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彼岸的弦音》破琥

5、弥玥

　　九月的天空，清澈得像一个湛蓝通透的漏斗，将阳光一点一点轻柔地抖落下来。其中最纯净的一小缕，穿越过葡萄藤架，无声无息地漂浮在石凳上。有冰冷的腕子从光线中轻轻掠过。
　　腕子上，萦系着一朵挤挨一朵的茉莉花蕊，幽静地散发着清香。
　　嗅起花香的鼻尖微微翘着，脸颊上，是湿润的晨露，闪着淡蓝的微光。
　　弥天半仰着脸，唇边绽放着一朵极浅极浅的笑涡。头顶云朵飘动，笑涡便在下一束洁白的光圈里，转眼消失不见。回过神来一般，弥天重新拿起手边的英语课本，大声地朗读起来。昨晚已熟读过的句子已然印刻在了脑中，她试着关上书，低声背诵。
　　顺利地背诵着，踏着石子小路的步伐也慢慢轻盈。
　　她吐出最后的一个单词，双脚往前一并，从三层的台阶上直接跳了下去。稍稍喘气，头还未抬起，眼前便出现了一条长长的影子，顺着布满爬墙虎的墙壁，延伸至她的脚下。
　　还有人比自己来得更早么？
　　这栋修建了二十年的红砖白墙教学楼，矗立在圣南高中食堂的旁边，如今已经不作为教学场所来使用，但是每每上学放学，还是会有不少的学生徘徊在它前面的空地上，脸上洋溢着无限的憧憬与向往。
　　那是因为，这里竖立着圣南高中历来最优秀学生的光荣榜。
　　一抹视线，直直地凝视着这扇玻璃橱窗，凝固在一张清雅的笑颜上。
　　“弥玥……”夜知的唇边，缓缓地流泻出低沉的字节。他太过专注于这副浅淡温和的容颜，眼眸里刚刚闪烁出的奇异的光芒骤然变化着，额上重叠着复杂而沉重的褶皱。
　　不远处，一双冷冽的眸子里，冗长的愤恨与怅惘极速交替。隐忍了许久的弥天终于发出一阵苦笑。
　　顾夜知不悦地回头，待看清来人之后，心头的悻悻然又增添了几分。
　　“你……在看我哥哥？”弥天平缓地，一字一顿地说着。
　　“他……”顾夜知的目光未有移动，“他真的是这里最有名的击剑手？”
　　弥天点点头，觉得他执拗的眼神实在奇怪。
　　恍若要把相片下的短短介绍文字看穿，顾夜知的神色逐渐纠结，“我想要见见他。”
　　你已经见不到他了！差点这样说出口，弥天在张嘴的那一瞬却懵然屏住了呼吸，忽然之间，脑袋中有一处电击般刺痛，全身的血液凝固成冰，然后，又重新开始慌乱地奔流。
　　一个模糊的疑问在她的脑海中发胀，胀裂了她极力保护的记忆之阀。
　　弥天的头剧烈地疼痛起来，手臂痛苦地向下弯曲，不断地弯曲着，就像一株逐渐萎缩的向日葵，一点一滴丧失着水分。
　　“你怎么了？”顾夜知微微低头，注意到了地上她佝偻的身影。
　　弥天倔强地挺直了背脊，傲然扬起脸来，迎着苍白的晨光，看不清表情。“我……没事。”
　　“注意身体吧……我可不喜欢太过孱弱的对手。”顾夜知淡淡地说着，眸子里没有浮动出任何情绪。
　　太过孱弱吗？弥天在心底冷笑着，觉得手指异常冰凉。曾经，好像不记得什么时候，我也对谁说过这样的话啊。
　　微风中，有清淡的香气拂面而逝。
　　顾夜知的脸颊微微侧动，清水的目光流连在弥天的手腕上。“花瓣……都碎了。”
　　弥天兀自一愣，恍然低头，柔软粉白的茉莉花瓣，不知道何时，忽地凌乱地相互分离来，在白皙的腕子上揉成雪白的一片。一如此时弥天的唇边，颓然无声的色彩。
　　她抿了抿嘴，默默地终究笑出声来。“顾夜知，你从法国来到这里，就是想超越我哥哥弥玥吧！”
　　他流动的神色稍稍一怔，“没错，还有……”
　　“你永远都不可能做到了，”弥天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自顾自说着，语气坚定而不留余地，“你永远都不可能超越他！”
　　本就厌恶话语被打断的顾夜知，听了这句话，眉宇极不自然地聚敛起来，他怒视着弥天，眼眶里有细细的血丝在悄然浮现。“你凭什么这么说？”他居高临下的斜视着，却发现弥天的身高竟比一般女生要高出许多，清爽的短发飞扬着，静静地轻抚过他的耳鬓。
　　弥天不自然地动了动脖子，退后了两步。“你还不配领教他的剑。”
　　什么？顾夜知觉得可笑，就真的抖动着肩膀一贯性地呲笑着。
　　“如果我说一定要呢！”他用调笑的语气，慢悠悠地说道。
　　“你会后悔，”弥天冷冷地第一次直视着顾夜知的眸子，隐忍的惆怅一闪而过。
　　目睹着这样执念的一张容颜，顾夜知一时之间愣住了。
　　弥天不等他再来质问，快速地回转身往学校中心的操场跑去。臂弯之间，风声吹得书页哗啦拉作响，橘黄的阳光在她头顶如浮光掠影，如夏日云朵一层压着一层地袭来，一回眸，却又瞬时迸裂，汇聚成空中卑微的灰色尘埃。
　　碧绿的草甸上，雪白的球鞋相对跳跃着，这点点律动的色块渐渐湮没了她消瘦的背影。
　　这会儿，到了足球社的球员练球的时间。
　　顾夜知踱着步子，顺着足球飞跃的弧线走了过去。
　　咚，足球黑白的影子掠过他的眼前，滚动了几圈，在他脚边三四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喂——同学，帮忙捡一下球好吗？”浑厚的嗓音里透着无穷的活力，一个臂膀黝黑的学生冲这边大声呼喊着。
　　顾夜知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走动了几步，开始弯腰。
　　“唉，你说，要是弥玥学长还在多好啊，瞧现在，连个像样的踢前锋的人都没有。”也许是这些孩子本来嗓门就大，聊起天来声音也是十分洪亮。
　　可是他们不知，那个名字，让顾夜知的身子瞬间一颤。
　　另一个人言语惋惜地叹道：“谁说不是呢，多可惜啊……”
　　“要说，还是击剑社受到的打击更大呀……”
　　“唉，别说了，人都不在了……”
　　“可是到现在，我也接受不了呢，你们说，弥玥学长真的死了吗？”
　　咚咚咚……顾夜知背脊一凉，手指僵硬得一动也不能动，球又掉落在地上，一下一下地弹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