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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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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夏之交的阵雨最是没有规律,尤其多山近海的泰县,那雨量丰沛得就如同伤心人的眼泪一样。雨水洗涤万物,把那些藏在枝枝蔓蔓中的污垢一并冲刷了。
一望无际的绿丛灰石之间,一把黑伞静静绽放。像这样的天气,来墓地里祭奠的人原本寥寥,更何况,她从滂沱站到了雨歇。
这种暴雨过后分外清新的感觉,是城里人心心念念的负氧离子,而对于她,此时此地,此情此景,却一直是心底一块结痂不了的创口。她静静地站着,连同每次都会捎来的那一把白色山茶花一样,寂静无语,悄然绽放。
慕和平站在身后有一会儿了,低低地说了声:“啊纽,回家吧。”
“我再陪她一会儿。”
两个人继而又陷入了沉默。
慕和平望了望天,凭借多年与大自然打交道的心得,他知道,很快就又有一场雨要倾盆了。他不担心不久之后果园子里的损失,那原本就是他打发时间,或者说,转移注意力用的,他真正挂心的,是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人。
“啊纽……”他用手抹了抹顺着老旧伞骨滑到花白两鬓的雨滴,瘦削的脸颊微微动了动,“那个警察在查你,危险。”
她的头扬了扬,背绷直了一些。
“算了吧,啊纽。”
听言,她转过身来,还是那双微微上扬的秀眼,和墓碑上的像极了。
“还差一个,”说话的语气是轻柔的,但眼神中闪现的却是一道如寒雨般凛冽的光,“很快,就都完成了。”
慕和平的劝慰很平静,很缓和,事实上,当那天杜一苇找上门来,自己继而从穆青的电话里知晓了全部真相后,他便一直是这样的态度。他最在意的,不是范险与否,而是在这场长达八年的蛰伏里,自己为何没能早一点知道,早一点去分担她肩上背着的这沉重的一切。
“算了,你好好的,好不好?”
“怎么算?”穆青淡淡反问了一句,对面无人接话。忽然,她朝他走近几步,从黑色风衣口袋里掏出两样东西,利落组装好。也是在这一刻,泰县公墓附近的基站,接收到了穆青这个手机的信号。
“你看,他们求饶的样子,像不像,当年你哀求的时候?”
安皓的短信映在慕和平那对棕黑色的瞳孔里,一瞬间,文字仿佛融化了,流向眼角,最后,从脸颊滑落下来……
杜一苇一行赶到泰县公墓时,头顶上的云层已憋到极限,哗啦一声爆开来,轰隆隆地砸向了这一片绿丛灰石。
凭着镇里专项整治工作时积累的人脉,赵立立很快就拿到了墓园的监控资料。“县乡不比城区,没那么规范,大门口的监控还是为了应付‘文明县城’创建刚给装上的,唯一的一个。”赵立立一边拉着视频进度,一边向杜一苇解释道,忽然眼前一亮,脱口而出,“老慕?”
慕和平高瘦的身子从监控前走过,体貌特征完全暴露在镜头之下。
“来看他们家姑娘的?”赵立立自语道,视线很快被稍后跟进的一个清洁工模样的人吸引走了。筛查很快完成了,当天进出墓地的五个人中,有四个完成了身份识别:一个清洁工人,一对祭拜先人的夫妻,还有慕和平。
“停,放大,再放大。”杜一苇指挥着赵立立点在鼠标上的手指,反反复复,不厌其烦,他固执地想要看清第五个人,那个藏在一把巨大的黑伞下的人。
“杜哥,这人应该踩过点,知道摄像头的位置。你瞧,从进入监控到走出监控,从头到尾,他都用伞顶着镜头方向,”赵立立嘴里‘啧’了一声,“这把伞也忒大了,还是黑色的,完全就看不到人呐。”
杜一苇紧皱的眉头半点没有松开的意思,他嗯了一声紧着问道:“刚才我们上山的路口有监控吗?”
“嗐,有就好喽,这一带啊除了半山腰上那个停车场因为以前闹过纠纷,装了一个,就再没别的了,乡下的乡下,啊。”赵立立说完这句,凭借职业敏感度知道老友下一句要问什么,顺势就给出了答案,“最近的两条市政路,的确有监控,但四通八达的,很难判断当时哪一辆车要上山。”
“哦……”杜一苇禁不住用叹息的语气应了一声,心里颇觉黯然。这就意味着,即使赵立立有办法越过程序搞到交警队的监控资料,排查也无法完成。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做啊?”赵立立的双眼终于离开了监控屏幕,转头把视线移向一直躬身站在身后的老友。
“你说慕和平再婚……那他,是二婚后去市里的吗?”
“听说是。”
“查他在泰县的所有档案底册。”
“诶!”
现在的池巍巍每周都会来穆青办公室一次,客户黏度极高。要不是穆青解释心理咨询需要循序渐进,他倒想天天来这里。尽管同样是让人放松的暖色装修,林林总总的各色设备,手捧记录本摆着招牌笑容的心理治疗师,但这里却和其他治疗室有着一个本质的不同——他被当成了主体。他不再是被父母强塞给各个专家的池巍巍,不再是让人以既往病史研判病情的精神病人,可以不再接受任何的不公与不解,无论他们是否披着人本主义、精神分析,亦或行为疗法的外衣。甚至有一天,池巍巍突发奇想,开着自己那辆蓝色跑车去父亲给他挂名的软件公司递了辞职信。到了才知,挂名同事、那个在他眼里一直是怂包般存在的中学同学——宁洋,居然因持刀伤人而被抓进了监狱。
“垃圾。”他无谓为看不上的人费神,坐在头层牛皮的巨型办公桌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体会当公司副总裁的感觉。离开的时候,一种从未有过的自由,从他心底迸发。
“还是催眠?”穆青明知故问。
“对,效果,还凑合。”就算是迷恋这种全然释放的感觉,池巍巍的嘴巴还是保持着自己的尊严。孤傲是一座墙,保护着里头还没有顺利长全皮肤的自己,也让他与自己那对卓尔不群的父母隔开了唯一一道防线。
“闭上眼睛,慢慢的,慢慢的……让全身放松下来,跟着钟摆的节奏,做一次深呼吸……”开头并没有什么不同,等进行到眼皮剧烈跳动的阶段,穆青的引导词发生了变化。
“把自己交给潜意识……潜意识它完全可以听得到,它会帮你处理所有……所有你现在遇到的难题。现在,感觉一下周围的光,慢慢的,慢慢的……你的前面,后面,左面,右面,都充盈着光……它们照耀着你,温暖着你,让你感觉,拥有着希望……
现在,再感受一下,你发现,你的身体突然被束缚住了,伸不开手脚,舒展不开,完全舒展不开……你发现,你正被一个巨大的玻璃罩笼罩着,一个巨大的罩子,它全然罩住了你……感受一下,它束缚住你的身体……你的四肢……你的手脚……还有,你的自由……现在,看一看,看一看,究竟是谁,压住了罩子……他一直压着罩子,束缚你,困住你,剥夺你的自由,抹杀你的意志……甚至,他想要扼杀你!”
池巍巍陡然睁开一对血丝红眼,正好迎上了穆青近在眼前的两道冷硬的目光。
“是我爸!”
从这往后一段时间,池巍巍再没有出现过。再接到他电话的时候,听筒那边传来的是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
“是穆医生吗?”她说话声腔特别,以一种优雅的谈吐把杭城吴语融在了普通话里,但口吻却透着强势,“要麻烦你葛毛来我家一趟。”
等穆青进入那一幢位于市中心的跃层豪宅时,女主人的脸上多了三分笑意。
“介格年轻啊,我还以为是个教授呢。”
池巍巍大半是遗传了他的母亲的,细眼小脸,额头饱满,一把保持得恰如其分的腰身,除却白腻腻的粉底下压不住的风霜之感,确曾是个典型的江南美人。
穆青勾了勾嘴角,表示回应。
“我们巍巍跟很多专家学习过的,可惜都学不长,谁晓得,啥时光自己寻着得来你?”她的情绪显然是愉悦的,但说话的时候下巴还是习惯性地微抬着,薄唇絮絮动着,“我们也不是那种拎不清的人家,你呢,好好开解我们巍巍,我……”丰厚的报酬还没来得及一一陈列出来,一道熟悉的身影不知从什么地方冲了进来。
“你又查我手机又查我手机!”咆哮之余,他用两团因极度缺乏睡眠而泛黑的凹陷的眼睛掠了穆青一眼,带着一对拳头又从原路冲回了房间。
池母显然见惯了这种架势,精心修过的柳叶眉微微一蹙,朝着豪宅里仅剩的第四个人——池家的保姆吩咐道:“李姐,去瞧瞧。”说完这句,那张白腻小脸竟一下子颓垮了下来,脸上的肌肤纹理仿佛一齐向着地心引力认输了,轻叹了口气:“哎,我就这么个男伢儿,他这里头生病得来。”一只纤指点在自己的胸口。
开始几天,池母看着穆青一如既往平静进入房间,半天后又平静走出房间,心里不住打鼓。而她的儿子则继续一反常态不理穆青,顾自对着电脑一遍又一遍地打着游戏,嘴里狂骂“垃圾”。
“双排最好的配合是一名狙击手加一名突击手,你这样乱打,给什么喷子都没用。”穆青也不着急,坐在房间宽敞的沙发上,手捧保姆送来的名贵茶水,随意评说。
“低处怎么可以强行冲高,高打低的优势就像老子打儿子,他随便绕视野,倒了随便扶,你这样就是随便送人头。”
听到“老子打儿子”五个字,池巍巍的手顿了一下,继续打游戏。
第四天,穆青置下手中精致的茶具,拉了一把椅子,坐到池巍巍身边。
“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叫‘金刚狼’吗?”她指的是他的游戏网名。面对对方持续的无视,穆青仍然不急不缓,从处心积虑通过游戏的接近,到步步为营直击要害的引导,她一直就像那个端坐岸边的姜太公,需要付出的是常人无法想象的耐心。
“一个人看似无意义的举动,往往是他潜意识的流露。”她顾自说着自己的台词,暂时也不期待对方能有什么回应,“我们知道,金刚狼是X战警中的角色,他因为家庭不睦,从小就孤僻,虽然天生体弱,骨骼却异常清奇。有一天,园丁突然杀死了他的父亲,他因愤怒而激发了异能,亲手杀了园丁报仇,谁知道,这个园丁,却恰恰是自己的生父。”说到这里,她又刻意留白了两个节拍,方才继续说道:“金刚狼,他一直对自己的天生异能感到恐惧和厌恶,就像……就像人们在面对他们曾有过的,想杀死自己父亲的念头一样,都充满了:回避、恐惧和厌恶的情绪。”
池巍巍的手依然点着鼠标,但动作却变得迟钝了,在同个点位上转来转去做无用功。
“如果你不反对的话,那我继续往下说?”
电脑屏幕前没有任何声响。
“看过这么多年的精神科医生,我相信你知道一个人,弗洛伊德。他是‘心理学之父’,而这个所谓的心理学之父呢,提出过一个使他名满天下的理论——“俄狄浦斯情结”。俄狄浦斯是希腊神话《俄狄浦斯王》中的人物,命中注定他必然杀死自己的父亲,娶自己的母亲为妻。他虽终生小心,极力避免,但仍在不知不觉中犯下了杀父、娶母两桩大罪。这当然只是个隐喻,反映了男人天生的憎父本能,而且,这种本能是从原始人类开始的,存在于人类无意识当中,并且一直沿着基因传续。用弗洛伊德的原话来说,就是:人类天生具有‘弑父情结’,从一出生,他就注定要和父亲展开斗争,以摆脱被统治、被支配的地位,争取独立自由的权利,进而掌握家庭的主导权和社会的主动权……
说了这么多,我就是想用专业知识告诉你,不管过去未来,或是此时此刻,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什么样的动机,也不管它们在别人看来是对是错,是好是坏,你,可以有任何念头。任何的情绪,任何的想法,任何的冲动,都是可以的,都是被允许的,都是正常的,你,知道吗?”
游戏的界面已转至天空,这个视野意味着,池巍巍彻底放弃游戏。
从房间出来的时候,池母显得有点儿高兴,她早从保姆那里得知,池巍巍愿意与穆青交流,并答应重新去诊所治疗了。
“噶年轻,噶煞克啊!”池母用一口略显娇作的腔调夸道,而回应她的却是穆青平静如常的脸以及一份治疗协议。
“巍巍早几年的诊断是精神分裂。”穆青意有所指地看着接过协议书而稍显无措的池母,微翘的眼睛里寒光一闪,仿似洞悉了八年前的那个秘密似的。
“呃……”
“哦,我不想知道为什么。”她迅即用第二句话将对方的疑虑打消,继而说着自己的版本,“患者在我这里的诊断,是典型的躁狂症,易冲动、睡眠少,伴随部分活动紊乱,至于病因嘛,遗传和环境因素都有可能,目前主要倾向于精神刺激的诱因。如果您信任的话,我将继续用我的方法治疗他,当然,这需要一个过程。”
“信任,信任,穆医生最靠得牢!”池母忙不迭应承道,又低头掠了一眼手上的治疗协议书,两道微蹙的柳叶眉显示着她的踌躇,“穆医生,这个……”
“哦,例行程序而已,需要家属签个同意意见。”穆青尽力使自己此刻的眼神变得柔软一些,她用这样的目光投向池母,“虽然巍巍在催眠治疗上取得了一定成效,但如果病情反复的话,不排除使用其他的治疗方法,比如,目前治疗躁狂最安全有效的电休克疗法。哦,我只是举个例子。”穆青有意添了一个浅笑,想让谈话的内容变得更轻松随意一些,“这个电休克疗法呢,其实非常普及的,美国医学学会和美国心理学学会都推荐使用,您可别被那些瞎编的电影电视剧给吓到了。而且,这个,咱也不一定用得上。”
落款上,多了“冯婉贞”三个娟秀的字体。
虫二酒吧确如它的名字所隐喻的——“风月无边”。这才九点来钟,酒吧里就满满当当地坐全了男女。领舞的两个女孩被九万提早支上去开工,谈好了加班费后,两个小妮子就屁颠屁颠甩起电臀,大跨步迈入了那个由青春和光影交错的虚幻的圈。
太子近来心情烦闷,一边瞅着酒吧里在他看来越发降格的女人,一边喝闷酒。那个叫“逸逸”的长腿妞很久没来了,两条大长腿自是没的说的,人也放得开。当然,最教自己不是滋味的还属那个女医生,喝着喝着,这会儿竟品出了一点儿失恋的意味来。
“妈的,那女人脑子里抽什么风?”他和吧台后的长发调酒师对望了一眼,心里不甘地想着。又要了一打啤酒,一个人看红男绿女,喝着没劲时,太子突然左顾右盼寻思起自己的那只跟屁虫来。他正纳闷这只虫子怎的还没跳出来,一转头,就瞧见了那个熟悉的后脑勺——寸头。
“寸头,寸头。”太子喊了两嗓子,不见回应。那小寸头许是音响太大听不见人唤他,又许是怀里揽着的女人太过风骚,让他一时忘情,愣是没有转过头搭理太子。
“你小子他妈的……”太子的手搭在了寸头的肩上,一句问候还没说完,金丝眼镜框里的眼珠子就要爆凸出来了。
“诶,太……太子!”寸头显然没料到太子今日会早来,平时最会煽风点火的唇舌一下子都变得不灵光了,支支吾吾地应道,“您……您在呐?”
“你他妈的想我死哪儿去啊!”
“诶,哪能,哪能啊……这不,这不等着您嘛!”
太子鼻腔里冷哼了一声:“就这?”说着,操起桌子上的啤酒瓶就要抡寸头,被对方一把抱住,那双高举过头的手死死不肯松开,扁脸上两道短眉拧在了一块儿。
“太……太子,有话好说,好说!您看……您……您不是已经飞了这妞嘛,兄弟们都知道啊!那我……我就想着,肥水不流外……外人田……”磕巴的时候,他瞥见太子的眼神已在女人的身上流连开来。今晚的穆青,身上的布料格外少,仿佛多一寸都不足以体现自己的性感似的,胸脯白花花的,两条细腿从短裙高叉里伸出来,活像两节出水的莲藕。关键,这莲藕刚才还搁在了这个怂货的腿上。
“滚。”太子甩开寸头的手,干净利落撂下一个字。
“诶诶!”对方忙不迭应道,从啤酒瓶下死里逃生之后回身向穆青鞠了个躬,表示划清界限,“嫂子,我先走了!”
男人的妒忌心是最容易激发的,尤其是这种自以为混出了点名堂的男人。穆青成功重回太子的怀抱,而这一次,她学乖了。
照例是一番狂热与迷醉,在关键的本垒打中,酒里的安眠药及时发挥了作用,太子在主题酒店的大床上沉沉地睡去了。
记不清具体是多久了,从全盘计划开始的时候,她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地允许这些俗人的手、嘴巴和身体无下限地触碰自己,每一次,她几乎是憋着气忍受的,但想着很快就要到来的那个节点,她便觉得还能坚持。
“只差最后一个了。”她心里反复念着这一句,脑中闪现的依然是那张五人合照。
叫唤两次确认药效后,穆青快速翻出太子的手机,接着,从自己的包里取出来一副眼镜。只见左右镜片上都贴着黑色胶带,中间各有一个白点。在给太子戴上这副特别的眼镜之后,她将手机屏幕对准一照,锁定标识应声而解。
这是一副解锁手机的特制眼镜,两个白点正是用来模仿眼球的样子。原本,高端智能手机的人脸识别是自带红外和眼球追踪系统的,而这种所谓的“注视感知”功能就意味着,当你睡着的时候,手机是无法解锁的。这曾经是穆青计划里最困难的一个部分,直到她搜索到美国黑帽大会的一项研究,并且托人辗转代购到了这副眼镜。正是由于智能手机对眼睛活体与眼镜的人脸监测方式是不同的,戴眼镜时系统不会从眼眶区域提取3D信息,而是2D信息,于是,就有了这种模仿眼球的混淆视听的解锁方法。
当第一次开房时,她就用同样的方法在太子的手机里开启了定位服务,之后,便是长久的忍耐,必须等到足够长的时间,足够多的“常去地点”历史记录,她才有可能从纷繁复杂的数据中分析出想要的那个地址。之前,她曾按捺不住,想要从这个看似草包的人身上获得捷径。可现实给她生生地上了一课,那一次的侥幸险些失去“太子”这个重要的工具人。谙熟人性如她,知道这种机会,不会再有第三次。
“城东区滨南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