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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沈化方的决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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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小城距离雍州还有两日的脚程,却远离了主干道,因此显得有些冷清。但这间客栈,虽说不上热闹,却也算得上颇有人气。
稀稀疏疏坐着几桌客人,嚼着花生,喝着小酒,悠闲的生活倒也惹人钦羡。
从店门口迈进来一位佳丽,浑身素黄的衣裳,鹅蛋脸、细高鼻,红缨小嘴,双眼似水蕴秋波,温婉秀气,让人目不转睛。可惜,明明是嘴角含春的佳人,却是让人心里发凉,女子倒没有多少的表情。
女子一进店门,便径直便朝窗边的桌子走去。
那是一位年轻的白衣男子,他定睛瞧着女子的身影,没有多少表情,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没想竟还会有你主动找我的一日。”
女子说着便坐了下来,她前些日子收到了线报,沈化方在找她,便暗中通知他来到了这里。一开始女子心里有些开心,但久了却明白过来,以前不管自己做多少,沈化方都无动于衷,如今的主动,自然也不会是良心发现。
“我要见常邑渊。”
常依依听着一愣,“你要见他?”
沈化方点了点头。
如今行云之与父亲大战在即,沈化方此刻要见父亲?“你要做什么?”
“杀了他。”
什么?!常依依脸色一变,强抑住内心的冲动,“你要杀父亲?”
“对。”
“为什么?”
“……”
“父亲这辈子虽然害了无数性命,却从未与你扯上一丝一毫的联系,你为何要杀他?”常依依忽然明白过来,“你是为了阿荦。”
沈化方听着点了点头。
常依依不由握紧拳头,又是阿荦,沈化方,为何你对我就能如此铁石心肠,而对阿荦却又那般呵护备至,常依依心里苦涩得很,“你根本打不过父亲。”
“是。”
“难道你打算以命相博?”
“不。我要活下去。”沈化方抬头瞧着常依依,“所以,我需要你让我见常邑渊。”
在小城西郊五公里处,有一座孤立的城堡,这是常邑渊的秘密住地。其实每年常邑渊都是从这里出发前往雍州的,而知道这件事却只有常依依和塞北三虎而已。
常家堡虽未被江湖人熟知,守卫却相当森严。只是这里面的人从来不得离开,只有少数能够取得令牌的人才能获准外出采购粮食。他们对于常邑渊自然也所知不多,只晓得城堡的主人是一位世外高人,他威严、肃穆、而且带着一股凛冽的杀气。
常依依带着沈化方走进了城堡,守卫们瞧着沈化方都有惊讶,却也不做声。常依依在他们心中,无异于城堡的女主人。而这一点,却如鲠在喉,让常依依既愤怒却又悲哀。
金屋藏娇,常邑渊虽未明说,但依依却有感觉,这城堡内,下人待他们更似夫妻,而非父女。而这仿佛一座五指山,压得依依透不过气,却又不甘心如此死去。
常依依如此想着,不由拉起了沈化方的手。
沈化方一愣,一旁的侍卫们也是一愣,却不敢吱声。
常依依心里觉得有些痛快,更是不愿松开沈化方的手了。身旁的人本就是她心头的男子,她如何愿意松开。
沈化方虽然从来不在意自己的心意,但常邑渊又何尝不是。当初封邺镇的事情之后,常邑渊曾经问过自己,喜欢沈化方?自己那时仿佛炫耀般点了点头。然而常邑渊却只是笑了笑,笑眼里根本没有多少在意。
若不在意,为何要这么对我?
常依依想着不由握紧了手,这让一旁的沈化方又是一愣。
瞧着女子发青的神色,沈化方叹了口气,说道:“你并不愿意我来这里?”
常依依却是苦笑,“你可知,喜欢上你是我这辈子的救赎。所以我不愿将我的丑陋展现在你面前。”
沈化方心头一软,却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小时候的我那般无助,总是希冀有一日会有位伟岸的英雄将我从这炼狱中拯救出来。”常依依说着,抬眼瞧着沈化方,“当初北岭山脚你便是那样救了我。”
“……”
沈化方虽未说话,常依依却瞧得明白。
沈化方是温柔却也寡情。他会为阿荦做那么多,却也只是因为那人是阿荦,也只得阿荦一人而已。她无法恨沈化方,只好恨阿荦,到最后却也只有苦涩和空虚而已。
沈化方却是叹了口气,“今次我亦是为你一战。”
常依依一愣,旋儿心头不胜喜意。
“只是……你心头要的真是一位将你救于水火的英雄吗?”
常依依心上欣喜,也没细听沈化方的话,自顾着再次牵起沈化方的手。他们要去的是城堡的二层,此时常邑渊正在休憩的房间。
常依依推开门时,正在打坐的常邑渊亦睁开了眼睛。他先是瞧了瞧常依依,又瞧了眼两人握着的双手,最后将眼神停留在了沈化方的身上。
聪明如常邑渊,自然知道沈化方的目的。
“你来向我挑战?”
“是。”这句话刚冒出,沈化方的杀气已现。
凛然的杀气,让常邑渊也是一愣,下一刻却瞧着常依依,笑了笑,“却不愿将性命丢在这里?”
自己若要加害沈化方,依依自然会拼命阻拦;而自己也绝不会为了沈化方的一条命,逼得依依自尽。
“……”
“看来你此战是为了削弱我的武力,希望阿荦无需全力便可战胜我。”
“……”
“但你却没有想过,纵然我少了几成功力,阿荦能否敌得过我?而你若非以命相拼,又伤得了我几成?”
“……”
“你又可想过,依依带你前来,便是背叛了我。此战你若是输了,我可还会听她的话;或者,我可还会留她的性命?”
沈化方却是淡道:“那我便杀了你。”
“杀我?”常邑渊忽然就笑了,他从榻上起身,说道,“若是一年前的你,还有几分可能,如今的你,戾气全无,杀意不足,又能耐我如何?”
沈化方没有说话,往前迈了几步,右手已经握上长弘薄剑,杀气却忽然如雾气般自沈化方身上散开,弥漫至了整个房间,桌角的花瓶竟忽然不稳,摇晃了一下,“啪”的一声碎在了地上。
这时,长弘已出剑鞘,沈化方忽然闪现在常邑渊面前,鲜红的长剑便已朝他而去。
常邑渊先头说话虽然轻巧,却深知沈化方的厉害,在杀意弥漫的那一刻,常邑渊早已握上了捭阖,没有丝毫犹豫便拔出了利剑。
利剑相击间,便是闪电飞光,火花四射,杀气肆意。
涌动的杀意,竟让常依依不自觉的后退了数步。她自然也算是武林高手,此刻却丝毫看不清两人的招式。
长弘薄剑在眼前如鬼魅般闪现、跳动,却难以分辨它自何处而来,又往何处而去。剑之道,第一要诀本就是快!可沈化方的长弘薄剑却不仅快,而且既狠又准。
可是,沈化方此刻对上的却是天下第一剑。再快的剑都会被他看穿,再准的剑都会被他挡住。而且常邑渊较之于沈化方,却更加的辛辣狠绝。
常邑渊一眼便瞧到沈化方的剑路,捭阖一斜,便抵住了沈化方的长剑,然后再一施力,沈化方便被弹了出去。
“飞花二十五式虽然招式多变,但威力却着实太小,你胜不了我。”
“……”
“沈化方,不要叫我小瞧了你。”
沈化方心下一念,忽然握紧了长弘薄剑。当初的沈化方,灭南门、战清零玄初,威震天下,靠得绝不是飞花二十五式!
长弘薄剑依旧是鲜红的剑身,但此刻红色却仿佛在流转跃动,薄剑仿佛一下子有了灵气。此刻的沈化方整个人白了许多,原本浑身的寒气静止下来,凝固在周遭的空气中。沈化方的眼神早已没有了感情,只身下厚重的杀意和戾气在面前飘荡。
常邑渊瞧着不由有些兴奋,沈化方的厉害他自然是知道的,只是没想,他竟还能化身为剑之罗刹的本事。如此的确有了奋力一战的价值!
常邑渊握着捭阖剑,摆开了架势,这一招“纵横捭阖”,自许靖之后,他便再也没有使过,看来如今又可以挥剑一试了。
剑花乱人眼。
化身罗刹的沈化方出剑更快,更狠,更准。他使得招式比飞花二十五式更为精进,招招逼人性命、次次夺人咽喉,逼得常邑渊根本无法使出“纵横捭阖”。
与其如此进退维谷,倒不如放手一搏!
如此想着,常邑渊挡过沈化方的致命一击,忽然慢了一拍。沈化方下一剑本就是朝常邑渊的左胳膊而去的,趁着常邑渊躲闪之际借势自上取咽喉夺命。常邑渊却忽然止住了脚步,须臾间,沈化方的长弘薄剑自常邑渊的胳膊划过,剑气伤了皮肉,大条的鲜血便流了下来。却也只是这一刻,常邑渊向左一抵,伤口虽加深了许多,沈化方却因势踏地稳定重心。
就在这一刻,常邑渊的架势已开,一招“纵横捭阖”呼之欲出。
这一招比得过“风行万里”的神速,比得过“夺命追魂”的鬼魅,却比他们的威力更是巨大了万分。
等常依依还未反应过来,沈化方便已被常邑渊用捭阖抵在了地上。
“纵然是当年的许靖也抵不过这一式十五剑,没想,你竟躲过了全部。”
“纵横捭阖”一式中蕴含了三十剑,这三十剑,剑剑夺命,威力巨大,而且配合完美绝无漏缝,但凡中了一剑,便绝躲不过下一剑。可是眼前的沈化方竟躲过了全部。若非自己刚才最后补了一剑,只怕此刻拿剑抵着得便是沈化方。
“……”
沈化方没有说话,躲过了全部又有何用,这最后一剑,便决定了自己的技不如人。只是经此一役,他才彻底明白常邑渊的可怕,而他又难以获知阿荦的真实实力……阿荦他,真得能够战胜常邑渊吗?
如此想着,沈化方的表情严峻了许多。
“青虎,红虎。”
“主上。”两个人影忽然自门口进来,在远处对常邑渊一抱拳。
常邑渊瞧了瞧沈化方,收起了自己的剑,说道:“带沈公子去地牢。”
“是。”
二人恭敬地走到沈化方面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沈化方却也并不意外,他抬眼瞧了瞧还在震惊中的常依依,便跟着二虎离开了房间。
依依她,果然如自己所想的那样……沈化方如此想着,不由叹了口气。
“依依?”
常依依听着常邑渊的声音,逐渐清醒过来。她细眼瞧着常邑渊,浓眉大眼,严肃镌刻,心不由沉了下来。
常邑渊的左胳膊依旧在淌血。
常依依没有说话,径直走到中年男子的身旁,细心瞧着伤口,这伤口很深,却没有伤到经脉,只是血却止不住。常依依取来房内的医药和热水,颤抖着双手轻拭完伤口,再敷上金创药,最后轻轻地用纱布包扎。
常邑渊身上有很多伤痕,却早都已经痊愈成了他的战绩。只有这一次,这是第一次,亲眼见着常邑渊受伤,大条大条的鲜血从他的胳膊上流下。明明是恨之入骨的人,但心却不由地沉了。
说不上难受,却难以忍受。
“依依?”常邑渊瞧着常依依叹了口气,“傻孩子,怎么哭了……”
常依依听着却越哭越响,仿佛要将自己多年的阴郁从胸中吐出一般。
沈化方进入地牢的时候便已经见到了常洛,心里不由吃惊。原本冷冽孤高的常洛竟一直被困在如此污秽的地牢之中。
青红二虎恭敬地瞧了一眼常洛,随后又将沈化方关在了常洛旁边的监牢里。
等二人离开以后,常洛才开了口,“你为何会在这里?”
“我要杀常邑渊。”
常洛一惊,下一刻却反应过来,“你输了。”
“是。”
“但父亲却没有杀你。”
“因为他要留着我对付阿荦。”
常洛一愣。
“他在依依面前自然不会对付我,但是过几日,只怕再恶毒的刑法也都会端台面了吧。”
沈化方说着瞧了瞧一旁的常洛,她被困在地牢数日,衣裳虽然污秽了些,脸色亦憔悴了许多,但可以看得出来,常邑渊并未亏待她,开头青红二虎对她也是恭敬有礼。常邑渊对常洛这个女儿,到底是疼惜的。
“以父亲的脾气,只怕会废了你的武功。”
常洛说着瞧了瞧沈化方,他方才与父亲对战,身上却没有多少割痕,沈化方的剑术绝不简单。只是越是这样,父亲便越不会放过他。
“而且,父亲绝不会等几日那么久。”
沈化方听着一愣,耳边却已传来了脚步声,步伐沉稳矫健,每一步内力都是若隐若现,此番高深的武艺,也就只有常邑渊了。
沈化方没想到,常邑渊竟如此急不可待?!
常邑渊直接越过常洛的监牢,瞧着沈化方说道:“你剑术超凡,此战亦未受多少损伤,我又岂敢轻视你。”
沈化方瞧着常邑渊已经包扎好的伤口,轻舒了口气,“所以你准备怎么做?”
“废你武功,要挟阿荦。”
“我以为你不担心阿荦。”
“虽无需担心,但留一手准备总是要的。此次是你自己送上门来,我又怎么能错过如此好的机会。”
“你如此对我,却也不担心依依。”
常邑渊听着便笑了,“担心?我倒该多谢你,若非此战,我怎么知道这孩子心思虽重,却也片刻离不得我。”
沈化方听着便也不说话了,常邑渊说得是实话,依依恨意深重,心头早已塞不下旁人了,嘴上虽然说着在意,其实心头,从来没有他沈化方。沈化方虽然早就瞧明白了这点,却从未点破。
说穿了,依依也未必接受得了;而接受了,却也不见得是件好事。沈化方如此想着看着常邑渊,而且执迷不悟的常依依,于自己,总归是用些的。
只是此刻……
“她虽离不得你,但你却并不在意。”
常邑渊听着一愣,笑道:“没想,你倒挺在意她的感受。”
“……”
说不上在意,到底是些愧疚罢了。
常邑渊拿着钥匙便要打开牢门,“这牢笼只怕锁不住你。”
“的确。”
“那你为何要困在这里?”常邑渊说着,已经走进了牢笼里,站在沈化方面前。
“因为我要便是让你用我要挟阿荦。”
常邑渊有些意外。
“阿荦不愿我参与你们的对决,但我却不能不管,所以我要你带我去。”
常邑渊不禁笑了笑,“纵然武功全失?”
没想常邑渊竟到现在还未发现,沈化方瞧了瞧中年人左胳膊的伤处,后退了几步,说道:“我不会。”
“为何?”常邑渊瞧着沈化方的眼神,心不由沉了下来,冷声问道。
“我的长弘薄剑上抹了风氏的七鹤粉。”
常邑渊和一旁的常洛都是一愣。
他们自然想不到,一直与风氏为敌的沈化方,手中竟有敌人的密门毒药。若是寻常的毒药,常邑渊只怕早已发觉了,唯有这七鹤粉,无色无味,侵入肌肤之时甚至不会有特殊的感觉,只因那时它并非毒药。
七鹤粉遇水就会变成粘稠的透明状,然后附于剑身,荫入表面,半晌干燥后,利剑表面便如无一物,丝毫未变。七鹤粉须通过伤口渗入体内,此时七鹤粉只是附着在肌理之间,并未发生作用,所以中毒者也难以察觉。只有等到中毒者料理伤口之时,用热水清洗,温水亦有效,但热水效用却更加。七鹤粉通过清水与血液相接,一同在血脉流淌,流过五脏六腑,此时方才中毒。
而此时的常邑渊就是已经中了七鹤粉的剧毒。
常洛瞧着沈化方,没想,孤高如沈化方,竟也会为了获胜不择手段。
“沈化方竟也会用这么恶毒的毒药。”
常邑渊方才强运行体内真气,果然血气不顺,难以施展,心里不免有些恼怒,然而下一刻却又立马恢复了冷淡的语气。
“出其不意方能制胜。”沈化方却是淡道。
“平日里七鹤粉并无大影响,但习武者若是运起真气,强行用武,此时气血翻腾,七鹤粉会如堵塞之石般挡住血脉之路,习武者便会经脉不畅,不出三招便会七窍出血而死。所以你要的便是父亲不能用剑。”常洛说着,瞧着沈化方。
常邑渊此时心头自然怒火冲天,却强压着,瞧着沈化方的表情。
“你如何能有七鹤粉?”
“……”
“七鹤粉之毒,如何解?”
“我手中有一粒提炼了八十一日而成的白三丸。”
“你有何要求?”
“雍州之行。”
常邑渊冷笑,“雍州?原来他们真的打算在元宵节对付我。”
沈化方听着瞧了瞧一旁的常洛,看来常洛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将行云之的计划透露给了常邑渊。到最终,常洛还是选择了常邑渊。
只是如此,常洛为何如今还身处地牢之中?
常邑渊瞧着说道:“我带你去雍州,好让你同阿荦一起对付我?”
“我会,但阿荦不会。”
常邑渊心里明白,阿荦要的自然是最后两人一决死战,饮马刀和捭阖剑一较高下。只是无论孰赢孰输,他们的下场却是不同。因为静心诀已被自己毁了,所以阿荦难免一死。而沈化方如今自然不甘心,千方百计希望阿荦能战胜自己,却又不丢掉性命。
如此想着,常邑渊问道:“我如何能信你?”
“你不用。”
常邑渊一愣。
“你若不要解药,我此刻便会奋力一搏,塞北三虎虽然难缠,但我却未必逃不出去。而你,此后自然用不得武功,否则便七窍流血而亡。”沈化方说道,“你若应了我,我便会在事前将解药给你。你虽解了毒,但武功却只能恢复一半,而这一半,定够阿荦杀了你,又保得全身。”
沈化方说得明白,让常邑渊一时倒回不了话了。
“纵然我只剩半成功力,阿荦又能耐我何!”
常邑渊说着,肃然瞧着沈化方。他心里虽是怒气难平,却亦有些赏识沈化方的胆识。到底,沈化方的计划虽好,却并不是那么容易实现的。
毕竟这世上能伤得了他常邑渊一剑的并没有几个。
常邑渊心底微微叹了口气,缓解了些许情绪,便走出了牢笼。牢门大敞,他却也并不理会。如今沈化方要的不就是呆在这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