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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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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渐深,人语初歇。
白日里热闹的都城渐渐安静了下来,只能听到阵阵虫鸣和偶尔响起的一两声犬吠。
大梁都城夜里实行禁宵令。
每天晚上一更三点擂鼓六百下,是为暮鼓,暮鼓擂起禁止出行;每天早上五更三点敲钟四百下,是为晨钟,晨钟敲响才开禁通行。
禁宵阶段只有巡夜人、更夫、为官府送信之类的公事或是为了疾病、生育、死丧的私事,才可以得到街道巡逻者的同意后行走,但是不得出城。
其他人凡是在暮鼓后、晨钟前在城里大街上无故行走犯夜的,要笞打五十下。
因此到了大梁的都城倒是不如其他的地方来的热闹。
赵老汉擤了擤鼻子,使劲儿揉搓了两下又清了清嗓子,这次再次迈着沉重的步子,在空旷的街道上如幽魂一般游荡着。
偶尔抬起手“托——托——托——”地敲着手里的梆子,高声喊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正走着,他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阵有序的马蹄声。
他停下来,转身摘下挂在腰间的灯笼,伸长了手臂、高高举起,努力直起因为操劳而弯下去的脊背,眯眼看去。
只见一队头戴武冠,身着圆领袍,领口严紧,长衣束袖,胸前、后背及两间葵形图案内饰獬豸踏云纹的官吏疾驰而来,远远相隔便觉得煞气逼人。
还不等赵老汉反应过来便听他们打头的那人扬鞭高声喊道:“神卫军行公,无关人等速速避让!”
赵老汉这才如梦初醒,赶忙让出路来。
那一行人却是连看也不看他,疾驰而过,沿着朱雀大街直行,过了西市,一直到了安宁街郑府门前这才勒缰下马。
紧接着,便有一人从队伍里出来上前去重重的砸门。
三更时分门房刚打了个盹,听见有人砸门还以为是在外面瞎混了半晚的郑青临回来了。
心里虽然纳闷今日这小祖宗改了性子,竟是走了正门,边忙着去开门,边高喊道:“来了来了,这就开门了我的大少爷,您就小点动静吧,一会儿大人要是被您吵醒了,可没您什么好果子吃。”
空荡的大街上一片死寂,门房的大嗓门街上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逄勇骑在马上嗤笑一声,“倒是有个漏网之鱼,李好警醒着些,莫要把咱们这郑少爷落下了。”
李好应了声是,率先领着一小队人马沿各处巡查着了。
“吱呀——”门房开了门见不是家中大少爷而是一队佩刀的神卫军,还来不及喊话,便被从马上下来的逄勇一把推开,接着一人上前将他锁拿了起来,又听那逄勇吩咐道:“把人看牢了,再叫李好着人去将后门守住了,若是有人出逃,格杀勿论。”
话音刚落,便见一个高挑消瘦的青年右手扶刀列队而出,冲逄勇领命作揖后,沿着最近的一条路,急驰而去。
青年一走,其他几位都头、副都头也不需要询问直接按照早先的计划,分头行事。
逄勇也不多说废话,领着人快步向前院的书房冲去。
一进前院就看到书房里灯火通明。
见状,逄勇阴郁的脸上总算浮现了一丝笑意,也不用旁人上前,他自己一把将房门推开。
就看见郑秋年端坐在桌案后面,桌子一旁放着一个早已冷却多时的火盆,一副等候多时的样子。
逄勇冷笑一声:“郑大人倒是好耳朵,我等不过刚进大人家门,本以为我等来的够早,现在看来倒是叫大人久等了。”
“大人?”郑秋年似是嘲讽,不甘示弱道:“都指挥使,郑某斗胆问一问都指挥使,在场的这些个人当中,除了您逄勇逄大人又有谁敢自称一声大人?如今这普天之下又有谁能大得过他王道衍呢!”
逄勇听了这话也不恼,反而饶有兴趣地上前拿起一支毛笔拨弄了两下火盆中未烧尽的纸屑,片刻后他轻叹了一声,充满了捉住猎物的餍足感。
他将手中的毛笔随手往旁边一扔,拍了拍手,接过身后递过来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手道:
“昔年下官读晋书时见晋武帝泰始年间,吏部尚书崔洪举荐郤诜为左丞相,后郤诜当雍州刺史,晋武帝于东堂会送时曾问郤诜‘卿以为如何?’诜对曰‘臣鉴贤良对策,为天下第一,犹桂林之一枝,昆山之片玉’。”
逄勇将手中的帕子轻放在桌案上,复又叹息一声,“当年郑大人蟾宫折桂,打马御前之时,下官还不过是一个孩童,却也对大人当时的风光意气记忆犹新。怎的到了现在,大人官场之中浮浮沉沉二十几载却仍然没有学会什么叫祸从口出呢?”
“您说是不是郑大人?”
逄勇居高临下,似笑非笑的看着面前端坐在桌案后面的人。
“呵——”
“祸从口出?我倒不知何为祸从口出!”
郑秋年猛地站起身来,他身上忽然迸发出一股惊人的气势。
身后的椅子随着他的动作摩擦着地面,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但在场的人却没有一个在意的,此时屋里的人都恨不能长了八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郑秋年。
郑秋年却只是用他仿佛燃烧着冰凉的焰火的眼睛,冷冷地盯着面前的逄勇。
他厉声道:“逄都指挥使深夜到访,倒是叫我知道了何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哼!析辩诡辞!御殿之上片牍累累,有辞千言,又岂乃欲加!”
逄勇一手背在身后,一手自然垂在身侧,垂在身侧的右手食指微微曲起,不自觉的来回剐蹭着拇指。
他忽然嗤笑了一声,饶有兴趣地将郑秋年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郑秋年迎着他的目光笔直的站着,没有丝毫的波动。
他身上穿着一袭鸦青色的常服,下颌上如山羊须似的胡须柔顺的垂着,一副典型的老学究的打扮,似是沉溺于宦海的官迷,又似是飘然于世外的隐士。
逄勇见他这幅样子,心中虽觉得他有逞强之嫌,却也不由对他有了几分敬佩。
正想着,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便见一位都头一路小跑着进来。
一进门,这都头先是不自觉的看向了郑秋年,在他身上及快速的扫了一圈,这才落在了逄勇身上。
“都指挥使,”都头上前附耳轻声道:“方才兄弟们本想去挨个拿人,可进到了屋里才发现,这府里当家的主子都已经死去多时了。”
“死了?”
逄勇惊疑不定。
他的脑子在今天晚上极为难得的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而后他猛地转头看向郑秋年,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可看到的仍然是他那一身鸦青色的常服,和站在桌案后笔直的身影,如同世外的隐士,不为万物所动,唯一有区别的就是那山羊似的胡须随着微风轻轻地摆动。
但现在,逄勇再看他早已没有了先前的势在必得,就连原先生出的那几份钦佩也在此时化成了缕缕的寒意,顺着尾椎爬上了他的脊背,将他紧紧地捆绑着,不留丝毫的余地。
“大人——”
郑秋年同往日一般在书房里抽查郑青临的课业。
这郑青临是家中的次子,上有长兄下幺妹,仗着家里无需他来继承家业,成日里在京中随着一帮衙内,东游西逛,招猫逗狗,虽是成天不务正业,却也十分懂得分寸,知道什么事情该干什么事情不该干,从来不会给家中惹出什么祸患来。
倒是叫他不知该从何管束,只好拘着他多读些书,收一收性子,莫要太过招摇了。
正听他背着书,家中的管家郑峰却忽然急匆匆的进来,连礼仪都顾不上道:“大人,张大人方才过来了,说是跟您有要事相商。”
“张大人?谁?莫不是张汤那厮找来了?”
郑秋年想到张汤不由有些头疼,无他,盖因这张汤来自齐鲁之地,素日里为人极为豪迈,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嗓门更是大的出奇,虽是文官却端的是一副武官的架势,叫郑秋年没没对上他,总有一种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憋屈感。
“这......倒不是张汤张大人,而是那位怀德大人出宫来了。”
“你说谁?”
郑峰低着头,毫不意外的听见了郑秋年诧异的声音,要知道,他见到张怀德今日的穿着之时也是意外至极。
“是怀德大人。”
“怀德大人......”
郑秋年如梦初醒,刚要说话,就见郑青临在一旁竖着耳朵,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他不由气道:“还不回去背书去,在敢出去鬼混,小心我打断你的狗腿。”
郑青临闻言一把抓紧他放在桌案上的书,一边往外跑,一边嘟嘟囔囔道:“哼,打断我的狗腿,打我的狗算个什么英雄,有本事,你打我的腿啊,看我娘跟你有完没完。”
说完。
脚底抹油,一溜烟地跑了。
一边的郑峰对此早已见怪不怪,眼见郑秋年又要动气,忙开口劝道正事要紧,郑秋年这才想起外面还有个张怀德在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