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斗·山猪·浮玉》darkness

2、Cap 2

　　Cap 2

　　他来到都尉校检裴家西角门的时候风已经刮得有些大了。他一径去了最前头，跳下马，然后恭恭敬敬行礼，朝门房要个通报。
　　门房的老头子看他一眼。
　　“不过是这样的人啊，”
　　老头子心说：
　　“这杂役打衣着来看，应该出身并不太好。另外个子也小，身板也瘦。”
　　不仅仅是门房的老头子，山猪在所有人的眼里应该都是这副样子吧。

　　“小人要见女公子。车骑将军去年征饷，欠下的贵府两万石粟米，今日夫人命小人来还了。”
　　山猪说话的时候低着头。

　　老头子嘴上爽快答应下来，腿脚依旧慢吞吞。年纪大了深知客者为尊，也谙熟客人分三六九等的道理。一个杂役能让他跑多快呢。

　　山猪抬头望他一眼笑了。
　　“刮风了，恐是晚些要下雨吧，烦请快些。”

　　雨水会弄湿车上的粟米，山猪有些着急。催了不算，谄媚笑着朝老头子身上偷塞了一把钱，转身在自己押送的队伍的找了个腿脚快的：
　　“小二，不如你随着同去。”

　　叫小二的于是拎着那老头子脚不沾地的去了。

　　那时候山猪还懵懵懂懂。
　　他若知道见了女公子等着他的是一顿毒打，不知道还能不能这么积极。

　　这大户人家的规矩啰啰嗦嗦。好容易让一丫头领着他走到管事的小姐院子，院子就是我们最开始说过的那个院子，满院里正飘着温好的新丰酒的香气。
　　都尉校检裴家的大小姐，其年不过十二岁，却跟她家的算筹帐本仓库打了快两年的交道，一个家都是她在当，一群大小仆役都是她在管。
　　说来好像有点虐童，但确实是无法可想。
　　天下战乱搞得这家亲脉稀疏。母亲身体沉疴整日卧病在床，父亲杀人太多杀得脑子疯魔，某天翻了一部本生经便被佛祖骗到山里当了和尚。两个哥哥大的做了万人长，小的也在行伍，齐齐挂在车骑将军帐下做事，整日不着家的。

　　难得是小姐年纪虽小，管起家来倒是不输大人。最起码账目清楚仆人敬畏。去年将军征饷，说好只要万石，在这样艰苦年月小姐竟不知从哪里生生弄来两万石，翻了个倍。

　　将军自然欢喜。
　　夫人亲自去谢过她，那十一岁的女公子只是笑：
　　“这倒没什么的。只是我那两个哥哥，还烦请夫人转告将军，要多照料些。”

　　夫人那时也答得干脆。

　　院子里飘着新丰酒的香气。
　　酒香缭绕，那小姐在房间里，山猪跪在廊下的地板上，地板擦得锃亮。两个人之间隔个竹帘子。山猪之前敢在大路上对着女孩子吹口哨，此刻却并不敢抬头看上一眼，只就那样跪着。
　　他耳朵里只听得那小姐仿佛走来走去走了几步，身上钗钿环佩隐隐绰绰地响。

　　后院在卸货，其中随便抽来数石被运来放在旁边。
　　小丫头百合拿削尖的竹筒在麻布袋子上用力一戳，带出来一把米，拿去递给房间里的人。
　　帘子打开壑拢，山猪还是不曾抬头。

　　小姐在里头仔细地检查还回来的米，少时，又吩咐丫头百合再去弄些来，如此反复数次。

　　整个过程里一眼不发，山猪的背弓得酸痛。

　　直到确定了这些粟米的品质再无变化，花斗在房间里更沉默了。她右手握拳，那些米在她的小拳头里格格地响。
　　百合被她脸上的表情吓了一大跳。

　　这小姐天生一副凌厉的小剑眉，此刻正黑眉纠结，印堂间戾气缓缓渗出，怒不可遏。
　　百合心说，想是有人要倒霉了。

　　“是这粟米不好么？”
　　百合怯生生地小声问。

　　“不是，是太好了。”
　　花斗沉声道。

　　百合心说我家小姐这是在讽刺呢还是实话呢？

　　虽然心里有疑问，但因为深知这小姐的脾性，所以并不敢追问。倒是外面跪着的山猪哪里知道这许多。只当她是个十二岁普通小丫头，也看不到她面上是怎样的，听她这样讲，便接着话开口了：

　　“既是如此，烦请小姐将我家将军借粮时写下的文书给回了吧。”

　　他说的时候自己倒不觉得什么，里头的百合听得脸都白了。
　　花斗沉默半晌，这才抬头看她一眼，见到她的这般表情，于是笑笑。

　　“文书自是要回的，你且等等，”
　　花斗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放缓了：
　　“不过这粟米怎么这样好呢？一样的西陵的天，一样的西陵的地，一样年份，我家的佃农怎么种不出来这样好的？想是他们敷衍我吧……”

　　“也不是这样。”
　　山猪还是比较放松，信口就接下去了：
　　“夫人还米之前用筛子筛过，让我等运送最好最饱满的米过来。”

　　他还是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花斗在房间里，许久之后冷哼一声。她娇小的身体微微战栗着，一边战栗一边对着旁边的百合说，去，去把我的鞭子拿过来。

　　米的确是很好的米。花斗借出去的米只卖六百文一石，而还回来的可以卖一千文一石的上好粟米。
　　并且那夫人不是因为不知道行市随便还来的，她在还之前特特命人拿筛子筛过。
　　也就是夫人劳心动力，非得要拿最好的米给花斗。
　　夫人膝下无子，并不是要聘花斗做媳妇，那又为什么要对花斗这么好呢？

　　关闭了许久的珠帘在山猪面前缓缓打开。他抬头先是望见了花斗手里的鞭子，接着望见手执鞭子的漂亮精致的小姑娘。
　　小姑娘据说年方十二。
　　但看起来并不像只有十二岁的样子。
　　都尉校检裴家的大小姐，生得丰腴高大。色白而不孱，绣骨而不骄，气厉而不倨，肌肤胜雪面若芙蓉，黑漆样的长发在头顶绕成宫髻，钗钿繁复闪着耀眼光泽。穿着刻丝的银红杉子，一般刻丝的银红下裳。只道是诗经里硕人的美貌，又或者比那更甚。

　　天女般的大小姐捏着鞭子。
　　她的声音不确定地颤着。她说，来，你若老实我断不打你，你只需告诉我，我的两个哥哥，是不是在北邺战场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