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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你为何不问我?”
      林子霈侧头看向少年,眼里有山间清雾,深邃而神秘。
      “问你什么?”
      盛奚珧不高兴地撇嘴,“何必明知故问。”
      “哦,你是说你七皇子殿下的身份吗?”
      林子霈停下了脚步,旁边有小摊在卖白日里摘下的鲜花,他选了一枝白玉兰,给了摊主大方的赏银。
      又继续往前走,盛奚珧不满男人如此忽视自己,强势地扳过对方的臂膀,从而四目对视。原先种种紧张、害怕的情绪都在男人漫不经心的态度中化成了毫无缘由的怒气。
      这人好像就没有不在笑的时候……无论自己提出如何任性的要求,都不会有恼怒的情绪。
      林子霈的确不恼,还悠然自若的将花枝上松松落落的一朵小白花,插/入了盛奚珧的发髻里。
      “你……”
      盛奚珧下意识地想要去摸那素素淡淡的花苞,却被林子霈按住手又带着垂垂落在身侧。
      “别动,很好看。”
      他叹了一口气,“因为一年前我见过你,那时就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了。”
      “什么?”
      盛奚珧讶异地抬起头,第一眼望到的却是男人上翘的朱唇,然后是波光流转的桃花眼。
      ——
      一年前,八月。
      大盛朝奉为国庙的乾明寺有两三僧人去后山砍柴时,意外发现了一丛枝叶翠绿,花蕊嫩黄,花瓣呈钝齿形且无人知晓的新品种昙花。因盛开在夜深人静、皓月高照之时,花形又硕大饱满,妖丽典雅,如白衣仙女下凡,被世人称为“姬月下美人”。
      昙花花期短暂,多在夏秋夜间开放,持续时间仅两三个时辰。乾明寺寻来了经验最丰富的花匠整日精心伺候这丛昙花,预测三日后的戌时到亥时,“月姬”将第二次开花。
      盛朝人爱花,不乏醉心痴迷者。此事惊动了整个玉京城,甚至传到了皇宫里。惠文帝除了处理朝政以外,不爱珠宝玉石,独爱奇花异草。当即下旨做了微服私访的准备,打算亲自去一探究竟。盛奚珧喜欢凑热闹,又爱好看新奇,这等盛事自然少不了他,非常自觉地当了惠文帝的小尾巴。
      特制的皇家御辇外观与寻常达官贵人坐轿无异,可内饰尽显豪奢,一切按照天家规格布置。盛奚珧在轿内抓着一串葡萄摘颜色浓郁的果子吃,又拿了一块桂花糕啃,被惠文帝轻斥坐没坐相,也浑不在意,还讨好地笑了笑。
      夜色昏沉,山风清冷,本该是万家灯火熄灭,百姓们安歇入睡的时辰,这偏隅的寺庙内却人声鼎沸、熙熙攘攘。昙花一现,万众瞩目。
      林子霈也正巧在这寺庙之内,却不是为了赏花,而是寻一清寂虔诚之地祭拜亡母和已逝的外祖父外祖母。他当初买下了乾明寺附近的一户山庄别苑,将赵家人的牌位供奉在此,偶尔前来追忆往事。
      入寺无需门票,但多少都要贡献点香火钱,也算变相的收费了。小小一丛昙花,凹凸不平的四周坡地上艰难地搭起了彩棚,以供富商巨贾、文人雅士休息静坐。
      别苑离山谷不过几里路,林子霈绕了一条近道,很快就赶到了众人之前,占据了视野极佳的位置。
      香烛、脂粉、草木的味道交相碰撞;打更声、煮茶声、喧闹声不绝于耳;出世僧人、妙龄女子、名流贵胄汇聚一堂。
      “它动了!它动了!”
      “花快开了!”
      不知是谁吼了几句,众人皆屏息凝神,静寂非常,此时怕是落了一根针也能听到响动。
      只见一盏盏绛紫色宫灯似的花筒微微颤动,仿佛承受不起丰腴的白玉花苞的重量,一片、两片、三片……雪白的花瓣从花托中探了出来,成簇成簇的杏黄色花蕊徐徐绽出。它完全舒展了,以惊人的速度奇迹般的怒放了,浓郁的芳香随晚风扑鼻而来,人们渐渐陶醉了。在柔和月光的映照下,那圆润饱满、层次分明的大白花玲珑剔透,就像上好的羊脂白玉精雕细刻而成,又像薄如蝉翼的绢纱迎风招展、飘然若仙。
      人群中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赞叹声、欢呼声,就连见多识广的惠文帝也是第一次遇上这样清雅绝俗有雍容华贵的遗世之花,龙颜大悦,吩咐了身旁的大太监要为乾明寺的古佛重塑金身,再丰厚地赏赐僧人和花匠。
      伴随着一声巨响,一阵缥缈的烟雾袭来,很快笼罩了昙花丛。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以,甚至有人高呼“仙人下凡了!”
      林子霈暗自心惊,先不说世间有没有仙人,若仙人真的来了必是飘然若尘、脚步轻柔,又怎会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动。有刺激难闻的硝烟味传来,不好,是迷雾弹!
      渐渐有人注意到了其中异常之处,慌忙避开,一时手足无措、人荒马乱,有游人不小心被碰撞踩踏,发出了痛呼的叫声。
      皇家歇脚的凉棚内传来太监尖利刺耳的高呼声,“来人啊!快救驾。”惠文帝的神色依然镇定,从大喜到大怒,冷哼一声,唤出了隐藏在暗处的护卫队。
      迷雾渐渐散去……
      “昙花不见了!”
      “仙人把昙花带走了。”
      “难道这昙花真的是天界之花,不该落在这凡世?”
      只见千呼万唤始出来的三四朵珍稀昙花,全都不见了踪影。有人大着胆子,首当其冲地往前凑,发现枝头是被生生拧断的,地上还有残败的落花,这……
      “这花竟是被人盗走的!”
      “有偷花贼!”
      众人惊疑不定,长吁短叹之时,有人大喊了一句“皇上驾到!”
      这是谁啊?有毛病吧!现在还开玩笑呢!
      这是大多数人心中真实的想法,直到训练有素、身穿铁甲的禁卫军敏捷迅速地在中间开出了道,一行气度非凡、锦衣华服的贵人们徐徐走来。
      四周围拢的人慌乱紧张地跪下,不仅有一睹天颜的兴奋,还有极致的震惊和疑惑。
      一身暗色玄衣的惠文帝上前仔细查探了花丛,真的是人为摘下的,简直是暴殄天物!他扼腕长叹之余,下令身着布衣的侍卫队和身着制服的禁卫军联手,马上捉拿偷花贼归案。稀世之花,不只价值千金。而在皇帝面前偷盗,即使事先不知情,也无疑是在挑战天家威严,不可饶恕。
      人多繁杂,偷花贼一定还未走远,只是夜色暗沉,又有山间细密的树林掩护,寻人绝非易事。
      林子霈原先站得靠前,现在也仰视了皇室众人的华贵气质,他们并非奢靡阔绰的露财之辈,相反穿着低调寡淡,可服饰上的刺绣精细秀丽,图案熠熠生辉。一抹水绿色的身影入了他的眼里,被一片暗色衬得娇俏明艳,是个十五六的少年。容貌是极出众的,但尤显稚嫩,一双有灵气的杏眼滴溜地转着,唇色樱粉。
      看清少年的那一刻,林子霈冷硬的眼神有一瞬的触动,连呼吸声都放缓了,仔细地观望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只见少年附耳向惠文帝说了些什么,帝王的神色中多了丝恍然大悟和欣赏赞叹,将旨令秘密地层层传达下去。围观的人群满腹疑团,一头雾水,为何刚才还声势浩大的士兵们突然安静了下来。
      一盏茶的功夫,身穿布衣、隐了踪迹的侍卫们无声地在人群中控制了七八人,这些人年龄、性别、相貌、穿着各异,唯一的相同之处是都背着式样不一的包袱,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装了些什么。
      被抓住的人有的不明所以,大喊冤枉;有的惊慌失措、破口大骂;有的神色镇定、自证清白。侍卫队俱不理睬,强硬地履行自己的职责,将包袱一一取下查验。其中一人面貌平平无奇,突然暗运轻功,想跳到高处逃走。可是皇室最精锐的护卫们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这偷花贼插翅也难飞,很快被抓住押解到了惠文帝面前。
      他背着的包袱也被打开,里面有一锦盒,盒内赫然是被绒布保护着的那几朵娇嫩昙花!这下人证物证俱在,偷花贼百口莫辩了。
      原来当时少年所说的是,“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最危险的地方,这贼人如果聪明势必不会狼狈逃窜,而是隐藏在人群中,等事情平息,再想法子溜走。”
      有人高声发问,“那殿下你如何能断定哪些人是有嫌疑的呢?”
      少年盈盈一笑,聪慧而狡黠,“这人既然来偷花,一定希望保持昙花盛放时最美的样子,所以会用容器小心翼翼地装着。”
      众人皆惊叹连连,为七皇子的天资聪颖而折服。
      不愧是皇帝捧在手心的珍宝,长着一颗七窍玲珑心。
      不仅有春花秋月之貌,还有颖悟绝伦之才。
      ——
      这盗贼面目普通,因此最擅藏于众。一个府衙的年轻捕快也在此地赏花,他之前望见这贼人隐隐觉得面熟,可一直不敢肯定。后来这人逃跑时衣裳凌乱,露出了脖颈侧面的一颗黑痣。捕快大惊失色,忙拨开人群指认,“启禀陛下,小人姓张,是玉京府衙的捕快,这偷花贼是我衙内赏银一百两追捕的神偷步无影啊!”
      人群里响起了一片嘘声,似乎也有人想起来了。
      “就是那个来无影去无踪,偷盗如入无人之境,所以号称步无影的逃犯吗?”
      “此人恶贯满盈,不仅窃取富豪人家的财宝,还轻薄千金丫鬟,在窗头留一枝花做记号。”
      “那不就是采花大盗吗!”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步无影这次是真得认栽了。他当众供认了自己的罪行,还交代这次窃昙花的缘由。
      原来步无影腻了良家女子,又看上了翠红楼一个名叫绛珠的娼妓,在美人面前吹嘘自己的轻功和窃术。看到城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乾明寺后山,便起了心思要偷来这“姬月下美人”赠给绛珠,博美人欢心邀一场缠绵情事。谁知竟遇上了御驾亲临,落入官兵的手里,这可真是阴沟里翻船!
      真相终于大白,虽然惋惜于绝世名花就这样落败,但是阴差阳错逮捕了一名罪大恶极的在逃犯人,也算喜事一桩。
      繁华过后终归平淡,一场大戏落了幕。天家的御辇启程回宫,官兵、僧人、商贩、平民也踏着星月缓缓归家。
      林子霈目睹了整件事的首尾和细枝末节,心里想着少年时而灵动、时而乖巧、时而纯真的面容,不禁笑出了声,仿佛晴朗的日光、绚丽的朝霞映照了整片天空,赶走了一直压着他的阴云密布、雷霆万钧。
      他的心盛不下蜜糖般的喜悦,脚步也像顽皮的小孩似的轻快跳跃了起来,是时隔多年、难能可贵的无忧无虑。
      夏日山间的微风洒落一片清凉,一张绣着紫藤花的丝帕随风飘扬,露出了它原先遮盖住的一块泛着莹润光泽的白玉。
      林子霈捡起这块白玉,玉色若羊脂,透着微微乳黄;玉质温润坚密,天然半透明,呈雾状;雕琢流畅精美,刻有阴线花式勾连云纹图腾。
      如果没看错的话,这正是七皇子腰间所佩戴的那块白玉。他仔细回想,发现少年的玉佩在皇室众人现身没多久后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林子霈想通其中关节后不免愕然,步无影果然名不虚传,藏于人群后竟还起了歪念头,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走了贵重的玉佩,无人察觉。
      步无影被戴了镣铐押走后,不小心遗落了玉佩,又或是故意为之,为躲避更罪加一等的处罚,这丝帕想必就是那位绛珠姑娘的了。
      他将白玉放在手中细细摩挲,发现内有玄机,缠枝花看似随意勾勒而成,中间却隐隐现出了一个“珧”字。
      少年早已远去,这玉佩也无处可以归还……
      他细心慎重地将白玉收在怀中,冰冷的玉身渐渐被他胸膛的温度焐热。
      什么时候能再次相见呢?
      ——
      时光流转,灯火璀璨。
      “所以你早就见过我?还拾到了我的贴身玉佩?”
      少年一如往昔的天真烂漫,发出不可置信的感慨。
      林子霈笑着看少年,眼里的暖意比烛火更胜一筹。他伸展开手心,洁白无瑕、莹透如凝脂的玉石又出现在他的主人面前。
      盛奚珧的眼里迸发出欢快跳动的火星,欣喜之情一览无余,“这是父皇找了全国最出色的匠人雕刻的,我一出生就戴着它。当时遗落了我还伤心了好一阵,茶饭不思地想,是不是它不愿意当我的保护神了。”
      “保护神?”
      “是啊!我小时候活泼好动,磕磕绊绊地长大,好几次差点丢了小命,可是都能化险为夷,我觉得就是这块白玉冥冥之中在护佑我。”
      林子霈闻言有些失笑,没想到少年还有这么虔诚信仰的一面,他打趣一句,“那我以后可叫你小迷信了。”
      “哼,你别欺负我,亏我刚才还想把这块白玉送给你呢!”
      男人止了笑声,有些郑重地开口,“你要把这块玉送给我?可它是你的保护神……”
      少年俏皮一笑,浑不在意地将白玉塞回林子霈的手心。
      “送给你,然后你做我的保护神,可好?”
      男人沉寂,再沉寂,眼里有拨不开的雾、化不开的糖,他低头轻轻吻向少年的额头,珍重的、爱惜的。
      “好。”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白玉兰的花语是,纯洁的爱。
      少年发间那朵洁白高雅的花在摇曳低语,“我的心里只有你,永不会背叛。”
      昙花一现的那天不是初遇,他们之间的缘分还要更深、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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