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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每年三月三,程忱都会从邪医谷回一趟蝶衣镇,在这里住上七天,悼念故友。如此一来一往,也有四百年了,从那个十九岁的少年到如今不人不鬼的样子,也是可笑。
      蝶衣镇是个难得的百年老镇,大致由于镇外有一瀑布形成天然的屏障,在江湖上,也没有蝶衣镇的名声,如此倒好,留个清净。镇上百姓民风淳朴,合乐而居,也不知道程忱是邪医谷的换皮医师,只认为他由菩萨派来保护邪医谷,每年来一次,替大家看看病,是妙手回春的救世菩萨。
      蝶衣镇镇民善于制衣,时常拿出去卖些衣裳,衣食也无忧了。
      四百年来,镇主换了一个又一个,现在的镇主三十出头,叫做白予。屋子也是拆了又盖,盖了又拆,唯独不变的屋子,就是当初程忱住的那间,一年中他不在的时候,镇上的居民也帮忙整理整理屋子,样式不变,一年未回,灰尘倒一点没沾。
      那个小屋子和他在邪医谷里住的长得一模一样,邪医谷的好像就是仿着造的,屋前有一个大大的院子,里边一石桌,正好可以在月下小酌,屋里一榻,一棺,也是简单。
      “程医师,您回来啦。”镇上的居民都知道每年三月三程忱会回到蝶衣镇,早早就整好屋子,为他做了接风宴,程忱不喜人多,但镇民的热情他都会接受。
      “今年为您新制了衣裳,黑茧吐的丝编的,这衣服可是个好东西,刀枪不入,您在外面走着,江湖险恶,也是个保护。”白予让人拿出那件黑茧丝衣,外表看起来与寻常无异,摸起来倒是颇有些韧度。
      “白镇主有心了。”和他们聊了聊一年中镇上的琐碎小事,替居民看了看病后,程忱独自一人回到了居所,那件四百年的竹屋。
      他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石椅上,对月独饮。
      百年前,两个人,赏月色,谈人生。
      现如今,对影成双,别有一番凉薄之意。
      “知南,父亲希望你能够居住在春暖花开,四季如春的南边,等我找到你,我们就去南诏。”
      他找了柳知南很多年,也知道他死了,但是一个人死去不代表他不在了,遗忘才是,只要他程忱记着柳知南,念着柳知南,早晚有一天,他会找到回家的路,只要时间够久,程忱可以等下去,等下一个四百年。

      在蝶衣镇住了七天,程忱就前往金翎殿去了,这次,是他为金翎殿那位第五次换脸,换完这次,他就可以拿到金翎殿给的代价了。
      那是金陵城外的一个宫殿,建造不过三十年,凭借邪术硬生生在金陵打出一片天,没人敢惹金翎殿,避之不及,每隔几年城里样貌极佳的公子就会被夺走一个,再回城里的时候,死的死,疯的疯,脸上的皮被活生生剥下,血肉模糊。
      这次挑中的就是那任家公子,任如故。
      “医师来了,这次可不太守时哦。”这便是想要换皮的老头,金翎殿的殿主,崔灿华。
      “上次的皮又不喜欢了?”程忱道。
      崔灿华摸了摸脸上的皮:“看腻了,不过这皮老得有些快啊。”
      距上次换皮横竖不过三年。
      “崔殿主,以活人皮取之,覆之脸上,换皮者对皮的敏感性会渐渐下降,加之您换皮过于平凡,如果保养不得当,损了身体可就不好了。”
      “那你是说,不能再用活人来换皮了?难道要让本主用你那劣质的仿人皮吗?”
      “选择在你,操作在我,把东西给我就行。”程忱回。
      也是,这任如故的皮囊不要白不要:“来人,把礼物给医师拿来。”
      正说着,羁绊程忱二十年的代价送上来了。
      二十年前,崔灿华找到程忱,第一次求他换皮。不屑,这是他对程忱的第一印象。世人皆说,只要代价足够昂贵,邪医谷的医师就会满足求医者的要求,但程忱这人着实奇怪,求他换皮的这些年,他亲眼看见程忱在南蛮替那些生性缺陷的人换皮,却分毫不取;也见过程忱进入皇家替天子换皮,只求取奸臣一命。
      “我不会替你换皮的,没什么必要就别走这条路。”程忱看着跪在地上求他一次又一次的崔灿华,“人的皮囊天注定,不宜以相貌取人。”
      “我,我的家族有一祖传法器,相传是太爷爷在山上偶遇神仙所得,我把它来交换,五次,只要给我五次换皮的机会,五次过后,我送给你!”
      程忱生来最厌恶用家传之宝来交换的懦夫,没听他说完,就转身离开。
      “是溯源灯!溯源灯啊!”
      溯源灯拉住了程忱离开的脚步。
      相传这溯源灯可以追溯生者的前生今世,可以找回前世的记忆,更可以找到转世投胎后的人。有了这盏灯,是不是可以找到今世的柳知南?又可以重新见到他了吗?
      “好,五次结束后,请你把灯给我。”
      那是程忱第一次见到溯源灯,其实也就是一盏油灯,烛台由青铜冶成,上面的铜锈象征着漫长的岁月,崔灿华接过灯,放置到大殿中央,取火点上,摇摆的灯烛,诉说着生命的希望。
      “医师,此灯需得在您想要寻找之人骨灰所在之地点燃,必需在忌日当天,方可溯源。”他递给程忱,“现在,可以换皮了吧。”
      程忱接过灯,吹灭燃着的烛火,收起来:“好。”

      大殿之上,殿门紧闭,程忱面前有两张床,左边是崔灿华,右边则是这次选中的任如故。换皮之前,任如故已经被弄晕了,程忱走进那张床,像往常一样,仔细的为他擦拭,真是一副好皮囊,白白便宜了崔灿华。
      他从布袋里取出一根银针,刺入任如故脸的边缘,如此反复,直至整个脸上都布满,为什么觉得这张脸如此熟悉?虽说他也当了四百年的换皮医师,但是每次拿活人来实验时,除了兴奋之外,更多的还是愧疚。
      戴上换皮手套,他缓缓地将手覆盖在任如故的脸上,撕开,撕开,将它完整地剥下来,放在肌肤液中,看着面前血肉模糊的少年,心中有些隐隐作痛。
      而后他又将崔灿华的脸剥下,以任如故的脸替之。
      没有多久,皮就换好了,崔灿华先一步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冲到镜子前:“不错,真不错,多谢程医师了。东西你拿走吧。”
      “他呢,你怎么处置他?”
      “放回去就行了,没几天就可以上西天去。”
      “你!……给我吧,我带回去。”这是程忱第一次向崔灿华要人。
      “好,我留着也没用,从今往后,医师和我井水不犯河水。”
      任如故还没有醒来,睡了好几天,金翎殿派着人送他和程忱走了,一直送到了邪医谷口。
      见到程忱和一个脸上缠满纱布的男子,医奴上前接住任如故:“谷主,此人如何安排。”
      “送到冰阁。”程忱同医奴讲完,先回了藏书室。

      “听说你带回来一个小孩?”海逍遥这几日都窝在藏书室里,不知搞什么名堂。
      “也是我对不起他。”程忱道。
      端起一杯酒,海逍遥坐到程忱边上:“我估摸着这也不是你第一次干坏事了,咋的,什么时候连你都有良心了?”
      程忱道:“他很年轻,看起来刚及弱冠,日子还长。”
      “你是想到了他?”
      “嗯,我的兄长也是在弱冠之年死去的,我不想让这样的事再次发生,何况崔灿华那个日了狗的,选的越来越年轻,最开始还是二十七八的,现在!”程忱手中的拳头不自觉的握紧。
      “那他醒来你怎么办?知道自己脸没了,要不是死就是疯。”
      “所以我来找你,你去问问手下的医师,有没有喝了可以让人失了记忆的草药,做好了给他送去。”
      “得嘞!”
      “还有,他醒来后,就让他在邪医谷当一个医奴吧,总好过在外面被人唾弃。”
      “把自己整的跟一个好人似的,放心,我会安排好,让谷里的人闭嘴。”

      梅雨绵绵,又下了好几日的雨,邪医谷最近潮湿的不得了,但是任如故还没醒。足足一月过去了,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前是一个全新的世界,黑漆漆的。
      睁不开眼,无论他怎么使劲,都睁不开,脸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包着自己,他用手摸了摸,是纱布。他努力坐了起来,鼻尖是雨过后青草的芳香。
      这个纱布包着着实难受,他尝试着缓缓撕开,包的很严实,他撕了好久,然后看到了屋子里的一面铜镜,走上前,对视着镜子前的自己,尖叫,还是尖叫,持续不断,令人可悲的尖叫。
      脸呢?他的脸呢?
      铜镜里面的他,只剩下一双若隐若现的眼珠,然后就是空白,恐怖的空白。
      明明空白的很纯粹,但却弥漫着恶心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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