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马刀》楼无木

61、常邑渊的秘密

　　此次之后，城堡剩下的人也已经不多了。
　　常洛将仅剩下了三四十人分成了两批，一批去救治受伤中毒的弟兄，而另一批则收拾尸首，不管生前是敌是友，死了便是死了，不得有所歧视。常洛如此下令，手下虽有些异议，但大都还是乖乖领了命。
　　但到底是尸体太多，最后只好将他们安放在一起，四周围了一圈木头，按照武林的习俗集体火化了。然而等尸首聚集在一起时，却已是傍晚。黑夜无星，月亮也失去了颜色，反而凸显出了尽头火焰般的红。尸体火化时的熊熊烈火，照亮了黑夜的半边天，远处瞧着，还以为红日在夜晚又再度升了起来。
　　常邑渊的尸首被安放在了三楼，换上了新裳，脸上的血痕也被抹得干干净净。
　　沈化方、阿荦和行云之都还在这里呆着，他们之前虽是敌人，但此刻也没有多少人忌恨着他们。毕竟这一切的仇恨都随着常邑渊的死烟消云散了。
　　若还有的话，也就只有常依依了。
　　虽然常邑渊最终是被高悬风刺死的，但大家心里也都明白，若非沈化方的毒药，常邑渊便不会死。然而说到底，带沈化方前来的，却是常依依。
　　所以恨到头，常依依恨得竟然是自己，这让她如何放得不下？
　　她站在门外，眼睛还是红肿着，但是已经不哭了，强抿着嘴，神情悲怆。
　　沈化方和阿荦正在她的身旁。
　　沈化方心里对常依依总是有着的愧疚，这愧疚让他对依依心生怜惜，可是若要安慰，却又不知该如何下手。
　　一旁的阿荦自然也明白，叹了口气，走到了常依依的身旁，“你放不下？”
　　常依依没有说话，但表情痛苦至此，谁人看不出来。
　　“原本你要的，不就是他死吗？但如今愿望达成，为何痛苦了？”
　　阿荦一旁问道。
　　常依依仍旧没有说话，为什么痛苦了？因为在常邑渊与沈化方一战的时候，她已经明白，纵然恨之入骨，但是看着常邑渊受伤，自己的心却更是绞痛难忍，而如今他竟死了……
　　“因为你虽恨他，却更爱他。”
　　常依依听着阿荦的话一愣，转头瞧着男子。
　　“因为你爱他，所以你更恨他，恨他如此待你，恨他纵然纠缠了你这么多年，但心里却从来没有你。”
　　常依依的手就握紧了，原本已经停止的泪水如今又不断涌出，原本惨白的脸色突然变红，似乎顷刻间便会崩溃。
　　“他也正是因为知道了这一点，所以才从来不怪你。他不怪你，并非因为他原谅你，而是你根本没有错。”阿荦忽然说道，“你与他之间，本来就是他对不起你。”
　　“但是他如今死了。”常依依强忍着，勉强吐出这几个词。
　　“纵然他死了，他依旧对不起你。因为他生前从未给你带来过快乐，死后却也是如此。他对你，一直都是如此。”
　　常依依如此听着不禁就崩溃了，她瘫在地上，用力重重地捶着，仿佛要发泄出自己满腔的痛苦，然而怎么都不够，她想要呐喊，然而出口的却只是虚弱而无力的言语，“为什么，为什么……”
　　此刻她已经不知道思考，却仍知道阿荦说得是实情，只是这实情太过残忍，让她完全看不到希望的彼岸。
　　这时，沈化方走到了她眼前，蹲了下来，握住了常依依的双手，忽然说道：“这世上本就没有那么多道理。”
　　“……”常依依瞧着沈化方，竟痴了。
　　“慢慢的你就会接受了，然后总有一日你便会发现，这世上还有更美好的事在等着你。”
　　沈化方说得美好，却只换来常依依的惨笑，如今绝望中的人，自然是什么都不相信的。
　　然而沈化方却没多少在意，“会的，纵然你现在不相信，总有一天你还是会遇到的。正如我一样。”
　　常依依自然没听进去多少，但感受着沈化方的温暖，神情却安然了许多。
　　而一旁的阿荦却轻叹了口气，他走到沈化方的身旁，低着身子，在他头顶轻轻地留下了一个吻。
　　更美好的事物，化方，你又何尝不是呢？

　　过了一会儿，常洛和行云之探望完伤者，也走到了三楼。
　　瞧着瘫坐在地上的常依依，常洛长叹了口气，她走上前，对着常依依轻声说道：“进去吧，我有话对你说。”
　　三人都是一愣。
　　常洛此时已经推开了房门，常邑渊躺在房间左边的榻上，而正对着房门的长帘已经被掀了起来，里面赫然放着一具硬木棺材。
　　众人瞧着又是一愣，难道这便是常邑渊的秘密？
　　常洛瞧了瞧一旁的常邑渊，又看着眼前的四人说道：“按照父亲的遗言，明日要将他同这具棺材一同火化。”
　　“这具棺材里头是什么？”
　　“是一具骸骨。”
　　骸骨？常洛瞧着众人惊讶的神情说道，“那是他同父异母的兄弟，常邑轩。”
　　常兮还记得那时父亲的表情，淡然却凝重，她从来不知道父亲会有这样的表情。当父亲低着头，轻抚褐色棺材时，整个人竟温柔了许多，父亲从来没有的柔和。那样心狠手辣阴狠狡诈的父亲竟也会有这样的神情，仿佛那过去的人儿，笑瞧着他，如此温暖，便不由触碰到了他内心最柔软的脉络。
　　只是虽然温暖沁人，但父亲的淡然里总是透露着无尽的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