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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灰色 ...

  •   浴室里热气弥漫,换气扇和红外灯一唱一和地哼着有规律的闷响。花洒下,博文目光呆滞。地漏活塞儿一张一翕地配合着水流发出吞没之声。浴室的装修偏现代化,闷得毫无生机。
      他动作缓慢地清洗皮肤。速热器的电子显示屏上闪烁着三排红色小字“水温40°C 功率100% 沐浴时间1小时06分57秒”。这是他用时最长的一次沐浴。
      以前,他是个快节奏的人。无论工作还是生活,从未如此茫然地耗用过时间。看着显示屏上的数据,他没有惊讶,伸出手指,指肚缓缓划过附着水珠的进水管和出水管,一凉一热。被指肚抹平的水珠又一点点聚起,滴落。浴帘已大片潮湿,黏在玻璃门上。淡黄色的衬底上纵横织着金色和咖色丝线,线条光泽,色调突出。那是佟怡最喜欢的一条浴帘,她说这两种色泽的丝线就像他们俩,一明一暗,缠绕出奇秒的感觉。镜面被水气覆盖严实,他伸出食指在朦胧的镜面上反复写下“佟怡”两个字,又反复抹掉。然后拿起浴巾慢动作地擦拭皮肤。他的皮肤容易过敏,稍不留神,就会被划出一块块、一条条红色印记。以往他从不关注这些印记,更不知道它们消失所需的时间。
      今日,他却等待着那些红色印记慢慢变浅,才裹起浴袍。
      淘气已经趴在浴室门外睡着了,不再嚎叫。博文脑子里时而闪过田歌的背影,将淘气交予他,头也不回。那个背影又让他想起了佟怡离开时的情景,他站在楼道里,看着她迅速逃离的背影。接下来几分钟里,楼道间变成一个梦境般空幽的世界,他不了解的世界。
      他回过神儿,将手指擦干,指尖触到墙面深灰色的开关盒,向下滑动,盒盖下垂,露出几颗嵌银边的黑色按钮,轮廓精致。如果佟怡还在,面板上一定会套着一圈手工勾花,五颜六色的。
      拉开浴室门,一阵儿凉气渗进湿漉漉的头皮。他感觉头晕乏力,胃部泛空。径直走向厨房,从冰箱里取出两只鸡蛋,蒸了一碗蛋羹。艰难地咽下两口,跑去卫生间呕吐。这是他吃过的最难吃的蛋羹。只闻得到鸡蛋、水、豆油,以及火候没能调和好的腥味。平日里,他特别喜欢吃蛋羹,那是小时候奶奶做得最好吃的菜了,他却从来蒸不好。以往的试验品自己一口未尝,都被佟怡扫荡一空。然后她再做另一碗给他吃。可他从未看到娇弱的佟怡吃他的试验品时有过不适的表情。此刻他才知道佟怡以前品尝过的滋味。
      他漱口后,回到桌边,看着那碗蛋羹……佟怡已与他分开多年。他仍然偶尔感到时间慢得令他窒息。
      他很久没看过佟怡的信了。犹豫着打开邮箱,翻了很久,找到佟怡在他们分开后写的一封:
      我回了趟双阳老家。一直没有这样的勇气和意愿。只是想回去看一看。以前,我从未抬头看过那个世界。那里只有你。除了与你有关的一切,我什么都未曾记下,也不愿意记下。
      这次回来发现这里的变化很大,走到哪里都有一种新鲜而陌生的感觉。空荡的小城,萧条的氛围。新修的宽敞街道在这人迹稀薄的城中显得多余而无用。模拟都市而建的小高层三三两两孤立着,楼体上挂着醒目的“赔钱出售”条幅,荒诞地嘲弄着前来投资的“聪明人”。我不禁回忆起有关这里的荒凉与寂寞。
      我去了我们读初中的学校。操场变窄了,北面建起了教师家属楼。教学楼顶又接了一层教室,给人一种不搭调,也不安全的感觉。门卫室后面那棵大杨树已经没有了。原来树下的那口井还在。这个季节已经压不出水了。井边残破的水泥台上覆着冰雪,冰雪里混着杂物。但我想那里的井水一定还干净清甜。我好像看见了你十几岁时的样子。每次运动会或大扫除结束后,你就会在井边与人欢闹着抢水。每次看到我贴着门卫的后房山站着,你都会先接一碗井水递给我,然后继续回去跟他们闹成一片。你从来都不知道我不是去排队打水的。可我总是对你回以感谢的笑容,对你说井水清凉沁人。其实,我只是想靠近你。可内向的我无法与你们闹成一片。每次你的眼神落到我身上,我都只能勉强微笑。看着你身边的人,我又羡慕又委屈。我们的关系再也不像童年那样亲密了。你的世界开始需要有更多人。为此我偷偷哭过许多次。
      如今,我站在这里回忆,已不是当初的酸楚心情。只剩甜甜的微笑挂在脸庞。毕竟我们都长大了。回忆总能让人发现稚嫩中的美好。
      这次回来让我感觉最舒服的地方是我们假期常去的那个水楼。它和当年一样又破又旧,周围一片荒芜,旁边生锈的老红色铁制楼梯踩上去依然颤颤巍巍,不断吱嘎作响。记得,小时候,你总是一口气爬到顶。想下来的时候,就在上面大喊“我下不去了,你们快爬上来救我”。可每次爬上去救你的人都不是我。我爬到二层缓台就已经开始发抖了。那楼梯薄板的抖动让我害怕。每次你受伤,我总是比你先哭,弄得你大笑不止。你也总是在我面前跑来跑去证明你没事。那样的年月真好。
      今天天气格外好,我鼓起勇气爬上顶层缓台了。在那儿,我感觉自己离太阳近了。我还记得你说过你喜欢阳光,强烈的喜欢阳光。我想那应该是你喜欢爬到上面的原因吧。原本我想坐在那里边晒太阳边写日记,可不经意回头看了一眼就目眩头晕。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你总是爬上去却下不来了。我想像你一样对下面大喊,可下面没有人。那一瞬间,脑子里竟闪过打电话给你的念头,可你已不在这座城市。就算你在,我们又要怎样面对彼此。我已经意识到,我们真的不属于彼此了。我不再需要你了。我镇定着一点一点退下来。现在已经安全着陆了。手掌因为一直紧张抓握冰凉的楼梯扶手,已经红肿麻木,看起来粗糙有力。我心中突然有股力量。我不再需要你了。我们都长大了。该接受我们不属于彼此这一事实。
      这里的风还是那么清凉。我坐一会儿就要去车站买票了。接下来,可能会在长春生活。虽然还不知道能做什么,但总好过住在父母家里被催着相亲好吧。
      希望你快点儿好起来。你答应过我,我们会各自好好生活下去。我相信你做得到。哥,好好照顾自己。

      博文独自到小区里散步。他走的都是往日和佟怡一起散步时走过的路线。现在,他一个人走,一遍又一遍。想到佟怡,才觉得那是条充满温暖与情义的小路。而今,温情变成了回忆。佟怡选择了听从父母的话,离开了他,开始新的生活。博文又得自己在这里一遍遍走下去。一遍遍回忆。绕着小路走回来的时候,在楼下隐约听见了狗的叫声。他突然想到淘气,虽然它与他还不亲热,但他出门时,它直立起身体,警惕又有所期待的目光盯着他。以后不再是独自一人了,他对自己说。

      多年以前。
      佟怡和博文站在酒吧外面的广场上,音响振动的余音还在耳边缭绕。博文与几个醉意微醺的朋友道别。那些微笑、摆手对于佟怡都苍白而陌生,她敷衍地站在一旁笑着。
      博文最后一次抬起手与伙伴挥别后,问佟怡,“冷吗?”
      佟怡摇头。脸上依然呈现着无助与不适的色彩。她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精灵,不小心跌落到人间,用无辜、渴望的眼紧紧盯着他。他是她在此地唯一的希望。
      他明白。那双眼给过他多少力量。他需要帮佟怡找到出口。如若不能,至少要留她在身边,给她一块儿安全的栖身之地。
      城市早已沉睡于黑夜的怀抱,路灯睁着无精打采的眼,虚弱的光晕投在街道两边。回家的路上没有令人动容的风景可以欣赏。他们目光茫然地应对这座城市深深的寂寥之色。那无边的底色蒙着一层游弋的光圈,让人心悬于空荡之中。只有小小火苗隐匿心中,不肯熄灭。
      小区里有着他们熟悉的冬季植物的味道。雪未铲净,贴着小路的边沿走,还能踩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博文迈着闲散的步子走在路中间。佟怡像孩子一样沿着路边走,故意在积雪上面踩出声音。他笑着环住她的脖颈。他们在寂静中走着,忘记了时间和地点。不觉中,走过了头。两人在地库出口处停下,相视而笑,调转方向。
      园区绿化颇丰,树木密集排列,干枯的枝桠横斜交互,被夜色重重地投于楼道门上,暗影斑驳。博文摸着锁孔,将钥匙探入拧了半圈。随着干脆的金属弹簧弹开的声音,楼道间的灯应声亮起。俩人一时难以适应聚集在这狭窄空间里的光亮。同时低头看向台阶。脚步声在楼道间缓慢上移。
      他说,“到家先洗澡再睡觉,不许不讲卫生”,紧接着又指着佟怡说,“不许说‘滚’”。
      佟怡扮了个鬼脸。她不擅于表达。总是莫名其妙对他说“滚”。
      他从不怪她,只是不希望她形成一种掩饰心中话语的习惯。
      进门后,佟怡快速抛下大衣,直接冲进卧室。他跟进来时,发现她已经严严实实裹着被子,双眼紧闭。他关了灯,轻轻拉上门。
      佟怡睁开眼睛,在黑暗中隔着那扇门察觉他的一举一动。她知道,他洗漱后,拿起保温壶倒了杯水,痛快灌了几口,在客厅叼着香烟,打着游戏……
      时间从睡眠中悄然流过,她又感觉到他就躺在她身旁。她悄悄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继续陷入沉沉的睡梦中。她闭上眼睛,轻轻握着他的指尖……
      晨曦初现,屋子里是灰色的。只有他精心挑选的高档窗帘的暗花纹路里透进丝丝不规则的线条。那是迷幻的光,有层次的灰色层层铺展。墙壁上光影交错,佟怡感觉眼睛酸涩,却着迷地看着。她是敏感、天真的人,任何事物都能让她感觉奇妙,就像她对自身及外界的观察,总伴随着好奇与思考。她感觉到他突然惊醒,仅是感觉,因为他坐起来的动作十分镇定,像自然苏醒,又像根本未眠。她侧过身看着他,他也在看着她。
      佟怡问,“你怎么又跑来我房间?做噩梦了?”
      他笑笑,依然是没有色彩的笑,镇定中透着隐隐不安。他回答,“可是现在醒了。”然后,摸着佟怡的鬓角。“幸亏有你。”
      “我也这样觉得,幸亏有你。”她小心翼翼地问,“你又梦见奶奶了?”
      他没有回答,而是反问,“跟我出去参加聚会,你觉得痛苦了?”
      她点点头。是的。在酒吧的时候她觉得痛苦,或者说在“外面的世界”更确切一些。在除了博文以外还有其他人的地方,她都觉得痛苦。这一次尤为突出。在她看来,这是个热闹而孤寂的周末。他就坐在身边,沉默着看人群、灯光,指尖在杯口来回抚摸,偶尔好像听见了什么有效的信息,脸上露出不动声色的笑意,适当与他人互动。只有很短的一段时间里,他是属于她的。除此之外,她们的关系就只是一本日记,并未注明那到底是怎样的关系。到处都是他的世界,而她有不为人知的思考。她觉得只有那个家是自己的地盘,像一个陈列柜,自己就摆放其中。他需要时,取出来;不需要时,放在那里就好。她怀疑他们之间是否病态。
      “那现在呢?还痛苦吗?”他问。
      “已经好些了。”她的答案也许无法叫人满意。
      他靠在床头,平静地说:“再睡会儿吧。”
      她摇头,起身靠向他。
      他问:“你说我们俩这样是不是在找罪受?”
      她无望地看着他,反问道:“什么意思?你不要我了?”
      “没有。我怕你过得并不好。”
      她紧张地抓着他的胳膊,好像把他抓疼了。他轻拍她的手背,说:“放松。你若愿意这样过下去,就由着你。”
      “可我希望你比我坚定。”
      “为什么?你要是过得不快乐,为什么不能改变?”
      “我别无选择。我只有你。”
      “人总会有很多选择。你这样让我很矛盾。如果你想走了,我该怎么办?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
      “你爱我吗?”
      “当然。”
      “那就留。”
      “我不想委屈你。如果你想离开,我能怎么办?只会像以前一样放你走。”
      “不。不是的。你可以把我留下来。只要你想留,总会有办法。”
      他沉默着凝视她。她脸上笼罩着一层灰色的微光。
      他问,“你怕吗?”
      “怕什么?”
      “你现在这样,只缺一对儿翅膀。你梦里长过那对儿翅膀吗?”
      “天使吗?”
      “不。是灰色的精灵。灰色皮肤,有清透的眼睛,褪去人的伪装,有点儿像个婴儿。背部有一对灰色的翅膀。”
      “那不就是天使嘛。我经常在梦里变成那样。我会飞,能飞很远,四处找你。找不到。想哭。可是天使没有眼泪。”
      “你梦见的是灰色吗?”
      “是啊。就是你形容的那样,只有那么小。是婴儿的身体,灰色的皮肤和翅膀。”佟怡伸出手在博文面前比划着大小。
      “那你还说是天使?天使不是白色的吗?”
      “不一定啊。白色不是人们想象的嘛。天使也许就是灰色的。谁规定不可以了?”
      “那你都去哪里找我了?”
      “很多地方,很远很远的地方。我没有眼泪。干巴巴地眨着眼四处看。眼里放出光芒。可即便这样,也无法在人群中找到你。我害怕。你能明白很怕、很难过,却流不出泪的感觉吗?”
      “我能。那你去我小时候那个家找过吗?”
      “没有。那里不是早已经拆迁了吗?”
      “可灰色的记忆还在那。和原来一模一样。你找不到我是因为你找错了地方。其实,我在梦里就蹲在小时候那个家的窗台外面。我在向家里看,一直看着。你记得,下次再找不到我,就去那里。我一直在那儿。也许你能去那里带走我。我们结伴离开。永远。”
      佟怡情绪激动地点头。“永远”这个词很少这样坚定主动地从博文口中说出。
      “还觉得痛苦吗?”
      佟怡摇头。

      博文常常会做重复的梦。那是个色彩单一的梦,像劣质胶片电影,色调灰暗,反复播放。他在梦里变成灰色的精灵,蹲在儿时那个家的窗外,向里面看着。久久地看着。
      这个梦频繁出现。他梦见:
      自己身边睡着一个人。看不清面孔。恍惚中,总有黑影从门外闪过。他一次次惊醒,心中恐惧。他对着房门的方向发脾气,期望与黑影正面交锋,做一次彻底的了断。他要那黑影听到他的反抗。
      这拼了命地反抗只在梦里不可抑制。
      窗外起风了。窗扇被一阵令人毛孔悚然的风吹开。劣质窗纱也跟着翻卷起来。那扇窗很高很高。他站在床上踮着脚去关。
      梦里那情景就像在儿时的家。他倔强,无依靠,弱小的蛮力与卷曲着的劣质纱窗对抗,非得将它拉得端端正正、严丝合缝,才能甘心。他一丝不苟,心中有必定执行的标准与程序。
      窗纱卡在那里,他使劲儿拉扯。一只手指被划破了,他缩回来用另一只手捏一捏,挤出两滴血。他感到奶奶就在身后盯着他。余光瞥见奶奶的时候,那必须执行的标准在他体内急剧膨胀,张狂着要奔将出来。他不愿奶奶看到他的软弱。屏住气息,揪住那劣质的硬丝纱窗使劲儿拉扯。指尖流着疼痛的液体。
      窗框上遍布夏日懒散地苍蝇。有的趴伏在窗框外侧,薄薄羽翼和细小前肢偶尔颤动两下,鼓起的眼睛缓慢转动着观察周围,观察那个蛮劲儿十足的男孩儿,连耻笑都那样懒怠;有的飞进来,到处乱撞,撞到他赤着的手臂、脸庞、额头、短发……或迅速弹开,或在他耳边嗡嗡盘旋,或落在他抓不到的背部爬行。他挥动一只手臂驱赶它们,另一只手仍然弱而倔强地揪着纱窗,无力的感觉让人窒息。
      他气呼呼的。胸中无声暴怒。他回头看奶奶,却发现奶奶不见了。他看到爸爸正躺在床上默默地看着他。他看不见爸爸的表情。他叫他。他应声过来,男人厚实的手掌扇动着驱赶苍蝇,拉好纱窗,关好窗户,再次躺下。爸爸怀里躺着一个女人,他让博文管她叫妈。空间好像在旋转。他们都背对着门。他已看不见门外是否继续有黑影闪过。只看见爸爸的手臂搭在女人身上,呈保护状。身边仍有苍蝇在盘旋。偶尔落在他的皮肤上,让他心烦。这声‘妈’,他叫不出口。
      女人困倦的地摇动手臂驱赶苍蝇,忽然大笑起来。博文像受到了惊吓,慌张的神情从眸间迅速闪过,而后,自己也跟着女人笑了起了。
      他笑自己为什么一定和纱窗较劲儿。可他就是抵抗不了。妈妈离开后,爸爸制定了一套新的程序,他要像个男子汉而不是一个小男孩儿。那些程序早已年复一年地长在了他的皮肉里,蜕不去。明知不必再遵守,却还是会做跟自己生气的蠢事。”
      儿时那个家里,没有人给予踮脚向上的孩子帮助。有的只是大人之间那些互相埋怨和推卸。积压下来的情绪包袱,统统砸在他的身上。个子再小,踮着脚也要向上,力气再小,憋足气也要承担,因为游戏规则与程序是赐予他生存机会的人制定的。他敬畏生命并祈求爱。他无力否定,就要一一扛在肩上。无助是他人生的起点。
      每次站在窗口,感觉风一吹,他就头脑眩晕,摇摇欲坠,整颗心都有极大的欲望倾斜下去。可他从不往下看。他知道,只要看一眼,那欲望就会将他拖下去,摔得粉碎。在现实中,他长久与下坠的欲望对抗。困于灰色的梦中。
      许多次,他梦见,脚下一空,整个人就沉下去了,一直下沉,没有尽头。梦里,他在突然下坠的时候感到心悸,可是很快就心甘情愿,在下沉的过程里安稳下来。在梦里,他的心总是先于身体着地。他愿意早点摔下去,他需要一个了断。然而,即便在梦里,他也从未死得彻底。每次摔得粉碎后,就会从他的身体碎片中腾起一个婴儿,灰色的皮肤,有一对儿薄薄的羽翼在背后展开。将他拖回那扇窗口。
      他蹲在那里,向窗子里面看,那里有他的亲人。那房子的窗户很高,是明亮的,站在房子中央却只能感到闷。那里如同陷在地下的黑洞,看得到天空,却让人闻不到生的气息,体会不到日光照耀的温度。他久久地蹲在窗外看着他们,等待施令者发出命令,不敢飞离。他忘记了自己已经是个灰色的精灵。爸爸和后妈看不到他全新的质地。他忘记了自己已经是会飞的新生儿。忘记了他想飞去未曾到过的世界。他就蹲在那扇窗外,面朝里,注视着,久久的,守规矩的注视着。

  •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一直有问自己,小说一开始的倒叙那样平淡无奇,是否会有人读到中间部分的很多插叙、偶尔的补叙……是否会读到我爱的部分?可能真的要交给缘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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