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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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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点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余安许低头看自己的影子长长地在地上飘荡。
夜半寒风毫无阻碍地往脸上吹,吹的余安许鼻子痒痒的,微张了嘴不知是想打哈欠还是打喷嚏。
他把自己的外套拉链拉到了顶,下巴埋在翻起的衣领里。
校门口还有一家生意兴隆的烧烤店没关门,余安许照例把人家冰柜里剩下的东西都包圆儿了打包带走——每回晚归他总是带点东西回去给罗昭北,隐晦的表达一下自己半夜扰人清梦的愧疚,虽然大多数时候罗昭北都在修仙,直接就当夜宵解决了。
所以每当余安许拎着烧烤回去,被两眼放光的罗昭北搂住并麻利地接过袋子熟练的刨食时,他也会质疑自己这份心思是不是太多余了,这小子是被自己养刁了擎等着这顿喂呢。
但他还是每回都带。
惯犯余安许轻车熟路地从矮墙翻进宿舍大门,拎起先塞进伸缩门内的东西,飞身一闪进了楼,行走间只有塑料袋摩擦的细微声响。他蹑手蹑脚地拧开门锁,迎接他的却只有月光吝啬给予的半米清辉。
余安许愣了愣,随后安然地关门开灯。
他终于想起来了,罗昭北找到了实习工作,昨天就搬出去了。
Y大是全国顶尖的音乐名校,每年招生的人并不多,宿舍配置也是顶级。双人间,宽敞阳□□立卫浴一应俱全。罗昭北天生带着浪漫主义,闲来无事就布置寝室,大抵他的人生就是一个大写的闲字,于是他得以一个月换一个装扮主题,玩的不亦乐乎。
现在这些都归余安许一个人了,但是他享受的并不愉快。
不仅是对旧友离去、各奔东西的不舍,还有对自己身至悬崖不知是否要“回头”的迷茫。
不过,如果他真能安分守己,接了琴行的工作当个推销员或者私教老师,肯过那种一眼就能望到头的按部就班的平凡生活,这些年的坚持就像个笑话了——虽然目前这种“毕业即失业”,不断地被后浪拍在沙滩上反复摩擦的局面已经够他自嘲的了。
余安许把烧烤放到罗昭北的位置上,又把破书包甩到自己桌面上,简单洗漱后,拉开椅子坐下掏出了针线盒。
黑线已经被用掉大半了,稀稀拉拉地缠在白色线轴上,即将被白色吞吃殆尽。
余安许眯着眼穿好针,却发现自己无从下手。
肩带已经被他的破烂手法缝过太多次,线头在内里堆积缠绕,俨然把那块布料护成了钢板。
余安许只好用指腹抵着针尾死命地往里推,在突破书包防卫的同时,一个小圆点也反向深深凹进肉里去。
他全凭本能乱穿,针脚歪斜地不能看,更别说紧实匝密了。他也不在意,反正都是黑色的,谁也看不出来,勉强还能用就行了。
突然,针尖不知穿到了哪里,阻力一松,轻松地透过布料又停不住地扎进了大拇指,血珠立刻滚了出来。
“嘶——”余安许骤然一痛,倒吸一口凉气。因为用力过猛,那针几乎是被拔出来的。受伤的指尖捻了捻,一片殷红被涂抹开。
他心烦气躁,手上稍稍用力地扯了扯刚缝起的肩带,那肩带立马就半悬空了,就靠着其间密密麻麻怪齿一样的黑线藕断丝连着。
老旧磨损又过时的黑布包静静地伏在桌面上,又一次无声地宣布它已经寿寝正终的事实,求余安许放过它吧。
余安许不甘心地瞪着它,半晌,终于退让地把它塞到柜子最深处去了。
这个书包陪着他有八年了吧。
当时他还在念初中,学校举办什么“十佳歌手”比赛,竟然还拉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小制造厂商赞助。老板深入实践,直接对目标群体下手,想从校园里开出一条道来。比赛资金全权提供,奖品自然也就是自家厂子里生产的各式书包,唯一的条件是参赛人员必须达到一定规模以获得最佳的宣传效果。
那还是老师说话管用的年纪。一个班有几个强制名额,班主任一言堂,除去主动报名的又不容拒绝的挑了两个。其中就有余安许。
余安许当时已经稍稍长开,脸颊上的婴儿肥早早褪了,年画娃娃一样的幼稚可爱被打磨成了另一种精致,眉眼轮廓日渐清晰,身量拔高,举手投足都自带吸睛的少年气。要宣传,选他再合适不过了。
没想到这一去就赢了一个特等奖的书包。
余安许本来就招人注意,这下又有了才艺加成,默默往他桌肚里塞小零食的人更多了。
但是没有人知道,余安许虽心动却不好意思报名。被班主任点了名站起来的那一刻,他不是愁着脸,是心跳太快导致了表情失控。
比赛确实办的盛大。
拿到奖品的头两天,他走在学校路上都会被人认出来,有大胆的小姑娘三三两两的结伴故意凑到他眼前,然后捂着嘴偷笑相互推攘着跑掉。
余安许起初不舍得背那个书包,又有那么点儿小姑娘得了漂亮新裙子的诡异心理,想炫耀又害羞。只是他从小就沉得住气,面上不显,心里既骄傲又得意。
又过了一周,大家回归了正常枯燥的学习生活。余安许雀跃的背上新书包,可再没人认出那曾是个奖品了。
余安许背了好几年,把它从一个勋章,变成了一个伙伴。
背包上了拉链的夹层里,装了越来越多的草稿,龙飞凤舞地记着余安许灵光忽闪间抓住的惊鸿一念。
少年时不知天高地厚。他曾想过一时被忘记了也没有关系,他总要叫更多的人记住他的名字。
可惜他还没成功,书包倒磨损的厉害。肩带第一次断掉的时候,余安许难得惊慌失措。他到处去找一个一模一样的替代品,甚至还跑回了初中学校,这才知道那家小厂子早就因为经营不善而倒闭了。
那时他也正经历短暂人生中一个难以预料的关卡,一念之间,往后的日子越发难过起来。
缝缝补补又三年。
寄托都耗完了,我还能坚持下去吗?
余安许暗问,又在下一刻心惊于自己的动摇。
他关了灯,直挺挺地把自己砸进柔软床铺,头埋在枕被里狠狠吸了一口洗衣液的薰衣草香。
手机随主人一样倒扣着,余温尚在,边缘处泛起一圈荧光。
未熄灭的屏幕还停留在百度百科的页面上,一张成熟男人的精修照赫然挂在右侧,儒雅风流,又带着上位者的强势目光,隔着遥远的岁月仍在昭示存在感。
不,其实也不是。
这三年来,又有哪一刻余安许真的能逃离过他呢?
余安许在心里打着节拍,约摸58秒,他翻了个身掐灭了手机惨白的光。
信息栏处简要地填着“崔昊闻,闻笙集团董事长”,也一并陷入黑暗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