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粒阿司匹林》林子慕

43、烟火

　　年夜饭准备得丰盛，因为照顾着颜峰和王明兰的胃口，并不油腻，小李下午便开车回去和家人团聚，在座吃饭的只有四个人。
　　平姨没有结婚，一直独身，在颜家帮佣几十年向来受到厚待，年夜饭也是与他们一同吃。

　　饭桌上，平姨端起一个小碗，给宁墨舀了几勺汤：“喝吧，你外婆特意给你熬的鸡汤，鲜着呢。”
　　鸡汤鲜亮浓郁，混着党参黄芪的药香，想是用了不少的心思，宁墨之前吃了不少，已是七分饱，但在王明兰殷切的目光下，还是将汤尽数喝完。
　　王明兰的神情多云转晴，招呼着：“吃吧，多补补身子。”
　　宁墨嗯了一声。

　　饭桌上，王明兰看到颜峰又在看他的劳什子报纸，顿时拉下脸来。
　　“整天顾着国家大事，都不关心关心小墨，她上学忙，很少回来，一回来你就这副样子……”
　　颜峰说：“她的平时和期末成绩我都看过了，政教处的小陈也说她在学校的表现一向很好，不用我们操这份心。”
　　说罢，转过头看着一边吃饭的宁墨：“要多勉励，用心学习，别把心思用在不该用的地方。”

　　“什么不该用的地方，我看呐小墨现在就是有点内向，我以前说要去参加冬夏令营课外活动这些和同学多交流，你不让，非要请什么家教，整天把她拘在家里，都是你害的。”王明兰回声道。

　　“那怎么是我害的了，安静内敛一点不好吗？现在的年轻人就是太浮躁，宁墨这样的性格我觉得很好。”
　　颜峰皱着眉头，一脸的不服气。
　　他是个传统正派的人，对唯一的外孙女亦是看重，但关心她的方式不太恰当，每次宁墨回来，免不了和王明兰闹不合。

　　眼看着两人又要就宁墨的教育问题吵一架，宁墨递给平姨一个眼神，让她劝劝王明兰，自己又和颜峰说到。
　　“知道了外公，我会听你的话，外婆说的也有道理，有些地方我需要改正。”

　　那边平姨也拍着王明兰的背，给她顺气：“小墨这么大的人了，自己有分寸，你俩啊犯不着为这事操心。”
　　王明兰还想说点什么，但看到宁墨的脸，似乎想到与之相似的另一个人，她叹了口气，还是没有说出口。

　　“好了，大过年的，要和和气气的才是。”平姨努力调节着氛围，宁墨也顺着她的话说，颜峰和王明兰看了对方一眼，没再作声。

　　吃完后，王明兰问宁墨：“今年要不要多留几天？”
　　宁墨：“不用了，离开学没有多少时间了，我想在假期里预习学期的课程。”
　　王明兰点点头，虽是意料之中，还是有一些失望，“那你用心学习啊，想家了就回来看看。”
　　“嗯好。”

　　再坐了一会儿，宁墨便去洗漱，换了身衣服。
　　颜峰在书房里待着，沙发上，王明兰坐着看春晚，屏幕上一男一女两个主持人穿着大红的衣服，面上一片喜气洋洋，介绍着接下来的节目。
　　宁墨陪王明兰看了一会儿，直到王明兰起身去洗了水果吃，她摸出手机，低头看信息。

　　班级群里几天前就热闹起来了，在聊作业的情况或者过年做了什么，此时大部分人都在玩手机，一会儿没见就是99+，中间还有起哄让老师发红包的。
　　互相说笑着，闹成一团。
　　宁墨看了会儿，默不作声地继续潜水了。

　　她摆弄了一会儿手机，王明兰回来后，便重新将视线投入到屏幕上。
　　在家长面前，宁墨没看手机的习惯，而节目年复一年的老套无趣，让她的思绪不由得飘远。
　　赵夏晗今天过得怎么样，此时在做什么，也会是在看春晚吗？

　　房间里的灯亮着，桌子上放着吃食点心，赵夏晗和妹妹两人坐在床上，膝盖上覆了毛毯，一边吃着东西一边看春晚。
　　一边的手机不时亮起，赵夏晗拿起看，是陈沁沁发来的信息。
　　赵夏晗正想着这23条消息是什么，点开之后，无语地捏了捏眉心，只见满屏的“我好无聊” 一排排地刷下来，像仪仗队般整整齐齐。
　　手指在键盘上按动着，输入几个字：“无聊了去做作业。”
　　那边估计是守着手机，立马回复过来：“那我还是有的聊了。”
　　赵夏晗笑了两下，继续和她说着。

　　时间过得很快，不一会儿就到十一点多了，电视上小品歌舞杂技轮番来了一遍，主持人好似不知疲倦地念着台词，照旧的喜气洋洋。
　　小蘑菇有点犯困了，睡眼惺忪，赵夏晗哄她睡下后，关了灯，把电视声音调小一点。

　　赵夏晗坐在床头看向电视屏幕，交错的光影落在她的脸上，静静的。
　　听到身后轻微的响动，赵夏晗转过头去，看到小蘑菇的睡姿变了，被子弄得有些凌乱，她掖紧了被子，又摸了摸她的脸。
　　面前是小女孩熟睡的面容，她沉默着看了一会儿，在发间亲了一下，轻声说着晚安。

　　城市的另一边，宁墨也独自坐着。
　　王明兰年纪大了，熬不得夜，过去九点钟就要去睡，今天除夕本来想多守一会子，但身子骨由不得人，还是由平姨扶着回到房间。
　　“小墨，你也早点睡吧。”平姨走之前说。
　　“嗯，平姨。”宁墨回到。

　　缓慢的脚步声消失了去，忽然之间，偌大的空间里剩下宁墨一个人，她也习惯了这样的安静。
　　手指划到通话记录栏里，今天接到了一个电话。

　　宁靖一如既往地在除夕夜打电话过来，说一声新年快乐，问过宁墨的学习状况，把能想到的话题都说完之后，面对宁墨的冷淡，还是忍不住开口。
　　“小墨，你在外公家是吗？”
　　“……”一阵沉默。
　　“你就没有什么话对我说吗？”
　　“………”
　　宁靖叹了口气：“我知道当年离开得突然，让你不好受……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一直在尽力地补偿。”
　　“但你知道那并没有用。”宁墨道，声线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宁靖的矫饰被拆穿，有一些尴尬，他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你的那张卡，我每个月都按时打钱进去，我知道你不缺钱，外公也一直承担着你的学费生活费，我毕竟是你爸爸……”
　　宁墨拿着手机，打断了他的话：“除了钱，就没有其他可以谈的吗？没有的话，我挂了。”
　　“等等，”宁靖也知道自己说起这些事，不过是某种意义上的回避，他停顿了一会儿，问。“你妈现在怎样？”

　　宁墨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微敛下眸子，点漆瞳孔里晃着隐约的光。
　　半晌后，她才回到：“她很好，只是没有想过你。”

　　通话时长不过七八分钟，却似一个世纪般漫长，对话在沉默中由宁墨摁断了。
　　她把手机扔在沙发上，闭上眼，捏了捏眉心。

　　一股疲惫感缓慢地涌了上来，宁墨觉得有些心累，于是起身去卫生间。
　　水龙头流出清澈的水柱，她的双手并拢接住水，抬手遮住了脸，退开的时候脸上还挂着水滴，长睫毛轻轻颤着，上面覆了一层湿润，清明的眼里开始泛起了迷蒙的水雾。
　　隔着水雾，她看向墙上的镜子。
　　今晚有一个人未曾到场，却处处是她的影子，宛如一个永远摆脱不了的梦魇，多少年了，仍然盘踞在她的记忆深处。

　　一些模糊的碎片浮现在脑海里，破碎的画纸，女人厌恶的眼神，还有背对着的背影。
　　头又开始隐隐作痛，宁墨看向镜中的自己，想到了拥有与自己相似面容的那个女人，双手撑在洗手台上，指节按得发白。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回过神来，取下毛巾的动作有些木然，她擦去脸上的水渍，然后折好重新放了回去。
　　一个人回到客厅，拿起手机看了时间，十一点四十七，还有十三分钟，便是新的一年。

　　手机屏幕明明灭灭，以往这个时候她关着机，那些问候祝福的话语都留在明天回复。
　　但今晚开着机，放在显眼的地方。
　　客厅里的灯一直开着，熟悉的白光中，她看着手机的视线有些怔然，像是在期盼着什么，又不像在期盼。

　　四十八分，四十九分，五十分……
　　时钟滴滴答答走到了十一点五十九分。
　　一分钟后，伴随着一声尖锐的呼啸，片刻之后，天空中炸开了绚烂的礼花，这个礼花仿佛一个开启的信号，不一会各色的焰火陆续从几个方向升空，绽放。
　　千家万户放起了烟花，绽放出万紫千红，照亮了整个夜空。
　　暮露沉沉的蓝黑色天空，一颗星星都没有，此刻却被人间的烟火照亮。
　　举国欢庆，阖家团聚。

　　宁墨径直走到阳台，抬头望向天空，灿烂烟火尽收眼底。
　　手机铃声在这一瞬间响起，她接了起来。
　　“新年快乐，宁墨。”赵夏晗温和的声音响在耳畔。

　　赵夏晗轻声地走出房门，来到院子里，抬眼，与她看着同一片天空。
　　这样偏僻的城市角落，远远谈不上灯火璀璨，稀落的几点灯光在大片的黑暗中摇摇欲坠，更显得温暖而珍贵。

　　“新年快乐。”宁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