葬礼则延迟了七天,因为大夫人说要等莫定忠回来。可是他和洛怀熙如出一辙,捎信说走不开不能回来,于是大夫人就在七天之后,宣布将四姨太出殡。
出殡的那天,洛怀熙也有出席。仪表出众的他出现在葬礼现场,大善人般的言行让众人无不对他加以赞赏,惟独善言知道,那是怎样一张伪善的面孔。假,假,假!都是装出来的!玉珠下葬的那天他这个大善人在哪里?相同的她想到了莫定忠,自己的老婆死了,他人又在哪里?
善言决定唾弃这两个人,所以当洛怀熙假惺惺地来扶她的时候,她冷哼道:“虚伪!”
洛怀熙淡淡一笑,似乎并不计较她的无礼,反问:“言儿,你自己何尝不是呢?”
善言吃惊地扭头,为他的话感到奇怪:“洛怀熙,你说什么?”
“难道不是么?”他眼光飘向灵堂的众人,“从小被四姨太欺负的你,能对棺材里面的那个死人有多少感情?恐怕你也盼望着她死吧。”
“随便你怎么想。”善言没好气地转身就走。
洛怀熙看着她离开,有少许错愕,说的太过分,惹她生气了吗。
背对着他,善言不由得偷偷舒了口气,还以为他看出了什么,原来是在说这件事。背上早已痊愈的伤痕又再隐隐作痛了,真是……天气为何还是这么阴冷呢。
葬礼过后,莫家变得更加冷清,善平整天躲在房间里抱着四姨太的牌位发呆。大夫人主持完葬礼就再度深居简出,莫家的事务落在了三夫人的肩上。由于她不懂管理,又将所有的事交托给莫管家。于是乎在莫定忠不在的这段时间,上至财政,下至打杂之类的事都由莫管家一手掌控。管家在莫府做了几十年,一直忠心不二,因此没有人怀疑这个安排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直到有一天,三夫人跌跌撞撞跑来找大夫人,事情开始产生变化。
“三妹,你怎么了?”大夫人正在和善言聊天,看到三夫人撞进来,感到有点奇怪。
三夫人面如土色,结结巴巴地道:“大……大姐,大事不好了。莫管家他……他……他……”“他”了几声仍说不出个所以然。
善言看着她说都觉得辛苦:“三娘,你慢点说。”
“不能慢啊。”三夫人一跺脚,顺了顺气,“莫管家他,他将莫家的所有账本和钱庄里的钱都取走了,连家里值钱的古董玉器都统统带走了!”
大夫人一惊,腾地站起来:“怎么回事?莫管家怎么会做这种事?他现在人呢?”
“跑了,早跑了……”三夫人颓然地坐在地上,捂着头,惊慌不已,“都怪我,没有管好这个家,老爷回来一定打死我,完了,完了……”
大夫人不理她,急急忙忙奔往帐房,善言紧随其后。帐房内没有想象中的狼藉,大夫人翻找了一会,发现所有的账本,钱庄的凭据全不见了。这个莫管家,将能拿走的都拿走了。账本的事容易解决,顶多花半年时间重新整理,古董之类的不见了就当是失窃算了,但是钱庄的票据不见了就损失惨重。那意味着莫家用来周转的资金没有了。
大夫人眉头深锁,她拿了张纸,快速写了几行字,装进信封交给善言:“言儿,你马上叫人把信送到鲸州你爹那里。还有,这里的一切都不要向其他人泄漏半句,要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所有事等你爹回来处理。”
善言伸手接过信函,找人寄信去了,和后来才赶来的三夫人打了个照面。莫管家这次应该是蓄谋已久的吧,她不禁这么想。呵,就说他当初为什么儿子死了都好像没事一样继续留在莫家,原来是等待时机报复啊。看大夫人的表情,善言估计他成功了,莫家这回肯定元气大伤。
大夫人对着后面进来的三夫人劈头就问:“三妹,地契呢,莫家名下的地契还在吗?”
三夫人愣了一下,说道:“在,地契是由我保管,所以管家没能带走。”
大夫人舒了口气:“那就好,地契是莫家最重要的财产,如果连地契都没了,莫家就真的完了。还好,还好……三妹,你先不要慌,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一切等老爷回来解决,知道吗?”
三夫人这时候哪里还有意见,大夫人说什么就听什么了。于是这次危机,除了莫家的三个女人,还有后来知道的莫定忠,所有人都不知道莫家正面临前所未有的严重困难。府里表面上仍旧平平淡淡,偶尔的话题就是莫管家的突然告老还乡。
没多久,莫定忠就风风火火地赶回来了。善言看到他的时候居然有种幸灾乐祸的快意。禽兽老头,破产便宜你了,应该拖出去千刀万剐。莫定忠倒没怎么理她,也忘了再把她关进房间,全副心思在弥补莫家的损失上。
善言怕他再侵犯善兰,直接住到她那儿看着她。这天,大夫人约了善言一起吃晚饭,听说是为了一件喜事。
神秘兮兮的,善言吃完饭,连忙问:“娘,到底是什么事一定要吃完饭才说?”
“言儿,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日子?善言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大夫人笑得很开心,一把将善言按在椅子上,对着那面铜镜帮她解开红色的发带。“今天是你十五岁生辰,也是你及笄的日子。”
“慢,慢,十五岁?我已经十七了!”善言叫道。
“胡说,娘不会记错的。”大夫人拿起梳子,一下一下梳起来,“你是半年前和洛家定亲的,要不是那时你还没及笄,你已经是洛家少夫人了。”
那是说正牌莫家四小姐年纪比她小两年……十五岁就嫁人,就是早婚咯。善言又看看自己,哭笑不得,就算没什么身材,但她像十五岁的小女孩吗。胡思乱想间,大夫人已经将她的头发束起来,戴上簪子。“好了,从今天起,言儿是个大人了。”她说。
这相当于某种成年仪式吧,善言摸着头上的簪子:“对了,那善兰姐姐多大了?”
“十九。”
十九岁算是年纪比较大的了,“都没有人向姐姐提亲吗?”
“有啊……”大夫人顿了顿,迟疑了一下才说道,“可你爹不许,我想他大概希望把兰儿一直留在身边吧。”
“哼,一直留在身边玩弄吗?!”善言说起这事就牙狠狠,“洛怀熙那家伙到底怎么回事,老头都回来那么多天了,他一点动静都没有,他答应过我的!”
“言儿你耐心点。”
善言鼓了一腮帮子气:“我也想耐心啊,可是每次想到那个老色鬼用□□的眼光看善兰姐姐我就想拿把刀子把他的眼珠挖下来!”
“言儿——”大夫人拉长了声音。
“知道了。”善言垂下头叹叹气,“娘,你说莫老头真会放了姐姐吗?”
大夫人抚摸着她的头,眼看着远方:“会的,善兰一定可以离开这个家的,你爹已经走投无路,洛怀熙若说话,他不会不答应。”
“嗯。”善言在大夫人惊讶的注视下拔下头上的簪子,重新绑上红色带,“我不喜欢戴簪子。”
“……你真是……”大夫人看着她,不知该说她是任性还是自主。真让人担心她以后还是这个性子的话,怎么和未来的婆家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