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客栈》执此浮生

47、第四十七章天戮篇?年少的倔强

　　一方静室，水声潺潺，九吾执了水瓢，缓缓浇过那孩子劲瘦的背。可即便是如此轻柔动作，也引得那孩子握紧了拳头。
　　九吾眉头紧皱，轻柔的冲洗那孩子狼藉的左肩。
　　九吾的目光顺着那孩子的左肩散向他处。少年稚嫩的背脊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纵横交错的伤痕，那些伤痕深深浅浅，有的已然是暗褐色的疤痕，而有的才将将结痂，其下还隐约露着殷红。
　　像少年这般年纪，若不是家境贫苦，早早的便去做工，想来不会有哪家的孩子像他这般。瘦弱的脊骨尚未长成撑天的枝干，便早早的受尽磨难！
　　九吾轻缓的清洗着，那孩子后背上结疤的伤口又有些开裂，丝丝殷红顺着水流，缓缓变淡汇入木桶。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前尘忘尽，重新认识尘世的九吾，觉得自己曾经僵硬如石头一般的心，现今也变得柔软了许多。
　　“你这小孩，受伤了疼了怎么都不出声？”
　　那孩子不说话，似乎又成了哑巴，只有他握紧的手掌透漏着他身体些许的异样。
　　那孩子也不看九吾，他的双眼紧闭，拒绝和任何人沟通。这般模样，九吾也不清楚自己的手劲是否合适。
　　九吾无法，叹息又起：“这个力道可以吗？疼吗？”
　　可，即便九吾动作再轻缓，终归还是个男子，手掌要比女子粗糙，动作也不够温柔。九吾一直担心，如果自己非但没把这孩子的伤口清理好，还把他弄得更加伤痕累累了，那该如何是好？
　　想着，九吾就停下了手，转到那孩子面前，静静等他睁眼。
　　“我是个粗人，下手也总是没轻没重的，你若是不说，我便不知我做的对也不对？我若连这等小事都做不好，便会被人骂。你纵使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也要替他人想一想。痛了，你就喊出来！就权当是帮帮我，如果我手劲重了，你便说一声，好不好？”
　　那孩子睁开那一双平静无波的眸子，思考了好一会儿，方才应了声‘是’。随后便又闭上了眼睛，拒绝与人沟通。
　　有些时候，坚强是好事；可有些时候，太过坚强固执，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便让人无奈、愤恨和心疼了。
　　“这世上纵使没有好人，也不全是坏人的。你小小年纪，不要因为一些人一些事便敌对整个尘世。
　　更何况，凡事皆有两面，有些时候，你以为的，未必就是真实。
　　有些人，你别看她凶巴巴不好相处的样子，就比如门外的那个，其实她的心地可好了。
　　那时的我呆呆傻傻的，什么都不会，连说话都说不利落，可掌柜的还是收留了我。你看，你不也一样，同人打架弄了一身伤，她还不是把你捡了回来。
　　小子，你一定要记得，这世上多的是心口不一的人，也多的是面恶心善的人，凡事不能只看表面！”
　　九吾似乎自从入了不渡之后，就有变话唠的趋势。他虽不记得前尘往事，但，隐约还有些感觉。他总觉得他之前应该挺有威严的，但现今怎么…有变事妈的趋势？
　　“那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这人终于开口说话了！
　　“我同你不一样，外边那人，也同我在意的人不一样！”
　　那孩子终于睁开了眼，他的眼中似乎永远平静，不管遇上了何事，也不管遇上了什么人，他的眼里永远一片寂静，犹如死水，无波无澜！
　　有些人，年纪尚小，便以一身死气！
　　“或许事情并不是你想得那样呢？又或许，你看到的只是有人故意让你看到的呢？有句话叫‘世事无绝对’，你双眼看到的，也不见得就一定是真的。”
　　那孩子又闭上了眼，不信九吾的话，也拒绝再交流。
　　“还真是倔啊！”
　　不过，谁年少没有叛逆的时候，有些事情，时间会带来最好的解释。
　　吱呀！
　　木门悄然打开，九吾牵着那个阴郁的少年出来。等在门外的段红尘转过身来打量。
　　眼前的少年换了一身青衣，额前的碎发也被九吾歪歪扭扭的束了起来。
　　蜕去灰扑扑的旧衣，束起遮眼的碎发，这孩子除却眼神阴郁，倒也和其他孩子没什么两样。
　　段红尘上前，勾了勾嘴角，扯开少年束发的锦带：“你这个样子，倒也算是顺眼。难道你不知道吗？什么样的年纪，就要做这个年纪该做的事情。你故作深沉的样子，让人看了就不顺眼！”
　　少年闻言愣了愣，从没有人教导他：他这个年纪该做什么，又不该做什么。
　　也从没有人一边如此嫌弃的跟他说话，又一边如此亲密的为他束发。束发这件事，自少年幼时便不曾有人为他做了。
　　少年转头看了看九吾，九吾悄悄对他眨了眨眼，似是再说“看吧，这人就是嘴硬心软！”
　　段红尘看着终于梳理整洁的少年，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就转身走了！
　　九吾赶紧牵着少年跟上，一边对少年使眼色，一边笑眯眯的看着走在前方的人。
　　少年的眼里仍是一片平静，只是，似乎又什么亮光一闪而过！
　　九吾见少年盯着段红尘的背影出神，他想了想，随后松开了牵着少年的手掌。
　　骤然被松开的少年，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九吾的手掌强劲有力，其上还有厚茧，牵起来并不是很舒服，可却莫名的给人安全感。就像......就像父亲的手掌！只可惜，少年也只在年幼时牵过父亲的手。
　　少年不自觉的看了看自己被松开的手掌，其上薄薄的一层肉茧尚未坚硬，瘦长的指节苍白而又无肉。不软还硌手，也怪不得他们不爱牵。
　　少年低着头，一言不发的跟在她们身后。
　　而九吾则快步赶上段红尘，笑着与她并肩前行。
　　段红尘纳闷的看着突然跟上她的九吾，有些奇怪的打量了一下他，倒也只当他是突发神经没有理会。
　　只不过，段红尘在走出十几米后，终归还是停下了脚步。
　　低着头默默走的少年也木木的停下，既不出声也不问话，只是乖巧的停在原处等待下一次的出发。
　　“你怎么走个路都这么慢？”
　　段红尘翻了翻白眼，有些嫌弃的开口，但终归还是牵起了那少年的手，把他拉上前去。
　　九吾嘴角弯了弯，在那少年呆愣的时候，执起了他另一只手，默默地跟上。
　　少年有些呆愣，似乎头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有些手足无措。
　　看着这孩子有些窘迫的样子，段红尘终于笑了。
　　“这就对了，小孩子就该有小孩子的样子！小小年纪，这么老成干什么？走吧，小子，咱们去吃饭！”
　　九吾悄悄对着那少年眨眼，撇了撇嘴，像是再说‘我们掌柜就是这样抽风，不用理会！’
　　少年平静的眸子微微起了些波澜，他干裂的嘴角动了动，像是想要扯出一个微笑来。但，这对他来说，终归是难了些，以至于他这耗尽力气做出的动作，在外人看来根本看不出什么区别。
　　段红尘还在那小声嘀咕着少年的孤傲和倔强，似乎遇上这样的孩子真真是让人头疼。九吾牵着少年的手掌，悄无声息的听着，可他却知道，段红尘比这世上的绝大多少人都要心疼这个孤独又固执的孩子。
　　“你...”那少年停下了脚步，尚未长开的手掌紧紧的拽住了两边的大人：“你们为什么要带我回来？你们是认识我吗？或许是认识我父亲？”
　　毋庸置疑，那少年喜欢眼前的两个人，很喜欢！可，一人独行太久的少年，根本就不相信这世上会有人对他无缘无故的好！也不会相信，这世上会有无缘无故的善！
　　虚幻再美，也抵不过残酷真实！有些善意即是蜜糖，却也是砒霜。少年不想沉浸于眼前的美好，而后死于虚假。
　　独自包扎伤口的人，从来不会相信，来的轻易的好意！即便......它美的让人无法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