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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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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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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沈译那小子还没消息吗?”沈庭训替秦氏揉着肩膀,俨然一副孝子模样。
“人既然已经跑出去了,要找起来,就如同大海捞针了。反正沈译也已经离开了,只要他不回来,对你我就没构不成威胁。”秦氏闭着目,“再说了,陇右节度使不是反了么,现在外边正打着仗,谁知道那小子的生死。
“现在,你就好好做你的沈府大郎君,沈家未来接班人,别想太多了。”秦氏拍了拍儿子的手臂,示意后者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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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忘了关窗,沈译醒来时只觉头有些昏,还打了几个喷嚏。余光瞥见地上有一张纸,他走过去捡起来,立马就精神了。
沈译手中的纸落在了地上。
他冲出房门,跑进隔壁易尘的房间。屋子里还残留着易尘的味道,只是不见了人。
风把纸卷起,在地上打了几个转,纸上赫然写着:“请君勿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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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译无法把易尘当做一个萍水相逢的路人了。
易尘的那封自白书上的每个字,都深深刻进了他的脑海。
他们的纠葛,早就理不清、斩不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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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了。”
易尘颔首。
声音的主人能用神识和易尘交流的,也就是通灵,故易尘能听到。
“其实,放不下才是你一切痛苦的根源。”
放不下,那便不放下。
易尘心道。
声音的主人知道似是易尘在想什么,叹了口气,只是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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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天来雨就没有断过。
沈译撑一把油纸伞,避开水坑,在街上行走着。
撑伞的手被冻得微红。
沈译换了只手撑伞,往被换下来的那只手上哈了几口白气。
他在一家茶馆门前停下了,收了伞,走了进去。
街上的行人寥寥无几,但相反,茶馆里却很热闹。
沈译要了一壶茶,寻了个座坐下,听着周围的人议论。
“诶你们听说了吗,陇右节度使都打到京城去啦!把皇帝老儿的家给端喽!”
“皇上不还没死吗,小心先把你给端了!”
“不过这陇右节度使也真是厉害,只怕再过一段时间,咱们也不得安宁喽。”
“还叫节度使呢,现在人家可是自封燕王了啊。不过咱们也不必杞人忧天,听说燕王起兵就是为了讨伐无良皇室,这一路上不仅不杀百姓,还多有优待呢!”
市井百姓没有要灭国的焦急,对他们来说,谁当皇帝都一样,只要他们有饭吃就可以。
茶馆很吵,却能使沈译放下那颗因为易尘而悬着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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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尘死死揪住胸前的衣服,指尖因为用力过猛而泛白。
他跪坐在地上,单手撑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一个老妪出现在易尘跟前,白发婆娑,眉目中写满了慈祥。
“我知道我无论如何也劝不住你。可是,你越这样固执,我就越发心疼,就越是想劝你忘却。”
她将手搭在了易尘肩上,“这是天罚,我也无法帮你避免,只能帮你减少这一点点痛苦。”
“您在三界分开之前就存于世上,看遍世人恩怨情仇无数,何必在乎我?”
“正是看遍了恩怨情仇,才希望众生皆能放下。”
“您也有放不下的东西吧。”
“若放下了,便也不会终年守在这儿,劝说别人放下了……”孟婆是用嘴说出的这句话,并未通灵,易尘听不见,只当是孟婆沉默了。
“我猜,您放不下的这样东西,或许与我有关。”
孟婆转身,整个人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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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尘坐到沈译床前,将手覆在了沈译额头上。
睡梦中的沈译感到一阵冰凉袭来,随后便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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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译醒来,就看见易尘倒在床上,唇角还有一丝血迹。
只是此刻的沈译头疼得快要爆炸,整个人都是迷糊的,顾不了易尘了,又昏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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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时,只见易尘完好的坐在床边,并不像受过伤的样子,沈译也只好把上次醒来迷迷糊糊看到的一切当做梦了。
“易尘,你回来啦!”
易尘不在的这几天,沈译心底总归是不安的,不过现在好了——易尘回来了。睁眼看见易尘出现的那一刻,挡在心头的所有乌云通通都褪去,所有的不安通通都消散。
“你这几天去了哪里?”沈译在易尘的手上写道。
易尘未曾做出任何回答,甚至连动一下都没有。
沈译撇撇嘴,“好吧,不说就不说,本郎君一向宽容大度,准许你有自己的小秘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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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尘,如今战火连连,硝烟四起,天下并不太平了。先生以前常说:‘读书人的忧天下之心比什么都重要。’我虽算不得一个读书人吧,顶多算半个,但我一直都认为我是先生的弟子。临别前先生让我多看书,不要忘了学问,我也听进去了。《周易》里就说:‘是故君子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礼,是以身安而国家可保也。’……烽火连天,除了心里忧国,我还能做什么呢?
“其实,我就是想先生了……”
“我是不是说得颠三倒四毫无逻辑,哎呀,先生知道了肯定要骂的,说我不会写文章就算了,连说话都说不清楚。
“如果有机会,我们再回去看看先生吧……顺带看看我爹娘,我好久没去他们坟前看一眼了……”
这些话看似说给易尘听,其实沈译明白,易尘听不见,他们也不可能再回去,他只不过是在自言自语,求个安慰罢了。
“说起来,我好像没给先生寄过信?算了不写了,既已告别,各自安好便够了,写信只不过会徒增思念的烦恼。
“真希望有来世啊!……啊不对,本来就有来世,因为是你告诉我的,所以我勉为其难地信啦!”沈译笑起来,露出两颗洁白的小虎牙。
易尘知道此刻沈译的心情转好,也跟着笑起来,不同于沈译的是,易尘并未露齿,只是露出了两个酒窝,眉眼间染上了数不尽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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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尘,其实我真的发自内心的觉得,有你在挺好的。虽然我们相识的时间不长……”沈译的音量逐渐减小。
沈译叹了一口气,“我还是没办法把自己完完全全的当做沈谙啊!
“沈谙,也如我这般吗?或者说,我如沈谙那般吗?”
沈译无法等来易尘的回答,其实他本来也就不期待得到易尘的回答。
“易尘,你有没有想过,沈译和沈谙也许不同呢?”
沈译笑着说:“我是沈译啊。”
我是沈译,独一无二的沈译。我并不想成为沈谙,哪怕如你所说的那样,我和沈谙是同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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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日下雨过后,总算放了晴。
沈译握着毛笔,写下了话本的最后一句:
“白头到老,恩爱不疑。”
他伸了个懒腰,搁了笔。
两人像是心照不宣,沈译伸出了发酸的右手,易尘接过来给他揉着。
沈译用闲置出来的左手从桌上抓了一颗蜜枣放入嘴里,咽下去后还不忘砸吧砸吧嘴。
他偏过头去看正给自己揉着手的易尘,嘴角不自觉浮起一点笑意,拣了颗蜜枣,送到易尘唇边。
易尘张嘴咬住蜜枣,舌尖触碰到了沈译的手指,他掩饰着自己的笑意,咀嚼几下后咽下了蜜枣。
很甜。
蜜枣甜,人也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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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您头痛的毛病又犯了?”沈庭训给秦氏揉着太阳穴。
“天凉了,染了风寒,这老毛病也就跟着犯了。”
“也不知道译儿在外面过得如何。”沈禄说道。
“你就这么担心?”秦氏听见这话后脸色就阴沉下来了,“他踏出了这个门,就不再是沈家人。”
“可是那毕竟是我的亲侄……”
秦氏打断了沈禄的话,“当初也没见你因为他是你亲侄儿,你对他有多好,他在府里挨了我的气,你不照样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沈禄哪壶不开提哪壶,想到沈译,她心情属实糟糕。
“你这妇人怎的能说出如此顶撞之话,三从四德都被你吞到肚子去了?”
“现在到对我发起脾气来了?你就是个软弱胆小怕事的,要不是我,你能坐到沈家家主这个位置?怎么,为了你那个好侄儿要跟我过不去?啊?我看你就是觉得我跟训儿孤儿寡母好欺负!”
沈庭训连忙拍了拍秦氏的背,“娘,您别动怒,消消气,消消气啊。”
此时下人正好来通报:“老爷,大夫人安好。”
“说吧。”秦氏的胸口还起伏得厉害,显然还在气中。
“府门口有一群人堵着,说是大郎君欠了赌债,他们是来讨债的。”
沈禄站起身来,指着秦氏和沈庭训,大骂道:“你们娘俩,没一个让我省心。”说完就甩袖子离开了。
看着沈禄走远,沈庭训才敢小声地叫了一句:“娘……”
秦氏瞪了他一眼。
沈庭训讨好地笑了笑,“娘,我保证没有下次了。”
“不学无术的败家子!”秦氏骂道。
“娘,我错了嘛,你就原谅训儿这一次……”沈庭训撒着娇。
“行了行了,也不怪你爹今天骂你,现在外面正打着仗,这生意哪有这么好做?你当银子是大风刮来的?我让厨房炖了银耳羹,一会儿你亲自给你爹送去,给他认个错,再怎么样你也是他的亲骨肉,这事就翻篇了。”
“知道了,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