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生死场》花朝三月

2、鬼上海（2）

　　2.栀子小姐

　　欢迎来到须弥菩提。

　　熟悉的血红小字在他眼前浮现，顾赫第一时间确认周围没有危险，然后下意识低头，那玩意又熟练地映在他脚下的地面上。

　　【目前所处须弥菩提代号甲子536
　　时间：公元1922年
　　地点：上海
　　本次须弥事件要求如下：
　　1.获得一样沾有异种气息的物品
　　2.探索天师盟的秘密
　　3.成功打到三宝擂台……】

　　突然，顾赫眼前一花，地面的血字忽然变成一阵鬼画符似的东西，红色的线条像是长蛇一样扭动，接着所有的字体都迅速崩散。

　　【警报，警报，探测到本颗须弥菩提有异样外来物，警报，警报，五名正常进入甲子536世界的婆娑净士任务变更，开启紧急事态对策模式――
　　3
　　2
　　1
　　嘀，大逃杀正式开启，净士87/ 118 顾赫强制任务更新――】

　　鲜红的线条重新排列组合，在顾赫脚下显出新的三行字迹：

　　【1.清除除你之外的所有婆娑净士
　　2.至少杀死三只半塑灵级别的怪异
　　3.找出异常来源，驱逐或者抹消它
　　备注：任意婆娑净士死亡时，所有净士将获得通报
　　在任何情况下杀死婆娑净士都有20％的可能获取他身上的掉落物品。
　　请在一个月内完成所有强制任务，否则抹杀。
　　任务完成后，你有三天时间可逗留在本世界，也可选择立即回归。
　　你的身份：无家的流民，三宝的拳手】

　　扫完这些信息的下一刻，顾赫脑中多了一段电影片段似的记忆，他若有所思地抬头往不远处钟表行望去，正看见一个年轻人推门走出来。

　　胡景。顾赫默默念了一遍这年轻人的名字，那人远远冲他打了个手势，快步过来，同时眉开眼笑，如同老朋友般揽上顾赫肩头：“等急了没有，我们出来时间有点长，再不回去肥鱼就要骂了。”

　　胡景穿着一件鸡心领的灰色毛衣，上面露出浅蓝的衬衫领角，高高瘦瘦的，任谁也看不出他竟然是个打拳赛的手儿。

　　顾赫被揽着，往电车那里走，他没说任何话，也没发出任何声音，胡景好似习惯了他这闷葫芦的样儿，自说自话也挺开心：“快点，六点电车最后一班，晚了就回不去沪西了。”

　　顾赫回头瞟了一眼，刚刚那些红色的字迹果然已经消失不见，他又回忆了一下脑子里的片段，只有到了上海这段时间清晰明了，至于他为何成了流民，之前家在何处则一概模糊不清。

　　车站离得并不远，银红相间的木杆前已经站了不少等车的人。不相识的人各自张望电车将要驶来的方向，还有好多人看着天色，天色暗一分，他们的脸色就晦气一分。

　　“这次还是我运气好，钟表行的老板跟天师盟的大师有些交情，拿到了两颗上霄通宝珠，我厚着脸皮，求过来一颗，有了它，十米之内百邪不侵！”胡景得意的从上衣贴心口的兜里拿出来一个平安扣，拇指大小的红珠子结在里面，细看还发出幽幽的红光。

　　顾赫已经从记忆里知道这个须弥菩提里的上海跟他所知的上海完全不同，虽然还是租界林立，但矛盾最大的双方不是人和人，而是人和怪异，所以理所当然的问：“花了多少？”

　　“这个数。”胡景张开五指比了比，顾赫随口说：“五百？”

　　胡景嘿嘿一笑，手却并没有放下去，顾赫这才反应过来：“五千？”

　　“对。”
　　二三十年代的上海, 30到40元已经足够一家四口一一个月的生活,而一辆小汽车也不过1000元左右，5000块可以说是-笔巨款了, 胡景打了三年的拳,输输赢赢也就一共攒了这么多,今儿一口气砸进去也不心疼。

　　顾赫来了兴趣,伸手想去碰一碰那颗珠子，胡景倒是对他很放心,直接把平安扣放到他手心,道:“兄弟 ,你本事大,才来五天就能打到第四擂,你再多打几场 ，打的漂亮点说不定很快就能攒钱到天师盟买点高级货,现在这个世道，人死在人手上不可怕,就怕人死在鬼手上,那就是永世不得超生。’

　　顾赫应了一声,右手拿起平安扣对着光一照，眼前瞬间浮现起几行小字:

　　【你发现了带有施相公气息的物品名称:上霄通宝珠

　　类别:固着品

　　品质:珍贵

　　作用:可驱逐全部低级游灵,限制高级游灵，对更高级别怪异无效

　　备注:文昌东岳施相公,城隍紫姑黄道婆】

　　顾赫盯着这个“施相公”, 总觉得还有什么意味不明的东西隐藏在背后。

　　“车来了,赶紧走。”胡景催着他,急忙又小心的把平安扣塞回自己口袋,“最近晚上沪西尤其不太平,天师盟的人都折了好几个,咱们这种人,x在外面没人帮着收尸的。”

　　车子比较新,白藤绷的座椅。

　　这个时代的售票员一概制服笔挺,胡景递过去两元钱,买了两张一等座,顾赫拿着票到一等票的座位坐下,对面正是一位穿着深蓝色呢料裙的时髦小姐,胸口别着朵栀子花。

　　胡景和顾赫并排坐好,对面的时髦小姐从窗外收回视线,年轻的面孔转向他们,苍白的脸上抿出一点微笑。

　　胡景回了她一个笑,顾赫点点头算作打招呼,三人相顾无言,过了一会儿,顾赫扭头,让胡景给他介绍一路上的地标。

　　“这条路从霞飞路起,中间路过公共租界,最后停在沪西,叫我说你第一次出来,需要记住的地方只有两个,一个是租界的巡捕房,一个是天师盟总部,巧了,这两个地方只隔了一个路口,你以后遇到事儿,能往这跑就往这儿跑。”

　　胡景压低声音,给他指指外头正在靠近的两栋建筑。巡捕房的楼也就那样,租界里常见的西式建筑,顾赫扫一眼就过了,但天师盟的地界却不一样,围了很大一块地,围墙一色朱红,建的高高的,刻了些不知所谓的符,再去看隐约能瞧见围墙后露出的一点鸡油黄的琉璃塔尖。
　　天师盟的大门开着,进出的却并不是顾赫想象中穿袍子拿八卦镜的道士,反而是些穿着一身藏青色风衣,戴宽沿礼帽,看不清容貌的家伙,唯一的共同点大抵是他们都提着一个朱红的箱子,不知道里面放了武器还是别的什么。

　　“那些提红箱子的就是大师,定期会在上海各处清理脏东西,当然,你要是求上门去,他们也会定点帮忙,要大钱的。”胡景咋咋舌,语气不知道是尊敬还是羡慕。

　　顾赫默默在心里记路线,忽然对面传来“嘶嘶”的响动。

　　“你们是从沪西来的吗”

　　女声问起的时候胡景和顾赫都没预料到,他们齐齐转头,别着栀子花的时髦小姐仍旧带着微笑看着他们。

　　顾赫盯着她苍白无血色的脸,只觉得怎么看怎么有违和感,但胡景没什么感觉,他笑容满面地回答:“对,小姐也是那儿的人

　　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总归会对漂亮而柔弱的女孩心软热情些。

　　“不,我在等一个从沪西来的人。

　　“哦,是您朋友”

　　栀子花小姐又微笑着不说话了。

　　四周的温度在下降。顾赫向窗外瞟了眼,不知何时车窗外起了雾,他们座位周围原本站着买了三等票的人,现在也全部无缘无故挤到了后车厢,空出周围好大片地儿。

　　明明还处在喧闹的车厢里,顾赫和胡景却仿佛被隔离在一片无人区。

　　不对劲。顾赫不动声色地把手放在座椅的木制把手上,肌肉绷紧,他没有带什么武器,兜里唯一有的东西是从百货商店买的水果糖,但就算他带了一把刀,也不确定那玩意对怪异有没有用。

　　这边胡景和栀子花小姐的对话还在继续。

　　“您为什么不直接去沪西找他,沪西也有警察局。”

　　“我们是约好了在电车上见面的。

　　“但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要不您说说您等着的人叫什么,我到沪西问问？”

　　“我们是约好了在电车上见面的。”

　　电车还有好几条线路嘛,是不是您记错了,上错车了”

　　“我们是约好了在电车上见面的。”

　　胡景问了几句,得到的却是复读机一样的答案,他打了个冷战,对面脸色苍白的女人仍然面带微笑,但胡景看了那么久,发现那笑容如同面具扣在人脸上一样,越看越渗人,带给自己的是一种无形之中被无数小虫爬满脊背的感觉。

　　“顾赫啊,”胡景悄悄碰了碰顾赫的手臂,“你有没有觉得这位小姐有点问题？”

　　顾赫的左手掌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他微微摇头,示意胡景不要担心,掩饰眼前出现的数条信息。

　　【你获得了一些信息
　　档案建立:鬼电车
　　怪异级别:高级游灵(半塑灵)
　　状态:平静
　　备注:她在等待她的爱人,必要时可以聊
　　几句。但在你获得可以杀伤怪异的能力之
　　前,不建议深入接触】

　　还好,还不到最糟糕的情况,顾赫记得胡景的平安扣确实对高级游灵有限制作用,而平静状态显然算是可以暂时接触。

　　在胡景停止问话以后,四周诡异地陷入寂静,那些乘车的在后车厢几乎挤成一个长方体,他们离得更远,声音近似于无。

　　顾赫迫使自己放缓了呼吸,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对面的时髦小姐,一眼不眨在他的注视下,对面女人光洁瓷白的面容开始产生裂痕,细细密密的线条布满了那整张脸,同时渗出鲜血来。眼眶中黑色的瞳仁像墨一样扩散开,直到把整个眼睛布满。

　　栀子花小姐仍在微笑,顾赫无声的呼出口气。

　　没有人发出声音,将这让人发寒的诡异一幕衬托到了极致,人心中的压抑每一秒都在倍增。胡景抖着手,已经准备把口袋里的平安扣拿出来镇邪保平安了。

　　顾赫压低了声音,问:“您是在等您的爱人吗”

　　胡景震惊地看向打算跟鬼聊下去的顾赫。

　　栀子花小姐显然也没想到一路沉默的顾赫
　　会问她问题,等了一会儿才回答道:“是的。”

　　“那您一定很爱他,方便给我们讲讲您的故事吗”

　　顾赫清楚遇到绑匪要保持镇静和清醒,不要惊慌,不要顶撞犯罪分子,防止事态激化,现在他遇到的是鬼怪,跟绑匪倒也大差不差。

　　怪异停了一会儿,黑洞洞的眼睛保持“看”向顾赫,顾赫严肃地跟她对视,脸上看不出来一丝不对劲的地方。

　　时髦小姐微笑的弧度变大了。

　　“我和他是在贝当路认识的那清软而诡异的嗓音,配合着温柔的言语,透出一股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惊悚感,将生前的过往一一道来。

　　顾赫听得很认真,也很安静,只是时不时问几处细节,鬼怪生前的记忆大抵有些模糊,顾赫一点一点引导她想明白,沪西的赌场帮工与租界的留洋小姐,这样完全不对等的爱情发展脉络和结局简直清晰可故事结束时等不来爱人的女孩在电车上死去。
　　至于她为什么死,怎么死的,时髦小姐只字未提。
　　“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恨那个不守约的男人”眼前的怪异仰起僵硬的脑袋,空洞的眼睛对着顾赫,微微张嘴,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嘶嘶’声。

　　顾赫考虑了一下,他一向奉行自己做的决定,撞南墙撞到头破血流也是自己的事,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这是你们两个之间的事情,我不会说什么。”

　　栀子花小姐嘴角的弧度抹平,她冷冷的盯着顾赫。

　　冰凉的感觉进一步开始加剧,一分钟不到的时间,顾赫已经感觉整个脊背都被冻麻诡异的气氛逐渐凝滞,大约三分多钟后,阴冷的气息才渐渐散去。

　　“哈哈哈哈。”

　　怪异发出了笑声,她似乎终于维持不住自己破碎的嗓子,原本清脆的声音此时听在耳里比起用钢丝球刷锅底的声音还要渗人。

　　数秒之后,笑声停止,栀子花小姐也变得很安静,她抬手,把青白色带着尸斑的手指置于胸前握好,闭上眼睛仿佛在祷告,嘴唇开始慢慢张开,但并没有完全张大,“你……说…的……对。”

　　胡景觉得自己被丢进了洋果子店的大冰柜,他对面的栀子花小姐已经完全不是个人样,红色的鲜血淅淅沥沥淌到地上,张嘴时上下唇之间还能见到大量黏稠的血丝。

　　他不太敢去看这么恐怖的一幕,心里就更加钦佩面色如常跟女.鬼聊的有来有去的顾兄弟。

　　“怎么还不到站”胡景在心里问了几百遍,左手握着平安扣,焦虑又恐惧的往车窗外一瞟,然而窗外的景象让他瞳孔猛然一缩。

　　一个身穿黑色长衫,面色灰白的男人站在那里,他的脖颈.血流如注,一路浸湿了长衫,死寂的眼神不带一丝神采的看向车内,如一具冰冷的尸体直挺挺的立在那里。

　　这是行进中的电车,怎么可能会有人贴着窗跑。

　　“顾赫一一”胡景顾不得对面还有个鬼了,恐惧在他脑子里炸开,随后他整个人惊吓的直接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因为胡景过于突兀的动作,一时间车厢里的人齐刷刷转头望向他,脸色苍青,犹如群尸复生。

　　窗外雾气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漆黑一片,没有一丝光亮,仿佛整个世界已经进入午夜,一股浓浓的黑暗如水银一般迅速的向着电车侵蚀而来。

　　“妈的。”顾赫终于忍不住骂了一声,内有狼外有虎,须弥菩提把他丢过来就是让他再死一次吗
　　被惊动的栀子花小姐睁开双眼,空洞的眼睛转向窗外,两个怪异隔着车窗对视,车内的女鬼渐渐面目狰狞,她张开口,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下一秒,电车轰然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