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生死场》花朝三月

6、鬼上海（6）

　　6.杜今生
　　杜小五跟刘怀部到了电梯跟前。

　　电梯门弧形木制雕花，铁栅栏缓缓展开，杜小五走进去，像只狸猫一样站在角落里，不声不响，任由发丝遮住眼睛。

　　刘怀部不敢跟他说话，后面的人甚至都不敢抬头看他。

　　电梯里一片死寂。

　　“叮”一声，十层到了，雕花门打开，当先是一个小厅，厅墙壁上的油画佳作、褐红法国羊毛地毯、精致的欧式沙发都是上海滩的人都熟悉的英式派头。三个穿着黑色中山装的男人上前搜身，搜出来的一应枪支刀具都放置在厅前的圆桌上。

　　不知是不是杜小五在的原因，刘怀部觉得今天这群汉子的动作麻利许多。

　　很快他们就被放行，直到走到小厅尽头，推开厚重的雕花桃木门，进了一个更大的厅，云石面的紫檀八仙桌，九把雕花红木太师椅，还有四壁的书画古玩，燃烧的蜡烛，一色老式的装修，这样的装饰风格在如今的上海滩已经不多见了。

　　窗边立着个穿旗袍的少女，檀板轻敲，悠扬之曲娓娓溢出，穿长衫的男人倚坐在藤椅上闭目养神，手里擎一盏茶，脚轻轻点地打着拍子。

　　刘怀部快步走到他面前，弯腰唤了声：“杜先生，那位回来了。”

　　杜今生睁开眼睛，他是个看起来温文尔雅的男人，面容即便平凡也透着几丝玉般的温润，他很温和地让唱曲的停下，让人带她出去，然后放下茶杯，看向杜小五：“过来，我说过不要乱跑。”

　　是非常亲昵的语气，像在跟他们自家不懂事的小辈说话。

　　如果单从目前的场景来看，谁都会以为杜今生对杜小五很看重，可谁又会给看中的后辈取这样的大名，再把他丢上拳台打生打死呢？

　　杜小五耳朵尖动了动，慢吞吞的走到杜今生旁边的椅子那儿坐下，还没等他完全坐定，跟在他身后进来的那几人中有一个突然暴起。

　　“砰砰砰！”连续四枪，两枪将杜今生前面的湖色冰纹花瓶打的碎屑飞溅，另外两颗直冲杜今生胸口而来！

　　子弹逼近，大厅内的人都变了脸色，但诡异的没一个人有动作，在瓷器碎裂的脆响中，杜小五将右手对准了旋转着飞来的金属弹头。

　　无形的热量汹涌而出而出，金色的火焰以他为中点向前疯狂扩散，当波及到子弹的刹那，时间仿佛静止。

　　下一刻，坚硬的金属像是撞上针尖的水球，“砰”地熔成一片流动的液体，随后四散的液体再度蒸腾！

　　呼啸而来的子弹转瞬变成肉眼看不见的微粒，危险自然消弭无形，从远处看，就像是被从空气中生生抹去。

　　大厅内的温度陡然升高。

　　杜小五随意一瞟，金色的雾气从瞳孔中心蔓延，转瞬间，那双黑色的眼眸已经变成了妖异的金色竖瞳。持枪的杀手也没料到有这种发展，但他心理素质显然不错，一击不成旋即退走，左手的手枪很快打空弹夹，引得除杜小五和杜今生两人以外的人纷纷躲闪，最后一颗子弹刚刚射出，门外的黑衣汉子已经破门而入，看来他们也一直计算着杀人者开枪的次数，不过在黑衣汉子们刚一露出头，杀手不知从哪里又摸出一把盒子枪，两方板机同时扣响！

　　杜今生饶有兴致坐在原地继续喝他的茶，想杀他的人不外乎那几个，这个人能跑他跟前来大抵废了许多功夫，能带枪出现说明外面的人戒备不到位或是根本有人帮忙，不过这也都不是什么大事。

　　杜小五看面前好似枪战大片的场景觉得吵闹，他敲了敲手指，尖锐的指虎在紫檀桌上留下划痕，杜今生淡淡看了他一眼，把杯子稳稳放下，说：“不要弄脏地板。”

　　听到这句话，杜小五眼眸透出点茫然。可他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几乎在他抬手的同时，金属的冷光和血光一同扬起，铡刀般切开了眼前的敌人，溅起泼墨般的血。

　　他一击斩断了来人的右手腕。

　　杀手朝着身后迅速退去，直到后背贴到另一面墙壁，左手平举手指搭在扳机上微微颤抖！

　　虽然入了这一行已经漠视生死，可对方明显从形貌到动作都不是人类！

　　杜小五一步步慢慢走向断手的家伙，光洁的子弹从他手中跌落，噼里啪啦摔在地上，溅起清响，在杀手的心里仿佛死亡的序曲。

　　无数模糊的阴影从他的身上蔓延而出，在空气中中无声浮动，赤金的瞳孔幽光闪烁，然后浓稠的阴影一拥而上，转瞬间吞噬了脸孔惊恐到扭曲的陌生人。

　　滴落在地面的血液也被一并处理，杜小五在两分钟内完美执行了杜今生的命令，使那人在生理意义上完全消失于人间。

　　尸骨无存。

　　房间内外鸦雀无声。

　　“嘀嗒”血珠滴落在木地板上的声音格外清晰。

　　有个冲进来的黑衣青年被流弹擦伤了手臂，血顺着手腕浸湿了他的衣物，刘怀部认得他，他是目前先生手下的红人，叫阿宇，负责外头查人的。

　　杜小五向他走去。

　　他其实完全没有脚步声，但动作却不急不缓一声声叩响在所有人心头，阿宇的神经不由自主的紧绷，手紧紧攥成拳头，青筋高涨。

　　杜小五向他伸出手。

　　“哗啦”阿宇后退了一大步，撞到了身后的博古架上，轻巧的杂物掉落一地，发出些杂声。

　　杜小五停下脚步，阿宇紧贴着博古架，无路可退。

　　白发青年颇为遗憾地盯着他淌血的手臂，轻声说：“不要弄脏地板。”

　　阿宇喉结动了动，紧攥的拳头松开又握紧，来回数次，默不作声地扯开衣襟，把里面的背心扯下一大块，缠在伤处止血，说：“我知道了。”

　　杜小五退开，回到杜今生身边，杜今生的眉眼很细微地弯折了一下，仿佛有一点高兴，他这样微笑着，用缓和的口吻道：“乖孩子。”

　　不久，一行穿着银杏色闪光印花缎短衫，豆绿春绸散脚裤的丫头旁若无人的收拾更换房间里毁损的物件，又有人拎来水桶清洗地板，时间不过短短几分钟，杂物，鲜血就全部被处理干净，就连空气中的血腥味都被丫头们特意点的香遮盖。

　　杜今生对杜小五尚能宽和说话，但等一切都收拾好后，这位穿长衫的中年人让刘怀部和阿宇到自己跟前时，脸上神色让两人同时打了个冷战，杜今生转了转拇指的白玉扳指，先对刘怀部道：“怀部，我一向信任你，怎么你手底下的会出这种纰漏。”

　　刘怀部作为杜今生手下的第一经理人，他带的几乎都是三宝拳台最精锐最得信任的下属，身份背景能翻来覆去查几遍，这个杀手能离奇的混到杜今生面前，没有内应谁都不信。

　　“先生，是我的错，我愧对您的信任，愿意领罚。”刘怀部弯腰垂头，根本没有辩解什么，内部人想要阴他，确实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杜今生不置可否，唤道：“阿宇。”

　　手臂受伤的高大青年上前一步，低头回答：“先生，经查明，我手下的刘东海与金爷有来往，刚刚也是他搜身时候放过带枪的家伙，我已经命人制住他，等您吩咐。”

　　杜今生微微颔首：“带进来。”

　　便有几人被捆好带进来，他们全部被卸掉手脚，动弹不得。

　　刘怀部等人扫过他们的面容，心下称奇，首先这并非只有一人，其次，这些人里也没有叫刘东海的青年。

　　阿宇没有回头，只是听到人数不对，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阿宇，刘东海跟姓金的有勾结不假，但这里的四个人，连同你，跟姓金也不是清清白白。”

　　阿宇僵硬的站着：“我不懂先生的意思。”

　　杜今生微微合眼，手指一下一下敲击着扶手，“你不懂没关系，隔壁茶馆唱大鼓书的张小姐懂就可以了。”

　　阿宇面色变换数次，静默片刻，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然后直起身，抬起头，表情平静。

　　他突然自嘲一笑：“你办堂会，定下不准带刀枪的规矩，都是故意小心透露给我的假消息……等我上钩。”

　　“倒也不是，堂会还是要办，就在今日八时，不过办之前还有时间除除歪苗。”杜今生很宽容地给他解释。

　　“杜先生，若是今天我在这个怪物来之前出手……”

　　“我若是不用自己当鱼饵，你会站出来为姓金的做事？”杜今生将一个香囊丢到阿宇脚下，想了想，问：“你知道不知道张小姐是姓金的养的外室闺女”。

　　阿宇脸色变了，他还想说什么，杜今生已经没了兴致，挥手让人把他带下去审讯，杜小五倒是盯着香囊看，他一向喜欢这些好看的玩意儿。

　　“杜今生！”阿宇被带下去前喊到：“你养着这种东西，就不怕有朝一日反噬吗？”

　　这话是说给杜小五听的，但他仿佛没听到，没有香囊就兴致勃勃折磨新换上的木墀玉兰，杜今生静静的道：“今天已经说了很多事了。我觉得比起小五和我，你还是多想想自己和你的情人。”

　　杜今生用一种包容或者不上心的神情望着阿宇，第一次开口问了他一句无关的话：“你知道这个世界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吗？”

　　这句话似乎也不是问被带出去的阿宇的。刘怀部等人安静地站着，如同一尊尊雕像，沉默不语的等待他的回答。

　　杜今生倒不像是为了自问自答，他睁着黝黑深邃的眼睛静静注视杜小五，等了片刻见他没有太多反应，还露出了微微失望的神情，平淡的说：“你们从未见过他原来的样子，但我见过，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