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斗·山猪·浮玉》darkness

3、Cap 3

　　Cap 3

　　多年以后两个人坐在一起看戏。戏台上演的是凤求凰，扮作文君的是个付了白粉的稚嫩小姑娘，只是举手投足间的成熟韵致让人真信了她是文君。才子家人甫相见面，两下里眼波流转，爱慕顿生。
　　台下年老的山猪本来昏昏欲睡，但到这里不知怎么就突然清醒了。他转头看到身侧坐着的花斗，便去抓了她的手拖来握着。
　　花斗疑惑地望着他。
　　那时的花斗也已经是年老的花斗了。

　　十二岁是个好年纪，但十二岁不会一直停留下去，就像二十六岁不会一直停留下去一样。

　　山猪还是抓着她的手。老头子笑了笑，问：
　　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遇见时的情形？

　　花斗心说这老头子怎么突然就不正经了。周围大大小小一堆人拿眼角余光偷望着，被他握着手，自己也有些害羞，手不抽回来，只一径答：
　　哪里会忘。

　　嗯，
　　老头子笑眯眯接着说：
　　一见面就打我一顿，我也忘不了的。

　　花斗顿觉恍如隔世。她心说，夫君啊，我不过欺负你一次，可你欺负了我一辈子；我不过鞭了你的身体，你可知道你后来多少次绞碎了我的心呢？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花斗对那场鞭刑的印象倒并不深刻，以至于彻底忘记。
　　让她觉得深刻的是后来的事。

　　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一直以为他俩最初遇见是在那年的寒食节。
　　当然寒食节的事情晚些再讲。

　　且说这二十六岁的山猪被几个彪形大汉脸冲地板按倒在廊下，嘴里喊着冤枉啊我冤枉，四下里却完全无人理会。小姐过来几鞭子抽得手乏，换了一小厮接着抽，直抽得天地变色血肉横飞。
　　差一点就把活了二十多年的山猪生生给打哭了。
　　他算是领教了裴家十二岁就成了精的女公子的厉害。不过他着咬牙什么也没说。裴家两个哥哥出事没出事，他虽不清楚，但车骑将军在北邺坏了一整局，六千多人有去无回全军覆没，这个他是听自家主母私下里亲口诉苦过的，只是消息还未曾传开。
　　所以大小姐的担心并不是全无道理。

　　没弄错的话大小姐的两个哥哥要么没了一个，要么齐齐没了。

　　也罢，让她打。
　　让谁打不是打呢。

　　带着一身伤痕累累，他死猪一样挂在运粮的车子上好容易回了将军府。彼时天都黑了，主母得到消息他让人给鞭了一顿，特特从角门里迎了出来。见了他那不忍卒睹的样子掉了一回泪。
　　夫人只道自己一时心软，见那家小姐年幼无庇，甚为可怜，人又是不错的，所以给了她很好的米，怎知竟然害了你，那小姑娘下手可真狠。

　　赛翁失马，夫人哭了一回，竟然许诺了山猪之前说过好几次而不得允的告假。于是山猪伤半好了，也就回了一趟家。
　　山猪也不知几岁上失了怙，母亲还在。母亲阿秀改嫁，开的小酒馆，整日里疲于应付醉鬼客人。生了五个孩子，有三个都因为养不好死掉了，就剩了年纪最大的山猪和最小的倒茶。倒茶是山猪弟弟。
　　回去大家都很高兴，一群人在酒馆的大堂里喝得醉了，阿秀便开始抱怨起继父带来的客人赊账不还；完了继父又抱怨阿秀就知道抠，上不得台面；连弟弟倒茶也埋怨店里的杂事辛苦……如此种种听得山猪头大，一低头，又不小心看到母亲积年旧伤弯曲变形的手指。
　　他于是酒劲上来了。
　　他说，等我哪天做大了将军，盖个将军府把你们都塞进去，看你们还抱怨不抱怨。

　　话说完，一时间连同酒客，所有人都静默了。

　　静默过后酒店里突然爆发出一阵哄笑，直笑得天地震颤，直笑得阿秀连眼泪都笑出来。
　　继父一边笑一边说，我没听错吧，你祖上三代的贱民，要去做大将军的？二十六的杂役要去做将军会不会太晚啊，那好，大将军在上，受小人一拜啊……
　　大家就这样嘲笑了很久。山猪刚开始有些难过，后来自己也觉得自己狂妄好笑，就不难过了，他摸了摸后脑勺，跟大家一般地傻笑。
　　酒店里满溢着热烘烘的酒气。
　　但事情到这里并不算完。阿秀一宿没有睡着，次日早间送他回去。走的是崎岖的小路，路上雾霭迷蒙。
　　山猪在前，阿秀在后。走着走着，阿秀怯生生地扯了扯前面大儿子的袖子：
　　“喂，我说……”

　　“什么？”
　　山猪停下来转身问。

　　“你或许……”
　　阿秀迟疑着：“……真的能做大将军，也说不定的罢……”

　　“啊？”
　　山猪诧异，什么什么大将军？

　　“……因为是太久的事情了，所以一时就没想起来。那时我可年轻的呢，你刚到我肚子里的时候……”
　　阿秀还是怯怯的。

　　山猪心说怎么想起这么久的事情来了。

　　阿秀继续鬼鬼祟祟，小声地讲：
　　“我梦到太阳跑到我怀里，然后被我一张嘴吃掉了呢。”

　　“哦。”
　　山猪听了顿了许久，也不知道怎么往下接，就这么哦一下。
　　他心说这是我老娘随口编的吧？
　　荒谬啊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