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皮医师》南海麋鹿

3、第 3 章

　　尖叫声引来了谷里的医奴。他们冲进小屋，压制住任如故，把他固定到床上。
　　“冷静，公子冷静！你天生就没有脸，现在暂时失去了自己的记忆，冷静冷静！”说话的是谷里的催眠医师沈添，他两只手紧紧握住任如故的手，试图让任如故接受这个事实。谷主造下的孽还得下手弥补。
　　“我没有脸？我没有脸？我没有脸……我没有脸。”渐渐的任如故开始重复这句话，一遍又一遍，不停下来。
　　“啪！”一个响指，“公子，你是我们邪医谷里的医奴，从小就被谷主救了，谷主看你可怜，生而无脸，留你在邪医谷里打打杂，前些日子上山采药不慎摔倒，因而记忆全失。”
　　“没有脸，记忆全失……”
　　又一个响指，任如故倒在床上睡下去。
　　“添医师，这下怎么办？”旁边一个医奴问道。
　　“无碍，他醒来的时候告诉他，他的名字叫阿故，其他的应该没什么大问题。”沈添回，他可得好好敲程忱一笔。
　　程忱近些日子都待在藏书室，仔细翻查有关溯源灯的史料。
　　“好你个程忱，留给我们一个破摊子，自己这里逍遥看书。”沈添看着坐在弟子上的程忱，他老是喜欢在梯子上看书，说这样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程忱道：“怎么样了，那个阿故。”
　　“好了，我你还不放心吗？但是你真打算让他在谷里当医奴啊，这个可是大富人家的少爷，细皮嫩肉的。”
　　“不然呢？你觉得任家还会要他这样一个容貌有瑕疵的儿子吗？”
　　程忱说这句话时，海逍遥恰从阁口进来：“您老说得真轻松，那叫有瑕疵？”
　　“程忱，你真过意不去为何不给他一张脸？”沈添望向程忱，一手拿开海逍遥架在自己肩膀上的胳膊。
　　“对啊，换脸你在行，这样总可以放人家走了吧。”
　　“我会换的，”程忱何尝没有想过替他做一张新脸，只是，“只是还没有想好，那张脸长什么样。”

　　日子渐渐热了，任如故在谷里也待了数月，对于这些小活，他上手很快，为人和善，和医奴们相处倒也十分融洽。沈添告知医奴，在他能看到的地方都不要放镜子，这样一来，渐渐也忘了自己生而无脸。
　　那天，他在院子里整理刚采回的草药，见着小荷蹦跳着进屋。
　　“阿故！端阳节快到了，你可有什么打算？”小荷比他早来谷里一年，平日两人互相照应着，如兄妹一般。
　　“端阳节？那是什么？”任如故道。
　　“差点忘了你失忆了，”小荷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们邪医谷不像外边，每年也就只有端阳节和正月初一可以让谷里的人出去逛逛，所以当然期待啦！”
　　“出去？”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脸，右手摸了摸。
　　“阿故，我……”小荷尴尬的低了头，“我也没有那么想出去的，我们一起去谷边的山崖那里走走吗？窝在这里一年，会闷死的。”
　　“好。”任如故的确很久没有离开了，连邪医谷谷界都没有去过，散散步也好。
　　“对了，端阳节那天我在雨水井等你。”小荷冲任如故笑了笑，开心的跳着走了。
　　“好。”

　　端阳节，下了些雨，天气略微有些闷。
　　任如故想起和小荷有约，正好这天也没什么事做，早早的就去谷界等着。
　　他的视力现在不太好了，脸上戴着小荷给他的面具，盖住了四分之三的脸，走路已无大碍，但是走久了腿还是隐隐作痛，大约是采药从山崖摔下来的缘故，任如故这样想。
　　从住处到谷界有些距离，小荷先前和他说过，按照记忆，他半猜着也到了。但是小荷一直没来，还是下着毛毛雨。
　　一个人待着也好，任如故开始努力回忆自己失忆前的事。对于邪医谷，他实在没什么印象，一切都很陌生，唯一有些熟悉的是谷主的竹屋，但是并不长到那里。
　　从他失忆后，性子好像变了不少，总觉得现在的自己过于平和了些，心里窝着一团火似的，怎么浇也浇不灭。
　　小荷失约了。
　　任如故在谷界等了一天也没看到人影，不过自己又怎么能奢求姑娘放弃外边的繁华陪自己散步呢？早知如此，何必相约。
　　他准备起身回谷，天色早就暗了，他更难辨出前方的路，邪医谷上机关极多，每隔几步还都是大岩石，他也只能手向前摸着，慢慢往回走，是不是撞上些岩石，速度较来时慢了许多。突然脚不慎踩到了长满青苔的岩石边，身子向后倒去，后脑勺差点就要撞上后边锋利的石头。但是却落到了一个有力的臂膀里。
　　“是你？”说话的人是谷主，任如故记得他的声音。
　　他被程忱接到怀里，急忙起身：“多谢谷主了。”转身就要走，不知怎的，总是有种抗拒程忱的感觉。
　　“等等，你的脸，还没好吗？”程忱也有许久未见任如故了，近日总是在研究溯源灯的用法，倒是忘了给他画上一张脸。
　　任如故摸了摸脸上的面具：“这个，不是天生的吗？还能好？”
　　“哦，对对，我是想说，你有没有想把它治好。”程忱倒忘了之前的谎。
　　“这样当然最好，谷主，阿故想问问，我几岁就在谷里了？”任如故答道，还是冷冷的，并没有体现出自己特别在意脸的意思。
　　“你，你很小就在了，失忆了觉得不习惯很正常，多和旁人交流交流就好了。”程忱说。
　　是这样吗？半信半疑着，任如故不打算和程忱闲聊了，想着回去睡个觉，夏天到了，人总是喜欢躺在床上。
　　“对了，你今日怎独自一人出谷？”在任如故打算走的时候，程忱拉住了他的衣袖。
　　也是奇怪，程忱一向不喜与人接触，几个比较高阶的医师与他还能说两句话，但是他对任如故倒是有些话多，可能有些内疚吧。
　　“我同小荷约好一同在谷界玩玩，只是……”任如故顿了顿，“她先回去了。”
　　“你这样走夜路，不太安全，不如我叫人送你回去？”
　　“这样挺费时间的，不用了。”任如故甩开了程忱的手。
　　他居然甩开了自己的手？程忱震惊瞪大了眼睛。他走到任如故前面，一手拉起任如故，管他是明是瞎，直接拉着他向前走：“作为谷主，我不能让谷里的人冒险，跟我走回去。”
　　跌跌撞撞也还是很快回到了屋子。
　　“今天谢谢谷主了。”
　　“嗯，你的脸，过一段时间我帮你弄一弄吧。”
　　“好。”
　　任如故转身回了屋子，看着他的背影，程忱好像看到了四百年前的兄长，竟这样看呆了，在门前站了好久，也没注意到落在肩上的毛毛细雨。

　　细雨过后，空气清新了不少，天也蓝了。
　　第二天，小荷早早跑来找任如故。
　　“阿故，对不起啊，昨天添医师突然要我帮他外出采药，我没来得及同你讲。”
　　“没事。”
　　阿故话一向少，从几个月前小荷第一次见到他就不爱讲话。虽然谷主也不常讲话，但是小荷可以感受到谷主待他们是很好的，没有一种距离感，谷里的医奴对他都很是尊敬。可是阿故有一种生人莫扰的高冷，当初谷主让自己多和阿故讲话，自己死皮赖脸才能让阿故像现在这样理他，。小荷还想着做好这件事，搞不好添医师看上自己，能当个低阶医师也不错。结果昨天这样一闹，全毁了。

　　邪医谷的医奴平常也就帮着医师们采采药，熬点药什么的，一些有天分的，被高阶医师选中可以成为低阶医师，出谷替人看看病。低阶医师看病不能寻求代价，全当训练，再过几年，资质强些的，经过了等级考试可以成为中阶医师，开始以行医谋生，外出打着邪医谷的名号，赚的钱不在少数。
　　高阶医师们可不是考试可以考来的，他们生来就是高阶医师，主攻的方向不同，从出生开始就在邪医谷长大，分在不同的院，他们是邪医谷的门面，师成那天，手刃师父，开始掌管手下的院。
　　但是程忱不是这样，他十七岁进入邪医谷，杀了前任换皮医师，成功出师，开始接管邪医谷。在邪医谷里，并非人人都像他一样长命，这世间也只有他一人活了四百多年。不知是谁定下来的，换皮医师，百年不死，是唯一一个不在邪医谷里长大的换皮医师。
　　他之前的事，医奴们不可能清楚，但是有些传言还是传出来了，他本是不愿当换皮医师的，四百年前，他也是一个有济世救人之梦的年轻医者，直到他的兄长死于匪人，为了等到兄长的来世，他只能选择一直等下去，看似可笑，却也可悲。
　　他一个人，过完了平平淡淡的四百年，毫无波澜，每天都像模板刻好一样，重复着。
　　就这样，独自一人，饱经风霜，承受孤独。
　　一个人，度过了这样漫长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