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斗·山猪·浮玉》darkness

5、Cap 5

　　Cap 5

　　都尉校检裴家的大小姐，这日四更不到便早早起来。斋戒了一连七天，在放了盐的水里沐过。百合给她一层层小心地穿了熏过甘松香的雪白褂子。同样的熏过甘松香的白裤，同样的白鞋。头发上只系了沤白的麻绳，面上付了厚厚一层白粉。唇上由里向外，黑赤，绛红，朱红，粉白，四种颜色点了鸳鸯。上扬着的眉毛统统拔光，用同样的黑赤画了两道低垂的八字眉，哭着一般，唤做孝眉。天还没亮，到院子里依旧点卯，用了比平常多得多的时间安排好了这几日的庶务杂事。临出门的时候，百合见风渐渐大大，又跑回去拿了一顶灰色的风帽给她围上。
　　于是只露出来一双哭肿了眼睑上又涂了一层粉的眼睛。
　　这一日便是寒食了。
　　所谓寒食，是拜祭先人，也是灶下不得见烟生火的节气。大约因为人的心境普遍凄凉，所以这整个世界一定要凄凄凉凉来配合才好。如果饿了，只好吃些生冷的食物。
　　百合的包袱里倒是有很多昨天厨下做的馍馍，一路上拿来喂养她家小姐是这些，分给路上讨饭的也是这些。百合心想，小姐平日里在家申五喝六，铢鎦必较的样貌，但私下里心肠却是好的。

　　旁边便坐着她家小姐，并不讲话，空气就那么一直僵着。寒食节的花斗围着灰色的风帽，只露了一双眼睛，手里抱着两个黄梨木的盒子，一上一下重在一起。盒子里没有尸骨，如果有的话倒还好说。骨肉不得归，只弃在万里之外的北邺乡间，于是不过拿了两个哥哥在家时穿过的衣冠来收殓入冢。
　　想到这里百合心里难过，却又不敢十分表现，只好强自忍住了。
　　她家小姐当日接到两个哥哥阵亡的书简，急切打开，眼睛向下一扫便把那竹简扔到一边，随即整个人翻白眼晕了。之后醒来，更无一日不低泣一回。
　　最近账目也常常算错，长此以往可怎么办呢。

　　好在……
　　之后的发生地事情教育了百合，她家小姐其实不会，也没有什么机会这样一直难过下去。

　　葬仪持续七天，白里日祭祀，晚间还要守夜。家庙名为荷花寺，寺里倒是有池塘，这时节却并没有很多荷花，也没有几个和尚，有的只是死掉的裴家人和一个不知道名字的看庙的老头子。
　　正殿叫做忘川堂，夜幕降临，便在堂上堂下点了灯。灯火如豆，围着守夜的花斗和一干男子女子。主母经不得彻夜的辛苦，出了家的大人已经不肯过问俗事，花斗的书简寄了过去，也不知他看了没有。
　　这样一来，自家人里来的便仅一个小小的穿白衣的十二岁的花斗。

　　小小的穿白衣的花斗的脸在灯火的阴影里黯然着。

　　四下里清净出奇，只有敲着木鱼的和尚在念一段经：
　　阿弥陀佛常住其顶，拔业障根本得生净土；
　　阿弥陀佛常住其顶，命终之后，任运往生；
　　阿弥陀佛常住其顶，不令冤家为害……

　　说时迟，那时快。没来由地听得门外哗啦一声。

　　花斗闻声抬头，蹙了眉毛往门那边看。旁边护法的小和尚说想是挂着的经幡被鸟儿拽掉了，以前常有，我且去瞧瞧，一边说一边起身轻手轻脚跑到门口，开了门跑出去。

　　于是和尚又接着念经：
　　阿弥陀佛常住其顶，不为诸邪鬼神恼乱；
　　阿弥陀佛常住其顶，灭四重五逆十恶；
　　阿弥陀佛常住其顶，菩提芽生……

　　如此念了好几番，小和尚出去了多时，外头声响半个也听不见，人却也不回来。于是花斗疑惑捅了捅旁边的白合，说你去看看罢。

　　百合自是去了。
　　又去了许久，又无声无息了。

　　花斗心里暗叫不好。
　　早知道不该就这么几个人出来的。家里出了事不说，活着的人也傻了么？

　　她挣扎着起身，整理了裙子，刚走到门边手还没来得及抬，那殿门就吱嘎一声自己向外开了。花斗惊得后退两步。退得慌乱豪无章法，于是踩了拖上地上的裙子边，一个没站稳急坐到地上。

　　门外哪里还有那念经的小和尚，哪里还有那名叫百合的小丫头。

　　门外的人……
　　其实关于装束打扮，也不用说那么许多，总之就是山贼什么样，他们就什么样罢了。

　　领头的一人个子并不高大，脸上黑黑的不知抹了什么，看不清楚样子。他盯了花斗一眼，又环视一圈殿内，然后一脚踩将进来。

　　花斗想要退缩却发现动弹不得。低头一看，那一脚正正放肆地踩着自己的白裙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