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客栈》执此浮生

48、第四十八章天戮篇?云萧何

　　认识？
　　什么叫做认识一个人？
　　见过几面算不算认识？曾打过交道算不算认识？这世上萍水相逢算是缘分，情分匪浅也算是缘分。单看你怎么划分界线。
　　段红尘同这少年的缘分不过一面，同这少年的爹也不过见过两面。这算是认识吗？段红尘心中也不清楚！
　　段红尘初遇云萧何的时候，是在十八年前的漠北。那时的漠北正值冬末，刺骨的寒风吹得人骨头逢里都是冷的。即便是喝最烈的烧刀子，也无法温暖那种透入人心的冰寒。
　　“你叫云乐生，小名安安，大名是你爹取得，小名是你娘定的。你还在襁褓中时，我曾见过你一面。而我，见过你爹，也不过就是两面而已。”
　　你亲眼见过生命的消亡吗？你见过红色的雪花吗？你见过极尽死亡的困兽，仍奋力挣扎拼死争夺吗？
　　那年的漠北正值大雪，雪花飘飘覆盖了漠石城外几百里的疆场。
　　“我遇见你爹的那年，天极寒，大雪下了一天又一天，总是不见停。”
　　那时的段红尘，苦于无法消磨无尽的生命，便跑到极北之地寻找故人。偶路边疆小地，想要停下歇脚，却不想......在那样荒凉的一个地方，见到了一场极美的震撼人心的风景！
　　其实，妖也好，人也好，不管是什么种族，似乎只要有无尽的生命，只要见惯了生死更迭，整个人便会把生死看淡；再多人的离去，再多血的挥洒，也引不起内心的波澜。
　　那年的段红尘路过漠石城，这个国度最边缘的小城。那个地方荒凉的除了城墙和小屋，其他什么都没有。
　　可就是这样的地方，鲜血染过一层又一层的白雪，硬是在灰茫茫的大地中，染出一处异样色彩。而那殷红，隔老远都让人心中一惊！
　　“小子，你见过红色的雪吗？就那种，一人高厚却全是鲜红的雪？”
　　段红尘突然间就笑了，眉目间全是九吾不曾见过的神色，似是回忆似是敬佩，影影绰绰满目复杂。
　　段红尘知道云乐生迟早会问出心中的疑问，她也没打算避让。于是她看了看四周，牵着云乐生找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
　　毕竟，这个故事并不短。
　　漠石城，这个国度最北边的小城。原是两国交界之地，因常年征战，致使这里人烟稀少，荒凉贫瘠。
　　“你们这个国家啊，那年好像正值国君更替，所以那时外忧内乱危机重重！不仅是边关，就连朝堂都混乱不堪。
　　你爹好像是个少年将军，至于你云氏一族，不用我说，你也知道，世代守家卫国征战沙场......”
　　征战沙场，向来是生死由命！
　　云氏一族，战死沙场的不计其数，这个不用段红尘说，云乐生也知道。只是，云乐生从不曾想过，刻在祖训上的文字，原来讲来，是这样的字字滴血！
　　云家的家规是什么，祖上祖训又是什么？这些当年的段红尘完全不知晓！她甚至都不知道，那个浴血奋战的人是谁！
　　她能看到的只是奋力拼杀的少年，她感到震惊的，也正是这个一次又一次从死人堆里爬起，仍不肯退让的少年！
　　那年的漠石之战，那年的漠石之殇，那年漠石城上演的令所有人都震惊的绝地反击。现今讲来都人人称赞！可又有谁明白其中将士付出的艰辛和血泪！
　　“漠石一役，敌军二十万大军围困漠石一月之久，云萧何手下驻军不过五万，加上城中百姓也不到八万人。在没有援军没有粮草的境地下，被困死在漠石的八万人，所有的重担都压在了尚且年幼的云萧何肩上！
　　我遇见你爹爹的时候，已然到了漠石之战的尾声。那时，现在这个国家的朝野上下，竟无一人提出援救，他们所有人都已放弃了那被困的八万人，所有的人都已经放弃了漠石。云萧何那时已经不是处在困境，那已然是死境！
　　那时，敌军三天一战，战必杀戮无辜。他们像逗弄老鼠一般逗弄云萧何，羞辱谩骂和同袍的战死，无一不逼迫着云萧何！痛苦、无望和恐惧，则逼迫着漠石城的每一个人！崩溃，也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
　　“可，我爹终归还是没死！”少年安静的听着，却又止不住的打断段红尘。
　　往昔那些血染的故事，终于不在只是说书人口中的一段唱词，它揭去了所有华美的装饰，鲜血淋淋的呈现在云乐生眼前。沉重，也难以承受！
　　“怎么？”段红尘笑着看了看坐在自己身旁的少年：“现在就觉得喘不过气来？最沉重的部分我还没说呢！”
　　思绪回到那年冬，段红尘都记不得这是她第几次看到那年少的将军从血泊中起身，她也记不得这到底是云萧何第几次埋葬他的战友？只有漠石城北，那一座又一座蔓延开去的小土包，显示着不知多少人的离去。而让人悲哀的是：这些幸运的能马革裹尸的人，只是其中极少极少的一部分，更多的将士则是无人收殓无处安身！
　　“将军，这次咱们又战死了四十八个兄弟！”
　　“将军，咱们余粮不多了！”
　　“将军，开城门吧，咱们跟他们拼了！大不了就是一死！”
　　“将军，将军.......我们还能回家吗？”
　　“将军，我想我娘了，我出来时我娘还说，等我归家，就给我寻一房好媳妇呢！”
　　“将军，我想......回家......”
　　云萧何一路走，一路看，除了萧索破败的城墙，眼前全是重重叠叠的人影。有年长的愤怒的老将，有年轻气盛的小将，还有......年少的稚嫩的新人士兵。
　　他恍惚地走过这重重地包围，走过一个又一个或是步履阑珊或者行色匆匆的兄弟，在此之后的，是更让他不知该如何面对的......寻常百姓。
　　“将军，战事怎么样了？将士们都还好吧？”
　　“将军，朝堂有说什么时候援军到吗？这场战事什么时候会结束啊？”
　　“将军，你饿了吧，来，大娘这里还有些余粮，你拿去吃啊，别客气！”
　　“将军，我娘说让我跟着你，说不定就帮上什么忙了！”
　　“将军，将军.......”
　　那么多人喊‘将军’，似乎他本就是一个可靠的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似乎他生来便顶立与天地，似乎有他在漠石便不会破！
　　可，卸下盔甲，洗去血污，云萧何也不过就是一个稚嫩少年。这如山般的担子，沉甸甸的压在他的身上，他，真的担得起吗？
　　什么是绝境？什么又是死境？绝境尚有可能逢生，可死境又能如何？
　　云萧何眼前闪过一个又一个城中百姓担忧的脸。如今这城中，当初没有来得及走掉的人中，除了老弱病残，其他都已拿起刀枪随他上了战场。可那些上战场的人中，又有几个能活着回来？城中百姓将家人托付于自己的时候，又是否想过会有命去无命回？
　　没有谁该死，也没有谁愿意死！城中人害怕被抛弃，可，被围在漠石的人早就已经被抛弃！
　　“将军，就没想过降吗？”漫天的白雪中，段红尘一身玄衣如墨，死气沉沉的颜色，似是寓意着不详。
　　云萧何闭了闭眼，降吗？云家人字典里从没有‘降’这个字！更何况......实际情况也决不允许他降！
　　“这城中这么多无辜之人，你以为......不过是阶下囚而已，若是能换他们安生，若是能有其他办法，我岂会拖到现在？敌军......根本不接受降军！我们要么战，要么死，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所以，留在城中的人怕被云萧何抛弃；所以，即便云萧何一次次战败，城中百姓从不敢有怨言；所以，这城中人才会如此绝望！
　　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这城中万人！
　　这漠石，没有人不知道城破的下场，却又没有人想知道城破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