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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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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惠文帝天子一怒,革了德高望重的刘尚书的职务,为了名头好听对外说得是其年事已高,主动辞官告老还乡。
刘老尚书的官职不在了,但他执掌户部近二十年,几乎所有的下属都是自己一手提拔的,可谓根基深厚、门生众多。惠文帝并非对他失了信任,私下里还曾传召过一回,不仅亲自抚恤一番,还询问对下一位接任人选的意见。
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近日刘家的门槛都被来送礼的人踏破了。按理说,户部侍郎是最有资格接任之人,但皇帝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是想破格提拔一个年轻有闯劲的人,因此未列入考虑范围。户部下设五司,其中有三司的郎中都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徒弟,手心手背都是肉,实在难以抉择。
刘老尚书为了避嫌,没收那些礼品,原封不动地又退了回去。老爷子心烦意乱地想要出门散心,走出去几米远突然又想起了一件未办的事,又回去将孙子刘臻拐了出来。
“臻儿,爷爷带你去见那天救你的那个大哥哥,好不好呀?”
“好呀好呀。”
刘臻又仰起自己圆嘟嘟的小脸蛋儿,天真地发问:“那今天会不会见到那个漂亮的小哥哥呀?”
“什么小哥哥?哦!”
刘老尚书一拍脑门想起来了,“乖孙,那不是什么小哥哥,是咱们皇帝陛下的幺儿,你以后见了可不能没大没小,要尊称一声七皇子殿下。”
刘臻的眼里有明显的失望,噘着嘴,“那我是不是也不能像大哥哥一样对七皇子殿下羞羞啊?”
“……”
“羞羞是何意?”
“就是抱抱亲亲呀。有一次我玩躲迷藏,在父亲母亲房里的柜子里看到他们二人黏在一起不分开那样的场景。”
“哎哟,别说了别说了老夫我不听不听。”
刘老尚书连忙堵住了孙子的嘴,心里万分惊愕,没想到那位林公子和七皇子殿下竟是如此亲密的关系,这……这能被咱们儿子奴的皇帝陛下认可吗……
不过这也不是自己能管的事,还是备点谢礼去见恩人吧。
——
“爷爷,我想喝这个叫芋泥珍珠奶茶的东西!你看这些哥哥姐姐每个人手里都端着一杯呢。”
“芸美人。这到底是一间糖水铺子还是一间茶坊呀?”刘老尚书抚须自语,被孙子抱着腿摇才回过神来。
“那好吧,我买给臻儿尝尝。”
看起来这铺子里每个人都忙碌得很,但分工明确,仿佛有个三头六臂,行云流水地泡茶、加料、封口。刘老尚书一时不知该找谁说明来意,看来这林公子经商有道,生意兴盛嘛。
刘老尚书在这门口吹着凉风,是冰块降温带来的清爽。臻儿在一旁吸嗦着冷饮,好不乐乎。
但两人并未等待太长时间,很快店内有一个肩膀搭着抹布的伙计恭恭敬敬地将他们迎了进去。
“客官,你可需要堂食?”
“不用不用,我今日是来这找人的。”
伙计脸上的笑意不变,依然耐心十足,“不知您找何人?”
“林子霈公子可在?”
伙计脸上犯难了,有些迟疑地说:“老板的确在此,但他正在见客,可能不太方便。”
刘老尚书没想到今日这么不凑巧,看来要无功而返了。他无意为难伙计,说了一声改日再来,就牵着孙子往外走,谁知道一个穿着管事服饰的人突然将他们拦住了。
“这位老爷,我们公子有请。”
“可刚刚不是说有客人在?”
“公子说无妨,他的客人您也认识的。”
刘老尚书满腹狐疑,他与这林公子初识,能有什么共同的朋友……难道是七皇子殿下?
他赶紧整理端正了一下衣袍,又用手抹掉臻儿嘴上的食物渣子,这才跟着管事往里走。
一路走来,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假山流水逶迤起伏,树木花草千姿百态,即使是在藏龙卧虎的玉京城也难寻如此别致宽阔的宅院。
管事带祖孙二人来到了朗竹轩,一株株翠竹高耸挺拔、郁郁苍苍、重重叠叠,有两人在林中对弈。
棋局正是胶着之时,林子霈执黑棋一身杀伐气,快、准、狠,很快就将对手攻到了狭隘角落。执白棋那人亦是一身白衣,似乎败局已定,他却毫无惊慌之意,每一步棋都下得稳且坚定,一子落下,棋局顿时如玲珑一般环环相扣,胜了!
林子霈轻蹙眉头细观棋局,须臾后大笑着道,“好啊,纪兄,原来你早已胜券在握,还故意看我笑话,让我以为自己已经赢定了。”
纪霄亦笑意轻浅,“哪里哪里,林兄的棋艺已经长进了很多,纪某只是侥幸罢了。”
两人相谈甚欢,其乐融融,气氛正酣。
“刘老尚书,臻儿,你们来啦。请恕林某懈怠,适才我与霄雲醉心棋艺,没注意到您老人家已经等候良久了。”
刘老尚书笑得慈祥,“不必客气,是我让管事不要出声打扰你们对弈的。”白衣公子见了他连忙行礼,“户部仓部司郎中纪霄见过刘大人。”
“免礼免礼,在外不必如此计较规矩。”
刘老尚书本来是带着孙子来报恩的,可现在对两人关系的好奇盖过了办正事的风头。
“小纪,你为何与林公子相识呀?”
这纪霄执掌户部五司之一的仓部司,也是自己从前的下属,只是为人低调,不爱出风头,因此在众人面前存在感低了些。
“回大人的话,我与林公子乃是同乡,幼时我家境贫寒,是林公子的外祖父心善,资助我读书,如此才有机会在科举中脱颖而出,为朝廷为户部效力。因而林公子来玉京后,我们也一直保持着联系,是亲近的友人。”
刘老尚书又开始捋自己稀疏的胡须了,称赞地直点头,“原来是这样,看来林公子一家人都是济困扶危、心地良善之人呀。”
又与纪霄说起了当日孙子走失后被救的前因后果,用词慷慨激昂,听得林子霈连连摇头失笑,“刘大人夸张了,小辈不过是顺手之举,不值得挂提,还备下如此大礼,我是万万不能收的。”
林子霈坚决地不收礼,但又不想惹得刘老尚书不快,于是提议,“刘大人如果非要谢我,那就留下来用个晚膳吧。刚好今日纪霄也在,你们一定有诸多话题可聊。”
刘尚书大悦,“甚好甚好。”
席间上了不少南边的名菜,林子霈重金请来湖州的大厨一解思乡之情,西湖醋鱼、龙井虾仁、荷叶粉蒸肉、桂花糯米藕接连上桌。
刘尚书每尝一口都称赞不绝,“老夫真是托了你们的福才能吃到这正宗的湖州菜呐,美哉美哉。”
林子霈笑道,“能与刘大人同席,是子霈有幸了。”
刘老尚书的脸上突然浮现了一个与自己年龄不符的古怪笑容,手指着林子霈,“你这小子可真滑头,和我同席就叫有幸啦?那你和七皇子殿下……”
话还未尽,传来了“扑通”的响声,众人朝那方向望去,原来是臻儿突然从凳子上摇摇晃晃地摔下了地。纪霄离得最近,连忙将人扶了起来,神色从担忧变成了欲言又止。
刘尚书着急地查看孙子有无伤势,突然也忍不住大笑起来。“这孩子真是贪嘴,我们刚刚闲谈间他怕是偷喝了小半坛的樱桃酒,全身都酒气醺醺的。”
席过大半,刘尚书依然担心孙子的身体状况,其实更深的原因是怕被自己的媳妇和儿媳妇一齐责难,断了自己往后的酒水。
于是起身告辞,准备打道回府了。林子霈早已派人备好了软轿在门口等候,连刘尚书这样老道的官场人心里都要暗夸他一句,“此子真是八面圆通、人情练达。”
刘尚书爱喝酒,酒量也好,刚才喝的酒在轿子的几次颠簸后也都散尽了。他心里又琢磨起另一件事来,今日所见的纪霄好像不似往日那般谨小慎微的性子,下棋时出手稳扎稳打,但最后出现败局时又重开新路,另出奇招,最终反败为胜。
再仔细一想,纪霄为人谦虚恭谨、淡泊名利,这些天来户部似乎就他没来自己家送过礼了吧……倒也是个可造之材、可信之人。
既然自己那三个徒弟中不好选,不妨另辟蹊径,提拔一个与自己交情不深之人。这样对皇帝陛下有了交代,又没了任人唯亲的嫌疑,让人找不出话柄来。
他渐渐下了决心,准备明日一早就进宫回禀,早日定下接替自己户部尚书之职的人选。
——
七日后,朗竹轩。
林子霈拱手作揖,笑声爽朗,“纪大哥,恭喜啦。连升三阶直接坐上了户部尚书的位置,你怕是最年轻的一个吧。”
纪霄今日换了身紫衣,绣红色丝线的繁花,没有了那日白衣的飘然若仙,多了些喜庆、华贵之感。
他笑得内敛,“同喜同喜。”又收了笑意,严肃了几分,“我们的计划离成功又近了一步。你放心,如今林若延虽然深得皇帝信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他在朝堂上专权已久,无形中给自己树了诸多敌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一定会尽量周旋,暗中寻找盟友以谋将来有一日能将他扳倒。”
林子霈的神色黯淡中放出几缕光芒,“我已经蛰伏太久了。如今每一步都进行地顺利,我反而觉得有些不真实。”
纪霄面容依然清风朗月,握手成拳朝身侧人的胸口上撞了撞,轻声安慰道:“你不是一个人,不还有兄弟我嘛。”
林子霈冲着他笑了笑,让纪霄心中触动,仿佛又见到了这人孩童时张扬肆意的模样。
“纪大哥,你还记得以前外祖父总是说我神童之名是浪得虚名、表面文章,整日只会耍小聪明,比不上你日夜苦读,勤奋踏实。”
“还不是因为你小时候贪玩不爱老老实实地去学堂读书,赵爷爷是故意拿我比较说来刺激你的罢了。”
“是啊,他总说我是小机灵鬼,他自己不也是老顽童吗。”
“还有娘亲,她虽然身体不好,但总是会拖着病体走好几里路来接我下学堂回家。”
“芸姨的确温婉纯善、平易近人,她经常暗地里接济家境贫寒的子弟,不让他们因为交不起学费而荒废了学业。”
“我好想念他们啊。”
纪霄叹了一口气,实在不知如何劝慰,只能将手搭在了林子霈的肩上,希望以肢体的接触带给对方平静释然的力量。
“会有那么一天的,而且很快就要到了。你的仇人,我们的仇人,终将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