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洲异闻录》沧溟子

3、侦探与副警长

　　卡尔·普西兰盾（Carl Purslanton）是一个阿尔诺人，阿尔诺（Arnault）意为日出之地，是拉阔尔在远东的两个最为庞大的殖民地之一，这里的人种驳杂，普遍都是混血儿。然而卡尔的血统却非常纯正，他出生于庞大的普西兰盾家族，这个家族严肃而古板，对于血缘关系十分看重，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巨龙时代。

　　在卡尔出生的时候，他曾被视为家族的继承人，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家老们发现他并非是一个合格的家族继承人，他确实非常聪慧，却对于家族的荣耀非常的不上心，反而喜欢摆弄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并且沉迷于西洲大陆上的各种杂谈书籍，包括《葡萄酒的酿造技艺》、《玛丽安娜的秘密》、《枪械革新：后膛枪的出现》甚至是《生物遗传说》这样对于血缘至上的家族具有一定威胁性的书籍。但是家族还是对他倾注了大量的心血，使得他精通格斗和剑斗，并具有一定的艺术鉴赏能力，但在处理家族事务方面，他始终一窍不通，或者说，装作一窍不通。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家族的第二个儿子出生，家族的重点立刻放在了这位刚刚会哭的新继承人身上。世界往往就是这么现实，从万众瞩目到无人问津，这样巨大的落差使得卡尔不知道有多快乐，他更加无所顾忌的做自己的事情，一直到年满二十岁，甚至没人来问他什么时候结婚，他在这一段时间的人生充满了轻松愉悦。

　　但是普西兰盾家族延续至今，并非是靠供养吃白饭的人，所以当位于西洲大陆的另一个庞大家族向这个位于泛北大陆的大家族抛出橄榄枝时，身份尊贵但却并不重要的卡尔很荣幸的被派往西洲大陆作为合作的代表人。这种被强制指派的任务让卡尔心生不满，但又对去往一个未知的大陆充满期待，所以总体来说他感觉非常好，并觉得家族从未有如此的善解人意，心怀感激的卡尔连夜给古板而严肃的家老们写了感谢信，收拾东西溜去了西洲。

　　罗拉（Rora）家族的本家位于被称为“大陆中央的怪物”的洛伽（Lorga）境内，但他们的分支却遍布整个西洲大陆，毕竟无论合法还是非法，但凡是跨越国境的生意，那就是挣钱的生意，前提是有本事做这个生意。

　　不过这一切都与卡尔无关，他只是贪婪地学习着一切新鲜的知识。或许是受到洛伽本土环境的影响，和古板的普西兰盾家族不同，罗拉家族非常赞赏这种求知的品格，也非常喜欢卡尔轻浮浪荡的性格，他们一度想推销几个女儿给这位合作伙伴家族的话事人代表。

　　在罗拉家族的支持下，卡尔自称卡尔·罗兰（Carl Roland），在西洲大陆的南部诸国游学了数年，凭借他敏锐的洞察力和判断力以及庞大的知识储备量，他解决了几个当地人感觉非常棘手的问题，变成了一名人们口中颇有名气的私家侦探。

　　当卡尔再一次返回洛伽之时，他收到了罗拉家族在北方的一位负责人的信件，邀请他去调查一起发生在埃尔兰德发生的连环杀人案。这本身并非什么大事，但罗拉家族的北方分支在这起案件里嗅到了一位炼金师的手笔，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们决定将势力撤出埃尔兰德，并由卡尔从凶杀案的角度进行调查。虽然卡尔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私家侦探，但本着罗拉家族对他一直以来的照拂，还是欣然应允，乘上了前往大陆北方的火车。

　　和应邀入局的卡尔不同，刑侦司南区副警长杰克·玛洛（Jack Marlowe）巴不得离这个案子远一点。

　　杰克在拉阔尔是个很平凡的名字，用的人很多而且普遍不出众，拉阔尔上一位让人耳熟能详的杰克还是两百年前的一位私掠船主，也就是一个海盗船长。杰克·玛洛就是这不出众的杰克们当中的一位，他有着大多数拉阔尔人都有的棕色卷发，大眼粗眉，面部轮廓立体，肤色较浅，是一副标准的埃尔兰德本地人长相。在拉阔尔，没有人是天生的废物，每个男人年轻时或多或少都憧憬过些什么，可如今他快三十岁了，摆在他前面的未来却依然像埃尔兰德的大雾，浓重、沉闷、让人喘不过气。

　　拉阔尔的王都——埃尔兰德一共有二十二个城区，或者说四个大区，四个大区即是埃尔兰德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北区是埃尔兰德的行政中心，王宫、国会大楼、市政厅、教区教堂、警务总司都分布在北五区；有一份体面工作的人大多居住在东区，因而这里的公园、餐厅、报亭和妓院非常多，但无论怎么说，东五区都可以算是埃尔兰德的中流砥柱；西区是商业区，埃尔兰德但凡有头有脸的大公司总部基本都在西区，西四区就是埃尔兰德王冠上的翡翠，脖子上的珍珠项链，华美精致。

　　南区却与这三区都不相同，南区是王都在索尔顿河南岸区域的统称，一共有八个城区，面积却和索尔顿河北岸十四个城区加起来一般大，这个大区情况非常复杂，问题也多，但其实归根结底就是因为穷。这样大的一片区域，刑侦司除了文职人员外却只安排了两位常驻警员，雷诺尔·威灵顿（Reinol Wellington）警长和他的副警长杰克·玛洛。这件事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只是事关王都警务司内部的纷争，所以普通民众所知不多。

　　王都警务司的前身是埃尔兰德城市巡逻队，是一支属于国王的城市武装，多由贵族子弟组成。王权革命之后皇室的权力大幅度缩水，国王被剥夺了组建城市巡逻队的权力，为了维持城市治安，当时的两个议院接手了国王的巡逻队，上议院的贵族们以此为基础组建了城市治安部队，下议院则征召平民进入治安部队以平衡贵族势力，两股势力逐渐演变成现在的王政司和巡城司，形成了警务部门的雏形。

　　随着时代的发展，社会对警务部门的要求越来越高，加上两个议院之间的争斗，治安部队最终变成了如今盘踞在埃尔兰德的庞然大物：王都警务总司。

　　先是老贵族们在警务部门组建的势力逐渐被新兴贵族架空，最后更名王政司，送给了已经成为吉祥物的王室，只驻守王室所在的皇冠区。再有下议院组建的巡城司因为荤素不忌鱼龙混杂又疏于管理，逐渐变得和曾经的贵族巡逻队一样腐败羸弱，不堪大用。为了把控警务总司，上议院又组建了纠察司和交通司这两个功能性部门加入警务司，相应的，下议院也组建了刑侦司和特勤司。

　　纠察司本来带有监督各司警员的任务，但在一系列冲突之后却被财政大臣收入囊中，变成了税务警察，和依附于治安大臣的巡城司一同成为内阁势力。与上议院激进派选任的交通大臣以及下议院激进派牢牢把控的警务大臣不同，财政大臣和治安大臣的人选一般是各方妥协的结果，上任者往往都是各自党派的保守派，所提政策也不会有明显偏向，否则很容易被弹劾。

　　虽然是上面斗争和妥协的结果，并不是说纠察司、交通司、刑侦司和特勤司就没有作用，事实上，正是因为埃尔兰德对于警务部门有这样的需求，这些部门才会在斗争中被组建起来。

　　不过纠察司和交通司的建立毕竟是缓兵之计，目前拉阔尔国会正在讨论关于两司的议案。

　　上议院打算建立税务机关，取代纠察司的职能，下议院则想通过新建立的船政司和铁路部门让交通司退出历史舞台。

　　但这些改革都与刑侦司无关，刑侦司其实大多是承袭了巡城司的职能，只不过现在的巡城司太不争气，大案没法破，小案做不好，导致西区和北区大多依托于刑侦司和特勤司的看护，巡城司完全没有用武之地，主要势力都分散在南区，最后连东区也被迫和刑侦司共同管理。

　　不过巡城司毕竟还盘踞在面积最大的南区，虽然南八区的税款加起来不及城西一个翡翠区的产出，但南区毕竟占了王都一多半的人口，即使大部分是贫困人口。

　　像杰克和威灵顿警长这样来南区驻守的非巡城司警员，基本可以说是被发配边疆，杰克的导师亚克罗伯格·苏诺（Jacrobeg Suno）就是如此，性情耿直脾气暴躁的苏诺警官在警务总司和政商两界得罪了不少人，终于因为一些无关痛痒的小失误被派来南区当副警长养老，连带着杰克也过来打下手，彼时被殃及池鱼的杰克也对导师这种行为处事的模式颇有怨言，但这所有的小心思都在导师失踪后烟消云散。

　　苏诺警官在南区并不安生，像他这样的人，去哪里都是腥风血雨。可有一天他找到杰克，说他有一件案子，让杰克老老实实的，什么事都不要管。那时他神情灰败，不像在查案，倒像去赴死，那也确实是两人最后一次相见。威灵顿警长告诉杰克，苏诺警官在查的那件走私案牵扯到了巡城司里的大人物，最后案情一无所获，连办案人员也不知所踪。总司得知这件事却没有做出任何响应，只是任命杰克为新的南区副警长，此事之后，本来还打算在南区养老的刑侦司警员纷纷调离或者辞职，被发配南区的刑侦司警员宁可辞职也不愿前往南区赴任，刑侦司南区分部也因此一直只有两个正式警员。

　　近来在埃尔兰德南区发生了一桩性质极为恶劣的连环杀人案，凶手在三周之内以极其残忍的方式杀死了四位女性，这使得整个王都萦绕在恐惧之中，不少人选择去往外地避祸，并催促警方快些抓住凶手。杰克则恰恰相反，作为刑侦司南区分部的副警长，他在莫洛伊休假的时候被警务总司一封电报拍了回来。

　　杰克未满三十，却已经做了十年公职人员，在总司做了三年文员，又做了三年警员，来南区做了一年警员，然后在副警长的位置上做到如今，花里胡哨的事、形形色色的人都见过，警务六司明争暗斗，遇事互相推卸，因私利而弃法度于不顾的事情杰克遇到不少。他也见过恪尽职守而被帮派分子殴杀的警员死后却被民众说“狗咬狗”、“不知进退”、“死有余辜”，别人的故事，自己的经历，都在消磨着杰克的热血，消磨着每一位警员的热血，想要平平安安，只能遇事即躲，所谓惩恶扬善，只觉一场虚空。

　　杰克在警务总司非常有名，但他不是一个健谈的人，事实上他在警务总司被称为“沉默的副警长”，或者说自闭副警长。这并非是因为杰克不够聪明，很多人他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他并不愿意和这些人有过多的交流，但问题在于，世上很少有人是不抱有恶念的，而且往往是巨大的恶念。久而久之，杰克对于各类事物都不怎么上心，待人应酬方面更是一塌糊涂，这种情况在苏诺警官失踪后更加恶化了，反正刑侦司在南区也没有案子办，除了每天去分部和威灵顿警长打个招呼，一年到头没几个人能说上话。威灵顿警长看不下去，终于给了他一个月假期，让他去外面休息一个月。世道对好人从来苛刻，一个和自己良心过不去的好人，用了十年学会躲避和自闭。

　　但是这事是躲不过去的，如今整个埃尔兰德都在关注这件事，市政厅非常不满巡城司的办案效率，所以这起南区的案件已交由刑侦司处理。在整个埃尔兰德，身上有“南区”和“刑侦司”两个标签的警员只有两个，其中一个有本事拒绝参与调查，而杰克不是那位资历高得吓人的威灵顿警长，他没这本事。

　　由道格拉斯·艾尔杰特领导的专案组对这案子很上心，当然，现在每个人都对这案子很上心，以至于专案组的二把手——一位总司的警长，每天只负责应付那些堵在警司门口的记者，以便专案组正常办案。

　　回到埃尔兰德杰克本来也是专案组的一员，可一道来自警司高层的命令把他调出了专案组，让他专门负责接待一位南方来的特聘侦探。

　　他其实有些不满，但也没有提出反对，奉命行事是本职工作，这件事麻烦，也不算太麻烦，最多就是专案组把案子破了论功行赏的时候没他这一份。好在杰克不在意这些事情，作为一个颓丧的公职人员，建功立业和惩恶扬善在他心中的地位没什么不同，都是一场虚空。

　　理想是永远不可能被实现的，可失去理想又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截止这一年的十一月七日上午之前，杰克·玛洛和卡尔·罗兰并无任何交集。在这一年，一桩伟大的复仇让很多人的命运交织在一起，最终使得本该如同成千上万个平凡的杰克一样在拉阔尔工业化的火花中燃烧却又寂寂无名的玛洛先生在整个人类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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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洛伽是西洲大陆一个值得大书特书的国家，在后续故事中或许会有一卷专门讲述洛伽的故事，讲述一个伟大的国度昙花一现的辉煌，不过至少在目前，我们的讲述重点都在拉阔尔王国的王都埃尔兰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