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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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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霈在林府长到二十岁行冠礼,所有人包括父亲林若延都对他没有任何期待。他十二岁以后就没有再接受良好教育,仿佛小时候那个远近闻名的神童已经泯然众人矣。
科举之路也绝无可能,长公主绝不希望情敌的儿子入朝为官。只是作为家中长子,眼看着年岁渐长,总不能一事无成,怕外人说闲话。
“子霈小时候就随外祖父经商,耳濡目染想必是有天赋的好苗子,正好家中零零散散也有几间铺子,从今以后就归你管了吧。”
安乐长公主特地唤他来了厅堂,端着盏御贡的蒙顶茶,轻呡一口,笑意融融的,就这样给他指了条自认为最下等的路。
林若延休沐在家,却没说任何阻拦的话,似乎也觉得这已经是优待长子了。
林子霈面上淡然,看不出在想什么,只是行礼谢过,然后一刻也不耽误地告退了。其实真要说的话,他当时在想,“这两人真是越来越有夫妻相了。”
林璇作为相府最娇惯的千金大小姐,也伴在母亲身旁。她素来是不将林子霈放在眼里的,看着人影远去,拿起一把绫纱团扇掩脸嘲讽,“果然是个登不上台面的。”
“母亲,您就是这相府最尊贵的女主人,说一不二,没人敢忤逆您。”
林璇的话语中透着钦佩与向往,惹得长公主笑意更甚,心中也涌起一股自得与畅意。
她挽过女儿的手,像是要说悄悄话的亲密姿势,“璇儿,再过几月皇后娘娘要在宫内宴请各位夫人小姐,你可要争气些,多在太子面前露露脸。娘也为你觉得委屈,前些年太子选妃时你才豆蔻年华,够不上资格,如今我女儿也长成了这般花容月貌、蕙质兰心,我定要为你拿稳了太子侧妃的位置,将来再好好谋划一番,你这个小丫头啊,就等着飞上枝头当凤凰吧!。”
林璇娇羞地唤了一声,“娘!”眉眼中再不是小女儿的天真无邪与稚嫩单纯,对至高权力的渴望渐渐占据了她的心房。
我的母亲是尊贵的长公主,父亲是身居高位、大权在握的宰相,这世上除了我再没有女子配坐上那凤仪天下的皇后之位了。
至于太子的正妃,那个动不动就骑马射箭,没有一点温婉贤淑样的扬武大将军之女,怎么可能是我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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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林子霈接手林府商铺的始末,嫡母不容庶子的一桩好戏。但阴差阳错地,却遂了他的心意。
来到林府的这几年,他并没有就此颓靡不振,而是暗中联络昔日的赵府家仆,以有限的财力和人脉,涉足了房屋地产、典当钱庄、丝绸茶叶、珠宝首饰、餐饮客栈等行业,哪里有利可得就去分一杯羹,就这样逐渐建立了庞大的商业帝国。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林子霈始终相信,金钱能做到的事比起权势有过之而无不及。即使不踏足风起云涌、群魔乱舞的朝堂,他也能在暗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如今林府的几间商铺不过是给了自己站在亮堂地方的机会,行事更加方便了些。“芸美人”到像是他亲手打造的一处梦幻之地,承载着前世对事业的热爱和今生对亲人的思念。
曾经他家庭美满,一心追求事业上的成就,痴迷于将中式糕点与西式甜点融合贯通;可重活一世享受了十几年亲人的疼爱,又如何能看通看透,不报旧恨新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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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你就不怕被陛下临时召见吗?怎么昨天才出了宫今日还如此贪玩……”
小桂子的话还未说完头上就被敲了一板栗,他吃痛地闷哼一声,神情委屈。
“怎么又打我呀?”
“因为你不仅笨还啰嗦。你忘了父皇近日正在为俞阳的水患忧心恼神,刚才还留了几个大臣在御书房商议治理之策,肯定是没心思来管我了。宫外的稀奇玩意儿多,趁此良机,出去玩自然是多多益善。”
白日里盛奚珧还有些例行的功课要做,又陪母后在坤宁宫用了晚膳,这才得了空闲出宫。
好在大盛朝国力兴盛,治下开放包容,打破了宵禁制度,玉京城内彻夜灯火通明,笙歌不停。大街买卖,昼夜不绝,夜交三四鼓,游人始稀;五鼓钟鸣,卖早市者又开店矣。
两人行走在南熏街上,小桂子发现自己主子有些心神不宁的,在一处卖奇巧器皿百色物件的小摊前驻足了良久,也没挑出个喜欢的玩意儿。又去了城内最大的勾栏“象棚”,那里点上了红纱栀子灯,分外撩人,传来一阵阵的鼓乐歌笑。这样的勾栏并非全是不正经的营生,像此处就是日夜表演杂剧、滑稽戏、讲史、歌舞、傀儡戏、皮影戏、魔术、杂技、蹴鞠、相扑等娱乐节目。
小桂子看戏剧入了迷,上面正讲述《张生彩鸾灯传》的故事,贵官公子张生到乾明寺看灯,在殿上拾得一条红绡帕,写有“有情者拾得此帕,不可相忘,请待来年正月十五夜于相篮后门一会,车前有鸳鸯灯是也。” 第二年正月十四晚,果然等来了车中女子,闻张生吟讽,默念昔日遗香囊之事谐矣。遂启车帘偷窥张生,见张生容貌皎洁,仪度闲雅,愈觉动情。令侍女金花者,通达情款。次夜,女子扮作尼姑与其在寺庙相会,乃去包丝,绿发堆云,脱僧衣而红裳映月。张生取出香囊,付少女视之,那少女方笑道:“京辇人物极多,惟君得之,岂非天赐尔我姻缘耶。” 于是推张生就枕,极尽欢娱。
如此才子佳人的曼妙情事,连小桂子都看红了脸,转身欲与盛奚珧交流心得体会。
“公子,你这般姿容艳丽,将来也一定能找到才貌俱佳的知心人。”
盛奚珧其实并未专注于听这话本里的爱情故事,但不影响他的耳朵攫取到一些牛头不对马尾的溢美之词。
“姿容艳丽是形容女子的,你竟敢放到我头上,活得不耐烦了是吗!”
他言语犀利,激地小桂子一下子软了腿,正要求饶,就看到对方眸中揶揄的笑意,这才拍拍胸脯放下心来。
我就说嘛,自家主子虽然平时难伺候了一些,但心地还是很善良的,就是自己的心理素质太差了,太容易被吓唬住了。
两人有在街上游转了几圈,小桂子终于发现,他们似乎一直在围着一个地方绕来绕去的。这不就是昨天那家糖水铺子嘛!门客稀疏了些,但后院灯火通明,喧哗声、说书声、弦乐声、歌舞声络绎不绝,极为热闹。
盛奚珧的脚步踌躇,想往前走又止了步子,不知在思量些什么。小桂子在后面挠头搔脑的,一脸纳闷地问:“公子,您想进去就进去呗。”
盛奚珧眼波流转间满是被看透了心思的恼羞成怒,“谁说我想进去的?”
小桂子实在是不解了,于是又小心翼翼地问:“不想进去那咱们往前走?有一处卖糖糕的铺子还开着呢,主子你不是最喜欢吃这些了吗?”
“对!我就是想吃甜的东西了。走,进去点些吃食。”
盛奚珧豁然开朗,为自己找了个极好的由头,迈开步子进了去。这次迎接他的却不是上回的那个管事,而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小伙子,精气劲十足,身体壮实。
“这位公子里面请,您是想在大堂待一会儿还是找个包间久坐呢?”
他沉吟了一会儿,装作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听荷苑有人吗?昨日观苑里的荷花开得甚好,想必夜晚别有一番风趣。”
年轻小伙子听到“听荷苑”三字时,眼神有些许的变化,看着盛奚珧的目光也带了丝意味深长,随后他更加热情地招呼了主仆二人进了内院。
听荷苑的陈设布景较白日又有不同,房檐上挂满了杏色的纱幔,摇曳绰约,造型精美的灯笼点亮了整座庭院。四处都布满了荷花灯,星星点点,霎是喜人。
盛奚珧一踏入就爱上了这里,烛火映照的夜色之下,一切景物都变得既朦胧又梦幻。但苑内并无生气,与四面的人声鼎沸相比,不免显得冷清。他也失了几分兴味,忽略心中隐隐约约的失望之感,吩咐下去要了两杯招牌珍珠奶茶和几样糕点,小桂子终于也有口福了。
他有些索然无味地在倚在木桌旁撑着下巴等自己的宵夜,可是久久也不见有人来。真是奇怪,厨房内不是应该备有现成的食物吗?
听荷苑怕是独一份的静寂,连蝉鸣、风声、鲤鱼甩尾游动的响声也听得清晰。那人踏着潮湿的夜气,揭过帐幔,带着能使世间少女都动容的笑意缓缓走来。
盛奚珧不由放缓了自己的呼吸,不知是怕惊动了什么。他的眼中起了雾,雾散后是秋波荡漾的笑意。两人目光触及之时,红莲也失了颜色。
“你们的服务也太差劲了吧。我点的东西一样也没上。”
“我这不是端来了吗。让老板亲自为你服务,待遇颇高呀。”
盛奚珧微微抬起下巴,矜傲地说:“能服侍本公子左右,是你的荣幸。”
男人也不恼他这不可一世的语气,还应和着、呵哄着,“你说的都对。”
盛奚珧微不可闻地气哼一声,目光落在他端着的木盘之上。里面是放了几样点心,但好似不是自己原先点的那些。
他有些不满,心想是不是热销的点心卖完了就随意拿了别的来以次充好。
“你是不是拿错了,这好像不是我点的吃食。”
男人又笑了一下,带着些显摆意味地开口,“这些都是我刚刚亲手做的,比其它的都好吃。你快来尝尝。”
盛奚珧有些怀疑地问,“你还会做糕点呀?”
这可让男人气闷地不行,再怎么也不能怀疑自己前世赖以为生的拿手绝活呀。虽然这其实是个秘密,永远不能说出口。
“芸美人所有的糖水和糕点都是我试验多次研究出的配方,你说我会不会做?”
盛奚珧有些不可置信,突然就想明白男人身上独特的香气是怎么来的了,那是混杂了花草、蔬果、谷物等天然食材的味道。
他在脑海中神游万里,浮现出一副想象的画面。干净整洁的厨房里,男人挽起了略显累赘的宽袖,神色专注地面对着锅碗瓢盆和各式各样的食材,行云流水、按部就班地完成每一个步骤,最后捧起成品细嗅香味,眉目舒展到极畅意的弧度。
林子霈放下托盘,用手在盛奚珧面前晃了晃,想不通,怎么就发起呆了呢?见人终于回过了神,才介绍起这几样新式的甜点。
“取牛奶、蛋黄、油搅拌混合,筛入面粉,再倒入打发的蛋白,轻轻地翻拌,最后将蛋糕液倒入长方形的模具中,用小火长时间烘烤成型,最下层的蛋糕胚就做好了。”
“中间这层用了甜芋头碾成泥,再加入牛奶和麦芽糖增加甜味,最上层铺的是之前一起烘烤成的猪肉松。”
“这一盒同样用蛋糕打底,牛奶过滤再发酵而成的乳酪加入蜂蜜淋上去,再用时令的水果做装饰。”
“它们一个名为芋泥肉松蛋糕盒子,是咸口;一个名为水果乳酪蛋糕盒子,是甜口。”
盛奚珧出身皇室,什么珍贵稀奇的东西没见过?可自从到了“芸美人”,遇见了林子霈,就觉得自己成了第一次来玉京的山野村夫,被眼前所及的景物都迷花了眼,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他听着男人低沉的嗓音,搓搓手毫不客气地吃起来。反正又不在宫内,没人管自己的形态举止,盛奚珧索性放弃了形象管理,大快朵颐起来。他每尝一口,就发出了开心的喟叹,身子不自觉地轻轻摇摆起来。
林子霈一直看着他,眼神里的喜爱和宠溺仿佛化成了实体,在盛奚珧面前极具存在感地博关注,惹得对方又绯红了脸,不知觉地慢下了动作,又举止优雅地细嚼慢咽起来。
桌上摆的糖水和糕点都被尽数消灭了,盛奚珧看着面前的空盘有些忧愁地想,今晚不会因为肚子太撑睡不着吧?
思索的间隙却被男人寻了机会,伸手在他的唇角摩挲。盛奚珧觉得男人的行为太过孟浪,怎么能动不动地就上手呢?虽然自己也不是说心里有多讨厌,但是……
盛奚珧尚还在纠结,男人却收了手,又向他展示了小颗的蛋糕渣子和乳酪痕迹。
“怎么吃到脸上都不知道?小馋猫。”
好吧,是我胡思乱想了……
可是,这称呼也太羞耻了吧……
盛奚珧数不清多少次的恼羞成怒了,他胡乱地在自己嘴上抹了几把,气呼呼地望着林子霈。
“现在没有了吧?”
男人望着少年光洁白皙的小脸蛋,戏谑地逗弄,“还有。”
盛奚珧有些气馁,半信半疑地在自己脸上乱摸,却被男人一把抓住了手。剑眉、桃花眼、丹唇,一下子被放大了。男人的唇轻轻擦过他的唇角,像是爱人间的亲昵,却一触即分、其间分寸拿捏得宜。
“现在没有了。”
盛奚珧一呼一吸间都冒着热气,早已羞得低下了头,不敢再望男人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