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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瓣 ...

  •   最好的时候已经错过了,有些事,他们都看到的。她最剧烈深刻的感情,最长久坚韧的意念,所向所付都不是他,这场赌局上,他是个旁落的荷官,骰子还未掷下,扣在桌上的牌面已尽收眼底,有人胜券在握却不屑微利,有人胜利在望,却在最后一轮弃权,成功的赌徒早已看清,这游戏太过不值,可他和那些面目模糊的输家,都无同并肩落座,怕被看透的不是那压过所有人的筹码,而是那一文不值却自我凭吊的心虚,以为不跳进去就不会输的不是上帝,他是演职表最后一页才会拉出的名字,即便主役全灭,他都不可能赢。
      曾经说好的,诸共队长的聚会,在一致的推动下不久成行。整个护庭番的正副队长分坐共饮,唯独他迟到了。各种赔罪推诿,最后自是照例罚酒,他面上为难几句也不躲赖,陪座上干了,知道今天是没法站着回去了,趁还没醉的时候,将她的椅子搭得远了远。大家劝兴渐足,酒劲泛起来,他的话开始多,那按着伤口的手并未让人觉察他复起的隐痛,可悲的是确也没什么人乐意听他,那些过气的段子和负能量吐槽让他活像个小丑,未过三巡雏森已离席罢听,推说腹胀,讪讪地去了厕所,按在洗手台边还落有轻松,接着笑意浮起,掩面自嘲,再抬眼见镜中已满布血丝,不堪摧折,她荡开手奔进最远的隔间,没蹲下来,双手落锁就抵门滑到地上,哭了出来。
      切不敢放声让旁人听见,气息咻咻地在喉头窜痛,伤到失魂落魄,却不通道理,心像封进百年酒窖,一朝捞起便当街捶打,翻滚难过,快不能活。
      回忆重重迫入脑海,想起年少时清冽的彼此,相携着练习瞬步,二人三脚般摔在一起,笑过还拉恋次下水——“我才不像你们那么恶心啦!”
      也曾不懂他,也曾抱住他,夕阳下痛哭的吉良,曾令她至今怅然心酸,为何不能说,为何不能碰,到现在才懂些,自以为最难的路,却原来都不是一个人走的,他是怎样看着自己,怎样撑过去,是不断地练习,告诉自己不能伸出手去。
      待她浑噩地起身重新落座,吉良已压着手趴上了桌子,不至尽醉的副队长们开始商量续摊,见邻桌的队长们还在兴头,雏森确认了平子队长的打算。日世里拍着胸脯说不用管这家伙,灌醉了自然会把他送回去,一边看不出醉了几分的凤桥队长架子还没垮,说他的副队他会看着的,你们自去玩吧。她点头,和剩余的人清点了副队长桌,七绪清音来叫她,她拍了下吉良的背道了声别,便一起走了。
      太难堪了,他没有抬头回送,被当作最无能买醉的败家也无非如此,终知无力,却至此判定了死刑。夜里风冷,唯有手中酒杯尚温,他没让自己吐出来,脑中翻来覆去是他忆中的银铃,那般笑着的女孩与朋友窝在一起围炉夜话,总归比他开心,而自己……却一次都未尝令人犹豫,在那黑暗之中他浮浮沉沉,碎片般的意识渐渐流失,不知昏睡去多少次,直到一声轻问响在耳边:
      “——吉良君,哭了?”如下万古的深潭,彻透而极寒,乍醒而起,被酒精麻木的身体没能跟上,漉漉地贴在桌上的额头翻侧开眼,一抹纤躯已掠过眼前。凤桥抬肘适时戳戳平子:“你家副队长真负责呢,续完摊都不忘来确认你死活。”平子摊在椅子上朝她扬手:“啊雏森君……我们今天是走不了了,你把吉良君带回去吧。”
      “没可能带回去的吧,都那副样子了。”凤桥说,又抬眼对她:“照顾好自己便是。”她还有几分挂心,回身看吉良,对方趴在桌上,话已清醒:“我没事,早些回去吧。”
      太违常了,在这酒兴阑珊的座上,越清醒便越是伤到至深。“……起来吧,我送你。”雏森挨近他,扶上了他的胳膊。
      他赶不走她只得撑离桌沿直坐而起,将满面仿佛无关的泪敞在眼前,他知道雏森会畏缩,知道她不会处理旁人深处的爱恨悲凉,因为她太浅了,对所有人都太浅了,她所有的真情,都付给了曾经的错误。她果被这种注视穿透了,曾经意识到的东西都在这刻,凝成一柄淬火的剑,擦亮了它的坚冷和锋芒,让她难以立足,咬字发声。在他喝得最高的时候,也没有扯上在旁的她一句,瞟过一秒,他不会一己私欲地告白,太有分寸,却承着于她更甚的伤心,尽足了对周围人的责任,却只有她还想得起他独自留在这里。
      她轻拉起他一节手腕,怯怯道:“走吧。”

      他由她踉跄拖至门外,便如何不肯再前,垂目看着被她拽过的手,直到她发毛地意识避嫌,手一松,才放他后荡上门板:“雏森君,夜深风冷,赶紧回吧。”
      “……你呢?”
      “我的队长还在这里,我不会一个人走的。”
      “吉良君对凤桥队长的感情也这么深吗?”
      “我只是不想再失去一任队长了。”
      “可我的队长也有托于我。”
      “平子队长醉了,也不是认真的。”
      “你也醉了。”
      “……怎样你才肯让我今夜一个人。”他抬手撑额,用力别开正面的视线。
      “…为什么?”
      “我应该做得足够惹人厌了……本便没什么机会遇到,怎样都可避。为了不丢人现眼,做了好多欲盖弥彰的假面。雏森君不蠢,所以只是装看不懂吧。只有我在脑中一遍遍演出,谁不是笑在眼底?
      “我的手心空空,身边没有任何人,曾一心效忠的队长,甚至没将他毕生抱负告诉我在内的任何人。我们追随憧憬的,都是我们从不认识的人,无论哪一条路,都没人在终点等,无论哪一条路,都无人与我共行。”
      雏森睁着她漆黑发亮的眼睛,踏前一步:“…是吗?”
      泪水忍不住,星落出眼眶,她握起他挡在脸上的手:“但是吉良君恪尽了职守不尝背弃,没有让那种负气沦落了自己。斯人已逝,若注定无法追从,何不干脆放弃?何必委屈自己,你依旧有大好前程,还能一个人走好远的路。”
      可那却不是他的梦想,从不是只为自己,就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若然那样,你又为什么要哭?”
      “欸?”她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脸,确定是干的,待再疑问,却忽然明白所指。
      “——梅灯升起的时候,你又何以言爱?”他反握住她的手,垂放上她的肩头,“为什么困在那里……”他捧起那张面具破碎的面孔,身体不觉地倾下前去,在她泫然欲泣的双目间挨上眉心,撬开了她的樱唇。他一生未尝过那样香醇的酒,可那酒是酸的,是咸的,是舌尖就能探舐的苦涩,一滴便知那非为他所酿,也非是祝他的欢伯,就像偷了谁的私物一般,无地自容:“求你……走吧。”
      越和她在一起,就越看到自己的卑怯,她是悲哀的,破灭了却依旧清高,他却从一开始就知道这畸形的依附,无力出头,明知道糟践自我都没有用,却恨不得被厌弃,甚至不敢主动逃离。
      被他推开的雏森,启口怔怔地退了两步,转头奔下台阶站定回头,仿佛这一别就再无相见:“吉良。”她没再加那些虚礼,“我不生气,也不会讨厌你,但我,觉得你不该是现在的样子。我做得不好,可我也担心你。”
      她再不走他就要被羞愧和自轻挤压到崩溃了,雏森感应到,所以只踌躇了一下便跑走了,一直到关进漆黑一人的五番队室,才捂住嘴无声缩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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