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璃华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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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不死川歧正在做梦。
准确地说她在观看自己过往的记忆。2019年的时候她只有21岁，2109年醒过来她依然只有21岁，熟人中最年轻者也死在了距今三十多年前，过去，她以为西比拉使她不老是神眷，是通往未来的任意门，时至今日才发现是长达九十年的流放。
你会回不去的，宜野座怜悯而优越地说。
可惜她执迷不悟，她一门心思地渴求着未来。这个念头从得知有可能实现的那天起就根深蒂固了。西比拉邀请了一部分她大学的师生做人格测试题，犯罪系数的概念在当时还未普及，而量刑的依据尚且是犯罪事实，犯罪事实不成立而犯罪指数超标即是误判。最后一个问题，心怀不轨的巫女（sibyl）问：“如果是为了未来，你有觉悟抛弃你的家人，朋友，甚至时代吗？”
24岁的不死川歧默不作声地旁观，即便她恨不得冲上去掐年轻少女的脖子，哪怕是逼她吞烧热的鹅卵石，可她的人生已经定了型，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21岁的自己挣扎，权衡，最后倒戈。
尘埃落定。
接下来就是内定人选，告知任务，抽签作秀……
“可是，”她的父亲说，他们有着如出一辙的蓝眼，“你到的了未来，你该怎么回到过去呢，我的孩子。”
24的不死川歧如鲠在喉，她尝试着张嘴，竭尽所能地发声，声音坎坷得一戳就碎：“我后悔了啊——爸爸。”
……
“不死川…不死川歧？”
宜野座皱着眉提高音量，不死川背对着他，趴在桌子上露出小半张脸，似乎是睡着了，手背那里枕出一块红通通的印子。但似乎又睡得不好，梦里也露出不太驯服的表情，眼皮痉挛个不停，宜野座再次尝试把她唤醒。
“不死川——”
宜野座眼疾手快地接过冲他脑门丢过来的一小盆芦荟，歧喜欢在办公室放这些无用而娇贵的植物，美名其曰防辐射，看着桌子上另一盆安然无恙的幼嫩仙人掌，毛茸茸长满了刺，宜野座有些后怕。再看向黑发蓝眼的女人，起初她一脸阴郁，甚至瞳孔的焦点都是虚的，显然半梦半醒。宜野座皱眉想问她是不是心理状况又恶化了，但很快冷漠像潮水般褪下去，歧欲盖弥彰地，十分浮夸地道歉，接过芦荟，替他掸袖子上的泥。
“你…”
“对不起啊——老大，求不扣工资啊嘤，我上有AI家庭秘书张口要钱，下有认领的北极熊嗷嗷待哺…”
“算了，别恶心人了，过来开会。”
[2]
公安局的小型讨论室，三名监视官召集了一课的所有执行官进行情报分析，宜野座把资料共享到所有人移动终端的屏幕上：
“自上一次涩谷代官山公园的标本分尸案，这已经是第二起受害者均出自樱霜学院，并且作案手法相似的案件了。死者名叫葛原沙月，15岁…不死川!”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过去，宜野座调动了自以为最严厉的措辞：“请你调整好自己的状态，不死川监视官！”
常守朱看得很清楚，刚才公屏上跳出一条社会新闻推送，标题有些博人眼球：《第五位守望人离世，猎奇插画家身份大公开！》，为此她发出了小声的惊呼，宜野座不假思索地划走继续陈述案情，不死川小姐却突然断开了屏幕共享，愣怔地注视着自己的屏幕。紧接着她在宜野座耳边说了些什么，起身离开了讨论室。
“抱歉，宜野座，”歧说，感觉喉咙里有血的腥气漫开，“我申请外出取材。”
……
“王陵牢一，真实的出生日期是1995年，参与守望人计划时年仅24岁。他的目的地是六十年后的2079年，”槙岛圣护看身边着丧服的少女，“这个秘密在三十年间都闭口不谈，直至被他带进坟墓。身为女儿，一无所知的你是怎么想的呢，璃华子？”
王陵牢一的葬礼办得隆重而讽刺。
他曾是显赫一时的艺术家，可惜画作早就被西比拉系统查封，他本人也早在十几年前患上良性压力欠缺性脑梗塞，在疗养院接受护理，艺术家和他的作品沦陷在历史中无人问津。病症的名字长得有些拗口，但说白了，等同于大脑自杀的植物人。
原本参加他葬礼的人成分很简单，女儿作为亲属，槙岛圣护化名柴田作为她的美术老师，就两个人而已。但西比拉公开了他的守望人身份使得死者一下子炙手可热起来，隐形了这么多年的的读者同行，闻风而动的媒体，甚至自称旧时代亲友的后代……这些人争先恐后地涌上来，消费王陵牢一的死，眼下这些人都被拦在墓园外。
父亲又被他们杀死了一次呢，王陵璃华子捧着白玫瑰花，笑容无懈可击。时下已经不流行鲜花和果品祭奠了，全系投影能完美复制物体的形状，气味甚至触感。所以花是假的，笑也是假的。
“你不觉得受到欺骗吗？”槙岛问，表情无悲无喜。
少女没有立即回答得上来。她就读于樱霜女子学院三年级，五官天生长得美且有风情，更因为早熟懂得利用自己的这份风情，很多人都夸赞她精致得像人偶。这所学院大部分的女学生会在成年后嫁给某位“大人物”，说到底是个散发虚伪甜腻气息的花圃，任人采撷。
但王陵璃华子不是人偶。
眼下她露出了有些茫然和空白的表情，眼角，嘴唇，眉梢总之没有调动起任何一件五官的弧度。她安安静静地想着这个问题，最后想出了该如何摆弄自己的表情。事实上也没有刻意，少女诡异地咬牙切齿起来，破坏了那份妖艳的美感，但也比任何时候都真实：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把我生在这个时代啊？！”
王陵璃华子耸动着肩膀在父亲的新坟前泣不成声。
槙岛圣护转头离开，给她留下独处的时间。
[3]
“您觉得，还活着的守望人真的会出现在王陵牢一的葬礼上吗？”
参加葬礼前，槙岛圣护对着镜子打温莎结，崔九善倚着镜框站着，手里替他拎着黑西服外套。
“一定会的，”崔九善本能地感受到他的愉悦，牢一的死是令他感到惋惜，但显然喜新厌旧如旦那已经开始期待起下一个玩具了，“活着的时候为了保密，守望人之间势必一无所知。但是一旦同时代的那位去世了呢？”
白发男人接过一对银质袖扣，觉得领结不整齐又重新打了一遍：“唯一一次送别的机会，不要低估人对同类的依赖性，或者说对孤独的抵抗性。”
“那个人一定会来。”
崔九善看着他不自觉地勾起嘴角，突然噗嗤笑起来：“不知道的话，我会以为旦那是去约会，毕竟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吧？”
“不要想多余的事情。”
…
王陵璃华子已经被崔九善伪装的校工送回去了，西比拉系统规定，为了保持色相清澈，葬礼举办时间不可以超过一小时，家属走后，接下来的受访时间属于公众。槙岛站在教堂二楼的彩绘玻璃窗前。这是一栋三层楼的小教堂，仿造哥特式的建筑风格，用于提供心理疏导，也可以存放买不起墓地的人的骨灰盒。
槙岛圣护忍不住皱眉，他不认为两平米的墓地和能抱在怀里的骨灰盒有本质的区别，他死后什么都不想留下。[注1]教堂楼层挑高，正方便了他观察每一个到牢一墓前祭奠的人。他耐心等了两个小时，发现每一个访客脸上或好奇，或无聊，或假惺惺…他始终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人和表情，这不可抑止地让他感到了失望，这是他最熟悉的情感。
墓园开放到五点，下午四点三十五分，槙岛圣护走出教堂，与此同时，他看到斜对面走来一个穿黑西服的女人，来路是墓园入口的方向，笔直地走下去就会通往牢一的墓地。
很年轻，表情淡漠。祭奠用品也好，摄影采访的便携设备也罢，总之没带任何东西。双手随意插在西裤口袋里，肢体很放松，胸前别一支原子笔。她仿佛是无意间路过进来的，走过一座座沉默的墓碑，朝他走来。
他们的路线构成一个势必产生交集的十字形，而视线却在相遇前到达了彼此。
从交集到礼貌性地避开视线，不死川歧用了不到半秒，当然也没有细看，她现在不想思考任何问题，只依稀瞥见是个白发金瞳的男人。而槙岛圣护却在这个过程中，做出了一个鲁莽而笃定的判断。
方向调整，他不动声色地走到女人身边。不死川歧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他们一起站到刻有王陵牢一名字的石碑前。
“鄙人是王陵先生女儿的老师，名叫柴田幸盛，请问您是？”槙岛向她搭话，冷淡的语气里保留了克制的哀悼。
蓝眼睛的女人长长吐出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原来他有女儿吗？”似乎立刻就意识到自己话里的不妥，怎么可能来祭奠却连死者的直系亲属都不清楚，她于是改口：
“请替我转达哀思，王陵先生和我的父亲曾是故交，只是多年没有往来了，我替故人来。”
“这样啊。”槙岛感慨，仿佛没有注意到女人没有说名字，向她颔首后远远地走开，“请您自便。”
等余光里那个白发男人走远，视线范围内又没有其他人，不死川歧伸出手，戳了戳王陵牢一的墓碑，结果不怎么费劲儿，她的手指前端便没进黑灰色大理石里，竟然连墓碑都是全系投影。
她大逆不道地笑出声。
后来笑容一点点变轻，槙岛站在教堂的二楼，看到她弯腰做出了捂肚子的动作，可能是神经性胃痉挛，槙岛想。她慢慢地蹲下来，跟王陵牢一对视了大概十分钟，肢体能提供情报极其少，槙岛圣护看着她，又不确定起自己的判断了。
再后来他看见她接了一个电话后离开，临走前放下一张名片大小的纸片，槙岛圣护走过去，发现已经淹没在墓前那些形形色色，大小各异的访客留言中，他凭记忆中的形状和位置找到了它。
Hani. Sons eso tse-na. [注2]
不死川歧写了这样一句话。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璃华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