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生死场》花朝三月

5、鬼上海（5）

　　5.三宝拳台

　　这是顾赫第一次看到这么短的备注。

　　人类。小五。三宝拳台。顾赫咀嚼着这几个词，站在原地没动。

　　对面的青年歪了下脑袋，耳后的发丝荡了一下，他那双黑溜溜的眼珠子盯着他，像是很专注，又似乎只是在看死物一样混不在意。

　　我是不是见过他。

　　在这种不知道是生是死的前提下，顾赫竟然有点走神，一种奇妙的熟悉感击穿了他的脑子，让他不动声色的开始搜索比对。

　　而杜小五肆无忌惮的多，他从顾赫流血的右臂打量到他胸口的栀子花，直到目光移到脸上，才眨了眨眼睛，稍稍露出了点柔软的神色。

　　神情一改变，杜小五看起来就温顺起来，他的眼头是圆的，鼻头是圆的，唇珠也是圆的，素净的脸甚至有点稚气，没有人会想到跟危险相关的任何形容词。

　　……顾赫心里有些微妙。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他？他又一次问自己。

　　然而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杜小五先一步开口了，他伸手随意一指，黑漆漆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顾赫，问：“你有……吃的吗？”

　　他的嗓音飘起来也像个孩子，手指连着手掌都是圆滚滚的模样，但随着他动作，顾赫才注意到杜小五右手中指食指戴着精钢指套，指套最前端的尖锐闪着锋芒。

　　顾赫没听懂杜小五的问话，但这不妨碍他察觉到杜小五的危险。正常的情况下顾赫应该在摸不清情况时立刻撤退，总之他不应该在未知的危险物上耗费太多心神，可电光火石间他想起须弥菩提的提醒，顿了一下，从兜里翻出了仅剩的没丢的水果硬糖，问：“这个算吃的吗？”

　　杜小五眨了眨眼睛，金色的虹膜一闪而逝。

　　有什么东西在后头扭动，发出啪叽的声音，这份异动惊动了顾赫，他迅速扭头，而杜小五抽动鼻子，挥挥手。

　　顾赫只感觉一阵浆糊一样浓厚的血腥气扑鼻而来，后头的鬼奴下一秒不成人形，喷射的腐血仿佛一场血雨，白骨肉泥碎了一地，顾赫心脏狠狠跳动了一下。

　　饶是顾赫手上杀掉的怪物也不少，可是仍然被杜小五的行为惊出一身冷汗。

　　这是塑灵之上的压迫感，仿佛在一望无垠的海洋之上驾驶着一叶扁舟，眼见着一只巨大的鲸鱼悠然滑来一般令人紧张。

　　“不是……”

　　鬼奴倒地，杜小五瞬间贴近了顾赫，指套伸向他的胸口，身法快如鬼魅！

　　这家伙真的是人类吗？算着他之前遇到的非人怪物，二十多年顾赫自问都未见过这么快的动作。女人的尖叫在耳边响起，顾赫耳膜剧痛，低头时，那只血栀子已然到了杜小五手里，血红的栀子花心不知何时飘出一道淡白色虚影，那分明是栀子花小姐的脸！

　　杜小五一只手点在他胸前，一只手捏紧手指，金色的火焰升腾而起。半塑灵疯狂尖叫，还差一点儿，还差一点儿它就能借助这个人类逃离狩猎场，为此它不惜把力量借出去，怎么会到最后功亏一篑！

　　顾赫咳出一口污血，他想努力抬起已经低垂的双手，可是强烈的疼痛和晕眩感让他感觉两只手臂此刻彷佛重如千钧，杜小五站在他身前，一点一点把血栀子炼化成阴珠，有血滴到他手指上，白发青年想了想，把什么东西塞进顾赫嘴里，嘟囔一句“换换”，然后看都不看还在咳血的顾赫，转身离开这片白地，朝着鬼域更深处走去。

　　顾赫踉踉跄跄半蹲着，嘴里被塞进来的东西迅速化掉，一股清凉之意开始在身体里流转，过了一会儿，他抚摸着右臂，缓缓起身，身上的伤势全部愈合，连过去的旧伤疤痕都浅得几乎看不见了。

　　【你服用了八宝神霄丹
　　品质：传说
　　来源：三元宫坤道院
　　效用：医死人，肉白骨（不可带出本世界）】

　　顾赫活动着手腕，神色莫名，他在之前连翻恶战当中连续撕开伤口，手指几乎都废了，想要完全康复也要个把月的时间，而此刻却仿佛从未受过伤。

　　【魂魄补全说明】

　　【你对本世界探索度为30％】

　　顾赫瞟了一眼那个提示，没有多在意，也丝毫不知道刚降临就拿到几乎三分之一探索度和珍贵的须弥灵产是怎样可怕的进度。伤口好了，但疼痛仍留存在记忆里，他暂时不想动弹，只回想刚刚遇到的杜小五。

　　栀子花小姐给他力量的动机不纯，顾赫早就知道，现在想想，大概那只“爱丽丝”塑灵就是被杜小五打成重伤的。

　　从杜小五的说话和肆意妄为的言行举止来看，他确实阴晴不定，但对“人”没有太大恶意。所幸杜小五没有须弥净士的身份，不然顾赫可以直接放弃这次任务等死了――在绝对的武力值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纸老虎。至于三宝拳台，顾赫想起自己目前的身份信息，他打上了三宝拳台第四擂，而杜小五是第七擂擂主……

　　三宝公司有问题。顾赫记忆中从未提及三宝拳台豢养了这样一只怪物。

　　正在顾赫思考这些的时候，一声怒骂在他右侧响起，伴随着廉价的烟味和酒气。

　　“格老子滴，你在这儿挡道扮什么木头桩？”

　　顾赫强迫自己停下下意识要攻击的手臂，瞟了来人一眼，是个正常人，二十多岁，小混混模样，大众脸，蒜头鼻，外强中干。

　　没威胁。他在心里判断。

　　那人本来被顾赫的眼神吓了一跳，看见顾赫没什么反应让开道儿，又迅速恢复了嚣张气焰，朝地面上啐了一口，嘴里嘟囔着：“找死不选个好地方。”

　　顾赫没在意，他直起腰四处打量，身后原本是一片瓦砾的地方已经变为弄堂的墙壁，而前方传来“叮－叮－”两声悠长铜铃响，顾赫转过一个无人的道路口，看到有个算命先生在做生意，主妇与娘姨们打开屋门，却不敢下楼，只在窗口看着说笑，一派生活的烟火气。

　　顾赫深深吐出一口气，他从鬼域里出来了，但是天色将黑未黑，与他之前计算的时间不太相符。

　　或许鬼域里与外界时间流速也不完全相同。他思索着，拨开人群加快脚步，准备回打拳的地方看看胡景的情况，只是算命的铃声在顾赫走过时，突然停止，他回身望，正对上一对凹陷的眼窝。

　　“各里乱到一天世界格种地步了，害唔么宁出来管啊。”算命先生盯着他，粗糙的手指刮过桌上的弦，“阿拉上海年轻宁多灾，算命咯”。

　　顾赫冲他咧嘴笑了笑，摇摇头，算命先生也不强买强卖，低头拉起了弦，顾赫继续向前走，转过一个又一个口，他再回头，身后已经没有人影，只有红砖斑驳的围墙。
　　――――――――――

　　三宝公司实则很好找。

　　在1922年，上海滩还不是以后的样子。苏州河北只有虹口南部形成街区，法租界局限于西藏路以东，上海县城墙还在。三宝公司大楼就坐落在租界以东，楼高10层，可以俯瞰上海中心、外滩。门前车水马龙，穿西装的留洋客，穿长衫的旧望族，丰腴艳丽的旗袍女子走动间露出白皙的小腿，洋装少女往唇上补了一点巴黎最新的葚子红。

　　明明天已经快黑了，这些人仿佛完全不在意当今怪异丛生的世道，面色轻松地进入灯火通明的大楼内，因为整栋大楼连同不短的一段街道，遍布提着红箱子的人。

　　“天师盟。”顾赫默默看了几眼，脚步一转，转进东边的小侧门，按下六层电梯按钮。

　　电梯门一开，瞬间涌进来的嘈杂呐喊声和刺鼻的烟味道让他皱了皱眉。走出电梯门，右拐阴影里站着个穿西装的中年男人，个头不高，面色苍白，眼角下垂，胸口簪着一朵白花。顾赫瞟过他的手，不意外地认出这是个练家子。

　　顾赫从他身边走过，中年人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继续盯着远处的第四拳台。

　　整个六楼划分为三个区域，第二三四拳台都设在这里，其中第四拳台面积最大的，周围设施服务也最好。拳台五米见方，高低错落不下几百个座位挤满了人。所有人都正冲着拳台声嘶力竭地呐喊着，奋力挥舞拳头为自己下注的拳手加油。

　　远远的，顾赫看见胡景在这层中央的管事台跟人激动地说些什么，他在人群中穿梭，很快来到胡景身后。

　　“肥鱼，我真没跟你开玩笑，那辆电车有问题，我兄弟现在还没回来，他在你手底下打拳呐，帮帮忙，派人去找一找……”

　　“喂，不用讲，现在这个时间除了天师盟的还有哪个敢在外面乱晃？是不是这个叫顾赫的扑街想要逃契，你们两个一起玩我儿是吧？”肥鱼打断胡景的话，细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卷他的洋烟。

　　“不是……”胡景看起来简直想把那一盘子烟丝糊他脸上，顾赫在背后咳了一声，拍拍胡景的肩膀。

　　胡景回过头的表情大致在惊喜和惊悚之间，顾赫解释：“我莫名其妙到了一个不认识的地方，在弄堂里迷路了，回来的有点晚。”他仔细观察了胡景的衣物和表情，看他不像是进了鬼域的模样，于是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胡景果然没怀疑，“我当时就觉得眼前一黑，又回了车站，乘客都没少，就你不在，还以为你出了事！”

　　顾赫应付过去胡景，正对上靠台子抽烟的肥鱼的眼睛。那是个三十多岁的胖子，穿着一身不大合身的西服，细长的眼睛半睁着，吞云吐雾，有点滑稽。见顾赫看向他，肥鱼又深吸了口烟，在一旁的盒子上掸下烟灰，“怎么着，回来了，第一天升第四擂一场都没打，现在上去试试手？”

　　在三宝拳台的拳手，都要给自己找一个经理人。拳手什么时候上场，怎么打，都是经理人安排。从进三宝公司开始，顾赫的经理人就是这个细眼睛的胖子，叫做肥鱼。

　　记忆告诉顾赫，肥鱼没强人所难，新人升擂第一天要试打一场，这确实是规矩，刚好他状态不错，也想试一试正常人群的武力值，以免鬼域里的杜小五给他打击的信心全无。

　　“你安排就好了。”顾赫无所谓地动动手腕。

　　肥鱼抽烟的手指一抖，脸上横肉也一抖，“出去一趟胆子倒大了不少。”他把烟按灭，“上次你打拳，虽然把对手牙齿都打掉了五六颗，看着还是没什么气势。”肥鱼的胖手指指，“现在才像个样子，打拳嘛，又不是去庙里拜菩萨，木头人一样让人看了扫兴。”

　　顾赫嗯了一声，跟在肥鱼身后去到第四擂，身旁的胡景小声问他：“兄弟，你确定能上台？我今回来好一阵还手脚发软，咱们可才刚死里逃生！”

　　胡景想起电车上的栀子花小姐和长衫男尸，打了个冷战。

　　顾赫安慰他：“我打这场就是要壮胆，恶鬼怕恶人嘛。”

　　“喂！肥鱼，今儿可来晚了？”看到肥鱼带着人过去，第四擂的另一个经理人扬手打了个招呼，道：“过来下注？今天有几个不错的新人。”

　　肥鱼叼着烟走过去，示意身后的顾赫：“我也带了个新人，才升擂，所以过来这儿试下水准。”

　　“不是我说，这新人看着挺弱，行吗？”经理人毫不顾忌被顾赫听到评价，外表上看，他属于高瘦型，肌肉内敛，是招女孩儿喜欢的模样，简而言之在拳场的眼里算是弱鸡，而台上挑人打下一场的美国拳手，大高个，光着上身，可以看到肌肉虬劲，如同铁铸一般，论卖相比顾赫高了不止一筹。

　　“试一下嘛，几百块银元还是输得起的。”肥鱼甩出几十张下注的白票卷，他不在乎自己拳手的面子，对自己的面子倒是看的重。

　　对面的经理人耸耸肩，接过票卷，向拳台主持人示意，把顾赫加进下一场候补名单。

　　“我知道你以前打的犀利，但是第四擂上面那个美国佬已经是标准的第五擂水准了，我也不指望你赢，别输的那么难看。”肥鱼回头跟他嘱咐，但很快就退开，因为主持人已经在叫顾赫的名字让他过去。

　　顾赫在心里默默回忆规则。一般一到三擂都是点到为止，不会伤人，四五擂会有受伤情况但不会累及人命，只有第六擂第七擂才会分生死。他走到候补的几个人那里，抬眼，正对上台上拳手的眼睛，顾赫很轻松的对他笑了一下，得到了一个包涵恶意的狰狞回应。

　　肥鱼在底下脸色不太好看，胡景对顾赫保有盲目的信心，低声问肥鱼台上的拳手什么来头。

　　“在美国杀了人逃上海来的地下拳击手，叫詹姆斯，听说一双拳头生生砸死了两个人，又打残废两个，来了拳台是第四擂话事人手底下的王牌，偶尔上第六擂爆冷挣钱。”肥鱼眼角抽动，“我也没想到今天是他升擂，那几百块怕是打了水漂。”

　　胡景轻抽了口冷气，他是知道顾赫身手犀利，胆子也大，但毕竟过往手里没有人命，拳台经验跟台上那个拳手有所差距。一个杀过人的第四擂拳手，被逼急了有很大几率会打赢未杀过人的第六擂高手。

　　他开始为顾赫担心。

　　“下一场詹姆斯的对手是肥鱼手下的拳手顾赫，顾赫登台！”擂台的主持人按照之前肥鱼下注的登记单，叫出顾赫的名字！

　　等顾赫真的站到台上，人群座位上一片哗然，实在是顾赫衬衫西裤穿着，看着就不像能打，倒像是从哪个渣打银行刚下班的职员，上了拳台就是去送菜。

　　第四擂没有裁判，这种台子不像是国外的拳击比赛，主持人只需要在下面等待拳台之上分出结果就可以，看到顾赫和詹姆斯两个人活动完毕，主持人示意两人开始。

　　有的观众在台下吹起口哨。

　　“小子，坚持时间长点，别被一拳放倒了！”稀稀拉拉的笑声响起，除了肥鱼几乎没人给顾赫下注。

　　詹姆斯本就是美国地下拳台出身，一双拳头只要击中了头或者胸口一下，对手就绝不会有再爬起来的机会，力气大的能生生击断酸柑树。

　　买他赢的人很多，如果不是为了他经理人第四擂话事人的地位，他早就该升擂了。

　　眨眼间，呼啸的直拳冲向顾赫的面门，但詹姆斯同时右腿微拧，这是另一重保险，就算拳头被人接下，他还可以左支撑腿以前掌为轴，脚跟檫地内旋配合身体左拧，踢翻对手。

　　顾赫所处在一种非常奇异的状态，在是跟人打生打死的现在，他突兀地感觉格外平静，非常平静，自己眼中的詹姆斯动作似乎变得很缓慢，他每一块肌肉的收缩，胸膛的微微起伏，在自己看来都是如此清晰明了，甚至下一步他要做什么，顾赫也觉得一目了然。

　　【您觉醒了天赋：凝目，控制力提升50％,速度提升10％】

　　菩提子的提示根本没动摇顾赫一丝一毫，他横移侧身扬手一气呵成，右手极快的锁扣住詹姆斯的左手腕！手指捏住手腕朝上掰扣！

　　他想废掉詹姆斯的左手！

　　其实顾赫的拳脚功夫根本没那么多花样，军队教的是实用技，只有简单的几式而已，但是这几式已经被他应用到娴熟，尤其是速度弥补了招式变化太少的缺陷，被他抓到，很容易伤了关节。

　　但詹姆斯也不是毫无办法，能打到擂主的人不仅身手凌厉凶狠，头脑也够醒目，他干脆顺着顾赫的力量偏转手腕，反牵制住顾赫的右手，以防立刻角力出现骨裂，右腿立刻横扫出去。

　　顾赫见势就收，一个巧妙的翻身，闪开詹姆斯的扫腿同时右手用力，手腕力量再加上突然翻身冲前产生的巨力，“喀！”的一声骨骼鸣响！詹姆斯左腕已经被顾赫生生折断！

　　詹姆斯瞬间因剧痛流下冷汗，下面的观众已经发出了惊呼声，显然不相信场上这一幕，尤其是肥鱼，他自己的拳手自己知道，要是顾赫之前就打的这么犀利，他怎么会带着人在二三擂浪费时间？

　　美国拳手左腿扫腿落空，却完全没有停滞的瞬间，右拳几乎是在顾赫闪身的同时挥出，直击他的太阳穴！顾赫顺势低头，与此同时，左脚落地的瞬间右腿已经卷起风声踢中詹姆斯的右腿膝盖。

　　看到詹姆斯身体一滞，顾赫低喝一声，趁他手臂下落分开的同时，一记高踢已经同时飞起，脚跟轰在了詹姆斯的下颌上！

　　高壮的美国大汉“噗”的一声，从嘴里喷出一口血，身体离地朝后摔倒！

　　随着詹姆斯砸在地上，观众鸦雀无声。几个意思，一个才升擂，之前也名声不显的小角色一个照面就废掉了第五擂水准的拳手？

　　这不是上海青堂哪个排辈的高手吧？

　　看到台上一脸平静的顾赫，主持人最先反应过来，宣布这一场顾赫获胜。

　　胡景已经在底下奋力欢呼鼓掌，少少几个买爆冷的观众也在欢呼，只有输了的第四擂话事人脸色铁青。

　　顾赫吐出一口气，还好正常世界的人还是正常水准，如果在第四擂都有人铜墙铁骨，吞金吐火，他还真要考虑怎么保命了。

　　不是人人都是杜小五的。

　　顾赫瞟了一眼角膜上鲜红的“天赋激活”提醒，若有所思一回头，不期然在人群里见到了刚刚还想到的家伙。

　　他心头一跳，很难形容是个什么心情。

　　杜小五像个苍白的影子一样站在通道正中，远远望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正巧第四擂话事人带着小弟骂骂咧咧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让人去前台拨号，大多数人都知趣的避开他们，只有杜小五，仍旧直挺挺站着，仿佛在发呆。

　　詹姆斯的经理人赶着去把介绍人骂几顿，再给输钱的老板赔礼，迎头一看不知道哪来的愣头青，不伦不类地穿着练功服上衣和西裤，正挡在路中央，不由心头火起：“在这梦游，傻叉啊？！让开，别当误老子做事！”

　　杜小五转了转眼珠子，大抵是听到了，慢吞吞刚挪一点，那话事人就很不耐烦，一巴掌冲着杜小五打了过去。

　　在这种地方，穿练功服的不是拳手，就是镇场的，他在第四擂六楼当了两三年话事人，也没见过这小子，怕不是个没眼见的落魄新人，瘦成那样子，还一头白发，说不得根本没吃饱过饭。

　　不能动的铁板他早记住了，现在就算他把这新人打废，也没人会来找他的事。

　　然而事情完全照一个脱缰的方向发展，他的手在碰到杜小五的前一刻被人从旁边抓住一折，来人左腿一记凌厉的后踹踢在第四擂话事人脸上，将对方踢的朝后飞起，身体重重砸在后面的座位上，惊的看台上的客人大骂。

　　“给我打死他！”已经气疯了的话事人歇斯底里地怒吼出声。

　　他留在原地的小弟闻言拔枪，面色不善地把两个人围了起来。

　　“在六楼动枪，真是大威风。”

　　闻言话事人眼里喷火地爬起来，在看清原地那一个胸口簪白花的男人的脸，一张凶恶的脸瞬间垮了下来。

　　“刘爷，您……您也在啊。”

　　不知何时，看台边上多出二三十个穿着黑色西装的身影，手持□□，看着他们眼神像在看一群死人！

　　话事人再头脑不清也知道自己是踢到铁板了，他满头大汗从看台爬起，捂着被打肿的脸跑过来。

　　被话事人叫做“刘爷”的中年男人根本没理他，转头恭敬地对白头青年说：“五先生，杜先生在找您呢，找不见您杜先生怕要生气，您要不先回十层等一等，杜先生马上就到。”

　　好几个“杜先生”强调。

　　杜小五听到“杜先生”这个称呼才有了点动静，他抬头看着刘怀部。

　　刘怀部喉结微动，手心蔓延出一层湿意，在杜小五的注视下，回忆起了那股久违的恐惧。

　　被可怕的存在注视，死亡的阴影如影随形。但死亡不足以带来如此窒息的恐惧，除去死亡之外，还有另一个东西，在高处俯瞰他，让每一根神经发出呐喊。身体本能在不断发出警报，警告着危险的逼近。

　　即便是他这个杜今生手下的第一经理人，也不敢对杜小五有一丝一毫的不尊敬，了解过这个青年本来面目的人都不会做任何让他生气的事。

　　当今的世道，怪异是人心底最大的恐惧，而能让怪异感受恐惧的又是什么东西？

　　刘怀部不敢再想的，他移开视线，让人把话事人带过来。

　　“刘爷，是我的错，我不知这位身份，如果知道的话当然不会让这种事发生！你相信我！”话事人抹着额头上的汗水，低头哀求道。

　　刘怀部招招手，站在远处的两名黑西装青年面无表情的走过来，开口是带着上海口音的国语：“刘爷？”

　　“这个人，送去六号堂口松松骨头，以后不要出现在这里。”刘怀部似乎看不见话事人身后四五名持枪的小弟，就这么当着他的面开口说道。

　　“刘爷，刘爷！你不……”

　　两人先上手卸掉话事人的下巴，拖着他离开了，杜小五毫无兴致地看这着一切，转头往第四擂方向走去。

　　刘怀部一愣，不远不近地跟了上去。

　　人群在杜小五面前如同流水一样分开，不管是拳手还是下注的客人，都从刚刚发生的事上嗅到了不一样的氛围。

　　很少人知道杜小五的脸，他进了三宝拳台是直接从第七擂打起，虽说是第七擂主，可一个月也上不了几场，第六层的人根本没资格上去看，也就没几个知道他的确切身份。

　　但刘怀部相当好用，杜小五得以畅通无阻地走到顾赫面前。

　　他张开手掌，把手伸到顾赫面前。

　　顾赫感受到整个六楼的目光聚集在他身上，不由得深吸了口气，往前一看――

　　一颗水果硬糖正躺在杜小五的手心。

　　他一掏兜，很好，就是他掉的那颗。

　　顾赫心情更加复杂，白发青年的眼睛如同夜色下的湖水，睫毛在眼底落下的阴影则是黑黢黢的树梢，然而湖面上没有风，此时水面风平浪静，空洞的让人不适。

　　但顾赫奇异的没有感觉不适，他甚至觉得有点搞笑，清了清嗓子，压住发笑的冲动，说：“其实你不用再给我送过来，你捡到了就是你的。”

　　似乎为他平稳的心跳和愉快的情绪感到好奇，杜小五眨眨眼睛，“你不害怕我，”他问，“为什么？”

　　“嗯？”顾赫一愣，大概是经历过鬼域里那些乱七八糟要他命的东西，再看只是身为异类的杜小五――他一不是婆娑净士，二不会害他，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你没有对我做什么，还救了我的命，我不觉得我应该怕你。”顾赫镇定地说。

　　这次杜小五沉默了更久，他把糖果收起来，注视了顾赫好一会，似乎在思考要不要相信他的说辞。过了会，他慢慢说：“我知道了。”

　　从顾赫的角度，他看见那个让人畏惧的小怪物垂下了眼睛，很温顺的模样，忽然显得不那么棱角锋利。

　　杜小五默不作声地收好糖果，才调整好情绪，对顾赫说：“以后再找你说话。”

　　顾赫能说什么呢？他在肥鱼和胡景敬佩的眼神中点了点头。

　　杜小五离开了。

　　刘怀部跟着他离开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擂台上的高瘦青年，能无视杜小五带来的恐惧并正常跟他交往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只要能交流，就可以控制。

　　以前能控制住杜小五的只有一个杜先生，但从今以后，或许就要多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