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粒阿司匹林》林子慕

42、前夕

　　简单不过的一个拥抱，蜻蜓点水般，浅拥则止。
　　却让宁墨的身形有些颤。

　　眼前的人慢慢贴近，然后双手汇成了一个拥抱的姿势。
　　在黑夜里，人的感官是如此的敏感，宁墨能感觉到风过，赵夏晗的发丝有一些落在了自己的脖颈上，痒痒的，带些凉意，她感受得清清楚楚。
　　再没有什么比此刻更让宁墨感觉到安详和宁静。
　　赵夏晗的头轻搁在宁墨的肩上，宁墨听到她轻微的呼吸声。

　　片刻后，赵夏晗退了出来，仔细地看着她。
　　两人都没有说话，有些话不消说，一个眼神便能明白对方的心意。
　　小区里很安静，安静地像空旷的山谷。风起了，风停了，漫山遍野的花开了，她们不是花，是两棵站在一起的小小树苗。

　　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生长，闭上眼睛，缓慢呼吸，长啊长啊，在草长莺飞的三月抽枝发芽，在海天云蒸的六月枝繁叶茂。她们的叶片相连，她们彼此相伴。

　　尽管现在仍是冬日，但谁会说春天不会到来呢？

　　目送三个人上了车，宁墨看向出租车消失的方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手脚有些发麻，宁墨呼出一口冷气，她转身沿着来时的路走，脚步比平时快了些，等回到家打开灯，看到一屋子安静时，也没有觉得失落。
　　她在沙发上赵夏晗坐过的位置坐了一会儿，闭眼靠在榻上，手机放在一边，没有打开。

　　第二天除夕，四合院有两户人家前几天回老家过年了，只有赵夏晗和一对年轻夫妻在这儿，清早赵夏晗去接水的时候遇到了女人。
　　赵夏晗不知她的名字，只知道她姓张，二十三四岁，平日见了就叫张姐。

　　张姐刚刷完牙，满嘴的白沫，她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水，漱完后随意拿手背抹了抹嘴，看了赵夏晗笑道：“小赵不回家过年吗？”
　　赵夏晗点了点头，站在一边等她用完水。
　　张姐又道：“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饺子？我今天买了不少馅，什么口味都有，你来的话我多煮一些。”
　　赵夏晗礼貌地拒绝：“不用了姐，我买了速冻的，晚上和妹妹煮着吃。”

　　“嗯，”张姐回了声，虽然是普通的一张脸，但透着和善的目光为她增了几分亲近，“有空去我哪儿坐坐啊，你一个人和妹妹过，也怪冷清的。”
　　“嗯好，谢谢张姐。”赵夏晗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接完水回去后，赵夏晗叫小蘑菇起床，冬天冷，小一点的免不了赖床，被子被她卷成了一团，只露出毛茸茸的脑袋。
　　赵夏晗好笑的拉开被子：“起床了，早饭给你放桌子上了。”
　　小蘑菇刚开始还有点迷迷瞪瞪，无神地看着前方，头发还有些凌乱，她揉了揉眼睛，几秒后才清醒过来。
　　早饭是一盒牛奶和面包，赵夏晗看着她吃完，然后开了电视让她自己看，自己则打开书准备复习。

　　这些时日以来学习进度尚可，资料书过了两遍，记下的笔记有两三本，赵夏晗一边看着书，一边查漏补缺。
　　做完两篇阅读后，她搁下笔。
　　休息的间隙里，抬眼看向桌子上摆着的鱼缸，里面的金鱼缓慢地，一下一下地摆着尾巴，吐着泡泡。

　　和平常一样，宁墨在八点过醒来，吃了早餐，回到卧室里开始做作业。
　　假期过了一半，她的作业因为前些日子去书店，落下了部分，现在需要把那部分补回来，接下来的一个上午都在补作业。
　　中午简单把冰箱里剩下的菜热了热，吃完后，她接了个电话。

　　是外公颜峰打来的，说了两句后，便问她什么时候去家里过年，电话里的男声沙哑，宁墨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下午五点。”
　　“好，到时候我让小李接你。”
　　“嗯。”宁墨回到。

　　“你等等，先别挂电话，”沉默了几秒后，那边的声音再度响起，接下来是匆忙的脚步声。
　　“你和小墨打电话都不和我说……明明说好我来打，你自己整天板着脸，对小墨也这样，别以为谁都像小李一样会忍你的怪脾气……电话给我，我来说。”
　　随后听到的女声颇为埋怨。

　　颜家老宅，王明兰刚从院子里侍弄完花草回来，水壶随手放在了桌上。
　　王明兰听到颜峰在跟宁墨打电话，话里话外公式化得很，不满地瞪了一下颜峰，从他手里快速拿过听筒。
　　她虽然也会用手机，出于习惯还是使用座机的次数多，王明兰拿着听筒，模样专注。

　　窸窸窣窣的声音后，一个健气爽朗的声音传了过来：“是小墨吧，听得见吗？”
　　“听得见，外婆。”

　　“刚你外公说下午五点过来，出门的时候记得穿厚一点，水果啊礼品啊那些就不用买了，回自己家里吃饭哪里用得了这么见外。”
　　“嗯，知道了。”宁墨应道。
　　王明兰陆陆续续又说了些话，颜峰站在一边，无奈地催着她：“哪里有那么多说不完的话，下午不是就见面了吗？”
　　“你懂什么。”王明兰看了他一眼，转过头声音放柔和：“早点来啊，外婆在家等你。”
　　“嗯好。”

　　宁墨接完电话后，没有立即放回去，她看书做事的时候习惯将手机开静音，免得声音打扰，一上午过去，可能会错过一些信息。
　　切回屏幕，点开了微信，聊天界面却和昨天一样。置顶对话栏右边显示的，还是昨晚赵夏晗到家后给自己发信息的时间。
　　她盯着不变的界面，有些发闷。

　　午觉醒来后宁墨又打开手机，一如之前，她起身将窗帘拉开，天光尽数泄了进来。
　　之后又做作业，四点五十五的时候，房门被敲响。

　　小李是颜峰在政府工作时的司机，四十多岁，颜峰退休后他也没做了，因受到颜峰的提拔，后来不专职给他开车了，还是会替他做些事。
　　面前的男人成熟稳重，对宁墨的态度亦是友好。
　　“车在下面，现在就走吗？”小李问到。
　　“嗯，麻烦你了李叔。”
　　“诶，没事。”

　　李叔专注地开着车，宁墨坐在后面一排，看向车窗外，思绪却是落在了别的地方。
　　之前去公安局把颜若冰保释出来的时候，也是坐的李叔的车。

　　颜峰当了十几年的临川□□，即使退休了，影响力也是有的。
　　颜若冰嗑药的事，颜峰想必是知道，市公安局长是他的学生，承了几分面子，示意分局的人对颜若冰网开一面，这件事就这么掩盖了过去。
　　那之后颜峰怎么处理的，宁墨不得而知，李叔守口如瓶，这些事从他嘴里问不出来，宁墨想了几天，也便作罢。

　　说到底她和颜若冰之间如履薄冰，关系比陌生人还要冷漠，作何要去想。
　　宁墨头靠在窗上，看着外面怔了神，外面贫乏无声的风景落在了她深沉的眼眸，微微泛起波澜后，又归于平静。

　　过了会儿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解开锁屏，看有没有消息进来，除了一些应用推送的信息还有即时新闻外，什么也没有。
　　她敛下眸子，摁熄手机屏幕后又将视线投向窗外。
　　小李透过后视镜看到，随口问：“和谁聊天吗？”
　　宁墨道：“不是，在等人。”

　　一个小时后，到达目的地。
　　颜峰和方云住在一个独立的复式楼里，有上下两层，周围很安静，道路两旁是一排高耸的柏树，四季常青，郁郁葱葱。

　　停好车后，李叔走在宁墨稍后面，沿着青石板路走了一段后，便来到门口，宁墨摁响门铃。
　　过了会儿平姨开门，看到宁墨，笑道：“小墨来了呀，快进快进，外面冷着呢。”
　　宁墨轻唤了声平姨后，随着她走进去，一楼客厅里，沙发上的颜峰正带着老花镜看着报纸。

　　“外公。”宁墨叫道。
　　颜峰的视线从报纸上抬起来，看到她，说：“来了啊，晚到了二十多分钟，路上堵吗？”
　　宁墨：“是有些。”
　　一边王明兰端来热牛奶，给了宁墨，又朝颜峰抱怨道：“小墨来了，也不让她喝点东西，路上堵又不是她的问题，你计较什么呢。”

　　“我这算计较吗，就提了一下……”
　　两个老人家在一起相处久了，少不了磕磕绊绊，对于他们的斗嘴，宁墨习以为常，只在一旁安静听着。

　　王明兰说完，对宁墨说：“你的房间平姨已经给你收拾好了，你看看有什么少的，和她说就是。很久没回来了，好好放松下，开饭前叫你。”
　　宁墨应下，喝完后把杯子放在茶几上，颜峰仍在看他的报纸，宁墨打个招呼后，便上楼去了。

　　推开门开灯，床单被褥一应家具干净整洁，书桌还保留着以前的模样。旁边的柜子上陈列着以前参加竞赛得的奖杯证书。
　　宁墨只淡扫了一眼，视线便移到了别处。

　　她不常回来，但房间里的一切保留着原样，想来平日里平姨会做清洁。
　　宁墨坐在座位上，声音调成响铃模式，把手机放在一边。
　　然后拿起书桌上的一本书，是初中时买来的外国名著，扉页右下角写着购书的日期。

　　她翻开一页看了起来，过了几分钟，提示音响起。
　　赵夏晗：“在干嘛？”
　　宁墨对着那本书拍了一张照，点开微信，发送了过去。
　　“回外公家里，看到了以前喜欢的书。”

　　赵夏晗回复：“嗯，这本我也看过。”
　　宁墨嘴角轻抿起一个弧度：“嗯，那挺好……你现在在做什么？”
　　赵夏晗：“陪妹妹看电视。”
　　宁墨：“嗯，什么电视？”
　　赵夏晗：“动画电影，你要一起看吗？”
　　宁墨：“……”
　　宁墨：“不必了。”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宁墨放下手机，仅仅是再简洁不过的对话，却让她有些高兴。

　　夜渐深了，窗户正对着马路，在橙明的灯光下，马路也露出了温柔的一面，变成了暖暖的颜色，带点橙又有点儿金属光泽。
　　夜幕完全笼罩大地，眼里只有那雾气一般的淡淡的黑与橙黄的灯火在闪耀。
　　宁墨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收回了视线。

　　年夜饭做好了，平姨在一楼叫宁墨下来吃饭，宁墨出门的时候看了眼隔壁的房间，一直关闭着，仿佛不曾住过人。
　　不由分说那是颜若冰的房间。
　　淡然的眸底晃过一丝光亮，转瞬间又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