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马刀》楼无木

53、孤山寨晏南飞

　　土匪据点在白磨镇的北面，出了镇子，大约走八里路就能达到山脚，然后再往上走，过了山腰的栈道，就能看到土匪的据点。
　　山寨上面也没有牌匾，路口的门大敞，旁边还竖着两根木杆，上面也没有旗帜。山寨里面有一处高岗，却也没有哨兵巡视。从敞开的大门望去，寨内结构也是一览无遗，正中间是一间大寨，其余十几间小屋子随意驻扎，凌乱分布。怎么看，都是防备懈怠的小山寨。沈化方如此想着，便同阿荦大方地从大门往山寨里头走，径直朝中间的主营走去。
　　倒是没想到，原本以为防守松懈山寨里头，忽然横空出现三四个人影，挡住了他们的前路，而走在最前面的便是今日在集市闹市的阿八。
　　阿八略带挑衅地瞧着阿荦，说道：“小子，没想你居然敢来这里。”
　　阿荦倒是得体地抱拳说道：“在下阿荦。”
　　“哦？”阿八瞧着阿荦礼数，竟得意了起来，“如今才知道什么礼数，可惜太迟了！”说着瞧了瞧身后的几个人，大伙呵呵笑了起来。
　　在自己的地盘上，这些人自然更加嚣张了。他们可是知道，这些年日里也有不少的所谓的武林侠士前来挑寨。说得信誓旦旦，为武林除害什么的，可惜大部分人最终都被丢弃在了寨后的乱葬岗里，尸首成为野狼的食物，另一些则是拖着残缺的身体，灰头土脸的回去，再也不敢踏入这里半步。
　　他们如此想着，笑声倒是更加大了。这个什么阿荦倒真是不知好歹，竟有熊心豹子胆，带个人就敢上来了。
　　如此想着，他们才认真打量了一番阿荦身旁的沈化方，长衫书生，文质彬彬，看上去却是不堪一击。身上倒是挂着一把剑，呵，居然还是红色的，倒是挺珍贵华丽。
　　阿八瞧着不由摇了摇头，大笑道，“你以为带个华而不实的家伙过来，我们就会怕了吗？”说着，他转头和身后的几个人玩笑道：“你们看他那把剑，这么红，得花多少银子上色？我们好心点，等会儿拿了这把剑使使，让它尝尝鲜血的滋味！”
　　后头的人听着也笑得更大声了。
　　阿荦听着心里叹了口气，这帮粗人，竟然连沈化方的长弘薄剑都不知道。
　　沈化方如此高傲，自然瞧不得这些人，神色虽未变，但右手却已握上了剑柄，温度骤降，寒气逼人。
　　阿荦一惊，忙制住了一旁的沈化方，他自然知道，长弘一出，便是见血封喉。只是这些人虽然粗俗不堪，却极为重视义气，若是一人有伤亡，便绝无谈拢的可能。
　　“哟，你们俩这是做什么？演戏给我们看？”
　　后面的听着笑道：“他们估计是一个唱白面一个唱红脸，演一场戏好脱身。”
　　“哈哈，还真把我们当傻子啊。”
　　“本大爷一人两刀就能拿下他们！”
　　另一人忽然打了一下刚才出声人的脑袋，“说什么傻话，一刀就够了！”
　　“对对对！”
　　众人听着又都笑了。
　　沈化方脸色却更沉了，“那你们还不拔刀？”
　　众人听着都是一愣，阿八倒是第一个反应过来，冷笑道：“这可是你自找的。”说着，他拔出腰间的大刀就向沈化方走去，他忽然加速奔跑，然后一挥大刀，这一招力拔山河，呼啸而去，直朝阿荦和沈化方的头顶砍去。后头的人瞧着不免心里叫好，阿八是寨子里最出名的刀客，他的这一招虽然简单，却威力无穷，寨子里除了老大，无人能够抵抗。
　　可惜，阿八的这一招，出手鲁莽，出招太慢，且又不够犀利。沈化方一个踏步就避过刀锋，掠到了阿八的身后，沈化方甚至没有回身，背对着阿八，长弘就已经自腰系出鞘，这柄鲜红的长剑跃自空中，无可抑制的杀气顿时弥漫开来，让在场的人神色一凛，心里发抖。
　　阿八此时自然知道沈化方在身后，可惜他还未来得及转身，沈化方的薄剑已可轻送进他的体内，如此轻易却是一剑夺命。然而未等众人来得及张口，阿荦已在沈化方眼前，他一把抓住了沈化方的右手，沈化方不免吃惊，便未有加劲。长弘薄剑停在阿八的背后，剑尖已经贴上了衣服，只差毫厘，阿八便已命丧黄泉。
　　只是须臾之间，众人却都明白了在场两人的厉害，心里不免惊了。
　　阿荦皱着眉摇了摇头。
　　沈化方瞧得，自然不甘心，却还是收起了手中的剑。
　　这时从主营里又走出几人，为首的人神色严肃，环顾四周，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原本惊恐的神色忽然化为信心满满，充满敬意地说道：“老大！”
　　阿八这时才反应过来，止住内心的颤抖，转身说道：“老大，他们上山挑寨。”
　　“哦？”土匪首领听着瞧了瞧他们，问道：“阁下是？”
　　阿荦抱拳道：“在下阿荦。”
　　“另一位？”
　　沈化方冷眼瞧着，却是不语，这帮山野村夫，又何必告诉他们性命。
　　众人瞧着不免发怒，其中一人不免叫嚣：“你竟敢不尊敬老大！”
　　土匪首领倒是没有生气。阿荦他是知道的，前几年他横空出世，做了不少事情，只是近一年来却没了他消息。阿荦的刀法算是上乘，可惜年纪尚轻，缺了点火候，不够狠辣与致命。然而他身旁的这位青年，年纪虽然较阿荦稍长，却是浑身杀气，寒意刺骨。还有他身上的那把长剑，鲜红如血，明明藏于鞘中，却蓄势待发，欲取人性命。如此有灵性的长剑，此人却能轻易驾驭，这人绝不简单。
　　土匪首领忽然抱拳问道：“还请教阁下大名。”
　　众人瞧着首领如此尊敬，竟觉得有些意外，纷纷道：“老大？”
　　这让沈化方也是意外，虽是意外，却仍旧是沉默不语。
　　一旁的阿荦瞧在眼里自然明白，对方虽然以礼相待，却仍未报上自家姓名，说到底还是自视甚高，沈化方又如何会因为区区礼数而将姓名相告。
　　众人瞧着沈化方不做反应，自然是更加生气了，蠢蠢欲动，欲上前示威。
　　阿荦却是上前一步，说道：“想必阁下便是江湖知名的天凌剑晏南飞了。”
　　众人听着都是一愣。
　　沈化方问道：“他是晏南飞？”
　　土匪首领的表情倒是第一次有了变化，与其说是诧异，倒更像顿时充满了警戒心，神色略重地瞧着阿荦。
　　阿荦却是笑了笑，说道：“你本是晏氏上代当家晏棋礼的私生子，晏门一氏最讲究礼义廉耻，自然容不下你。晏北阵成了当家以后，你更是地位全无，他甚至不顾兄弟之情，将你扫地出门。后来你阴错阳差竟然遇到了孤山寨寨主一剑凌风郝东风。郝东风不止传授你剑法，还将天凌剑传给了你，甚至连孤山寨也托付给你。”
　　阿荦说着瞧了瞧四周的人，说道：“这一帮便是你跟随你多年的孤山寨弟兄吧。”
　　多年前，孤山寨在武林还算有名气，虽然做打家劫舍的买卖，但好歹是江湖好汉，平日里劫得大都是富家人，有时还会劫富济贫，匡扶弱小。
　　可是六年前，黄河洪水为患，官府特意拨了一批官银和米粮去前线赈灾。当时押镖的是江湖知名的益昌镖局，总镖头何威带着四个镖师和一众手下，走得便是孤山这条路线。因为这条路虽然是小路，却比大路快了整整一日。当时何总镖头也知道孤山寨在此处驻扎，但是却以为大家同为江湖中人，如今百姓有难，自然会放过这趟镖银。可惜没想的，孤山寨非但劫了这趟镖，还几乎杀光益昌镖局的所有镖师，只剩一位手下昏迷在地，尚存一口气。他后来被碰巧经过的晏氏门主晏北阵所救，这下江湖才知道了真相。
　　这事情惹起了江湖众怒。后因晏南飞到底为晏氏之人，于是武林盟主沈岳麟便以晏北阵为主，协同萧氏、林氏一起处理这件事。本来以为能尽量和平解决此事，没想最后却变成了孤山寨的灭顶之灾。武林三氏连手，孤山寨如何能逃过此劫？自此，孤山寨便消失于江湖上。据说晏南飞在几个心腹的协助下最终得以逃脱，但此后却也是音讯全无。三氏则带着完好的官镖回了北岭，然后重新由益昌镖局运到了重灾区。
　　众人听着阿荦的话，神色竟凝重了起来，右手都握上了兵器，原本就紧张的空气更加紧绷，剑拔弩张。
　　沈化方瞧了瞧晏南飞，又瞧了瞧阿荦，问道：“你如何知道的？”
　　“因为他从来不带兵器。”阿荦瞧着晏南飞说道，“身为首领怎么能如此大意呢？除非，他并非没有带，而是将兵器藏了起来。可是为什么要藏兵器？因为若是露出了兵器，别人就会知道他的身份，而他绝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听闻天凌剑长不过一尺五寸，可以轻易藏于怀中。”沈化方闻言说道，“而天凌剑剑茎处为圆形，剑镡处镶着的那块祥云玉佩也是独一无二。”
　　“所以我曾偷偷潜入山寨，打探详情，果然被我瞧到了天凌剑。”
　　晏南飞听着一愣，“你曾潜入过山寨？”
　　“我知你们是特意摆得空城计，可惜是人便会有纰漏。”
　　“但持有天凌剑，却不见得一定是晏南飞。”沈化方疑道，毕竟当年孤山寨被毁后，晏南飞便下落不明，天凌剑也没了踪影。
　　阿荦说道：“据文李山庄考据，晏南飞的右手虎口处有一颗豆大的黑痣。”
　　“那你如何知道……”沈化方忽然明白过来，今日午时阿荦将那块羊脂白玉递给晏南飞时，晏南飞伸出了右手。
　　沈化方想着一愣，阿荦是变了许多，依旧是踌躇满志的样子，却褪去了鲁莽与意气，甚至有些小心翼翼。。
　　晏南飞虽是沉默不语，他一旁的手下却说话了：“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们的真实身份，我们便不能活着放你回去。”
　　阿荦听着笑了笑。
　　众人这下真是怒了，拔出手中的利刃，便打算朝阿荦和沈化方砍去。
　　忽然有一人却喊道：“等一下！”
　　众人都是一愣，却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喊话的人走上了前面，对阿荦说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阿荦点了点头，“孤山寨军师颜孺生。”
　　颜孺生腰间虽然挂着一把大刀，身上却穿着青色棉布长袍，手上拿着一把孔明扇，虽有些不伦不类，倒算得上一副书生扮相。
　　颜孺生笑了笑，说道：“你并不想与我们为敌。”
　　“的确。”
　　“那你今天上来，所谓何事？”
　　“我希望晏南飞能够以晏氏继承人的身份，重新统领白磨镇。”
　　众人听着都是一愣。
　　颜孺生虽然意外，却还是问道：“你以为可行？”
　　“我自有办法。”
　　“你能有何种办法？”晏南飞听着，忽然沉声问道。
　　阿荦笑了笑，说道：“做晏氏当家需要什么条件？”
　　“以晏氏铸艺，持石灵锤铸造一把上好的兵器。”
　　阿荦听着，已经从身后的包袱里掏出了石灵锤。
　　晏南飞瞧着一惊，“你怎么会有石灵锤？”
　　“它一直供奉在晏氏的家庙之中，那里虽然设有些许机关，却并不难取。”
　　沈化方问道：“晏氏铸艺呢？”
　　阿荦说道：“晏南飞自小学习晏氏铸造术，其技艺绝不逊于江湖上任何一位铸造师。”
　　“……”
　　“但老大身上仍有孤山寨的包袱。晏南飞要是重新出现在江湖上，那些武林名家肯定还会集结势力进行围剿。”
　　阿荦听着，又从腰间掏出了一封书信，递给晏南飞。晏南飞瞧着忽然一抖，熟悉的字迹，泛黄的信纸，还有若干已经渗进纸张的血迹，“这是……这是师傅的遗书？！”
　　阿荦点了点头。
　　众人听着也都惊了，晏南飞上前一步，“你在哪里找到的！”
　　“晏氏大宅。”
　　“不可能，我们当初将晏氏从里找到外，都没有发现！甚至连密室地牢我们都找遍了！”
　　“但你们却忘了后院的枯井。”
　　颜孺生说道：“那枯井里什么也没有啊？”
　　“若是什么都没有，为什么不填了它？”
　　“你是说，那枯井底下有暗门？”
　　阿荦点了点头。
　　晏南飞听着，忽然将书信重重扔到了地上！
　　“据我观察，郝先生在当年出事时应该已经被毒害而死了。这么多年虽然已经被放置在密室中，但到底算得上安静。”
　　众人听着神色凝重，纷纷都止住了声音。
　　“当初你们会劫官镖，便是因为有人绑架了郝先生，以他性命相逼的吧。”
　　颜孺生听着点了点头。
　　“可你们如何会知道绑架的主谋是晏氏当家晏北阵？”
　　“孤山寨在江湖虽有些时日，却从未树敌，我们唯一能想到的便只有晏北阵。我们深知官镖事情之后，孤山寨便凶多吉少，于是老大便派我带着十几个兄弟偷偷下山，打探老寨主的消息。然而我们还未获知消息，孤山寨便已经被三氏围剿。我们连忙赶回去，却只找到了老大和侥幸存活的几个兄弟。”颜孺生说道，“我们都不甘心，于是便决定在这里扎寨，注意晏氏的行踪。后来晏氏灭亡，我们曾彻底检查过屋子，但至今仍未有所发现。”
　　“师傅的遗体，如今还在井底？”
　　阿荦点了点头，“不仅是遗体，还有郝先生留下来若干字信。”
　　晏南飞听着便打算往晏氏旧宅走去。
　　“等一下！”
　　“……”晏南飞回头瞧着阿荦。
　　“我若是你，便会再等等。”阿荦说道，“郝先生的遗体已经在井底摆了六年，然而你们孤山寨却需要他才能沉冤得雪。”
　　晏南飞听着皱了皱眉。
　　“我们还要等一人。”
　　颜孺生问道：“谁？”
　　“段荀如。”
　　“段氏少主？”
　　阿荦点了点头，说道：“还有沈化方。”说着他瞧了瞧身后的沈化方。
　　众人都是一愣，原来眼前的人竟是武林盟主沈岳麟的二子，沈化方。
　　颜孺生忽然明白过来，说道：“你要以他们二人做人证，告诉武林这件事情。”
　　阿荦点了点头。
　　“可是他们二人虽然地位显赫，但到底是后辈。”
　　阿荦笑了笑，说道：“段氏和北岭，难道还比不上一个已死的晏北阵？”
　　颜孺生点了点头，的确，若是晏北阵在生，他们二人的确不够分量，可惜如今晏氏早已覆灭，加上确凿的证据，年纪尚轻的名门之后亦可揭示真相。
　　晏南飞的表情却沉了下来，“我绝不会允许你这么做，师傅的尸首怎么可以用来……这，这简直就是侮辱！”
　　颜孺生听着一愣，晏南飞却上前一步，走到阿荦面前，天凌剑已在手中，“你若要这么做，就休怪我剑下无情！”说着，便转身欲走。
　　阿荦自然是不让的，伸手便想拉住晏南飞。没想天凌剑此刻业已拔出，在场的人都是神色一凛。一剑凌风绝不是徒有虚名，更何况是如今盛气之中的晏南飞。天凌剑短小灵活，晏南飞踏步便朝阿荦奔去，身形敏捷，出招多变，须臾间便已经出了五招，招招犀利。
　　阿荦虽然躲闪及时，手中却无兵器，处处被压制，十足憋屈。他本以为这次上山，不需要动武便可说成此事，没想……阿荦想着不由叹了口气，瞧着步步紧逼的晏南飞，又瞧了瞧身后的阿八，忽然灵机一动。阿荦往后退了数步，这时晏南飞便已经上前，天凌剑直刺而去，阿荦忽地一闪，晏南飞瞧着阿荦身后有些恍惚的阿八，不由一愣，瞬间收回了动作。就在这时，阿荦已经拔出了身旁人手中的大刀，横刀一挡，便制住了晏南飞的招式。
　　晏南飞顿时一愣。阿荦的刀法，明明应该生涩稚嫩，但为什么他一握上刀便充满了杀气？
　　阿荦笑了笑，忽然举起了大刀。好的刀法，讲究的是招式简练、出招直接，动作迅速，落刀准确，还有一点，心外无物！阿荦向前踏了一步，忽然加快了速度，一挥大刀，抵住了晏南飞的动作，然后下一刻，白光刚过眼帘，阿荦已经在晏南飞身后，一把大刀抵在了晏南飞的脖颈处。
　　晏南飞瞪大了眼睛，纹丝未动。
　　阿荦的刀，从何时起，竟如此之快。
　　沈化方瞧着，心里知道，阿荦还可以比这个更快，可还是没有常邑渊的剑快。此时的阿荦，十成杀气，却只得三成杀意，更没有常邑渊的戾气。如此想着，沈化方竟不由担心起来。
　　阿荦放下了手中的大刀，说道：“你可知晏北阵为什么对孤山寨充满了敌意？”
　　“据老寨主说，当年他和晏北阵决斗，晏北阵自以为武功高强，便让了他半招，没想最后却输给了老寨主，于是便一直怀恨在心。”颜孺生说道。
　　“晏北阵武功若真不如郝东风，如何行绑架之事？”
　　晏南飞听着一愣，转身瞧着阿荦，“难道是因为……”
　　阿荦点了点头，说道：“的确是因为你。”
　　“可我已经离开了晏氏，对他何来威胁？”
　　“你还在这江湖之中，还在铸造兵器，这便是对他最大的威胁。”阿荦瞧着手里的大刀说道，“这些兵器，普通人虽瞧不出来，但高手一使便知道所花费的功夫。他若不及早阻止，你铸造技艺的名气慢慢就会传至江湖。江湖人迟早就会知道，他堂堂晏氏之主所铸造的兵器竟还不如你一个私生子。”
　　“……”
　　“他当初赶你出晏氏，本以为你肯定贫困潦倒、难有出头之日。哪知道郝东风不仅收留了你，还将武艺传授给你。所以他对郝东风也是充满了怨恨。这也是为何他会策划绑架郝东风，利用武林势力对付你们。”阿荦说道，“如此，他不仅自己得了名，还铲除了后患，解决了心中的仇恨。”
　　众人听着，竟不知道说些什么。他们自然恨晏北阵的狡诈毒辣，可惜，如今人都死了，他们又能怎么办？
　　晏南飞原本紧握的右手忽然松了一些，竟悄悄将手中的天凌剑换了个方向，然后便准备朝胸膛刺去，可是他未抬手，阿荦已经先一步制住了他的手腕。
　　阿荦上前一步，在他一旁轻声说道：“自戕可是懦弱行径！”
　　晏南飞听着一愣，却立马明白过来，自杀谢罪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却留下他这帮同生共死，以他为首的弟兄！
　　晏南飞如此想着，右手一松，天凌剑便掉在了地上，然后他面朝着一帮弟兄，双膝跪在了地上。
　　众人都是一惊，纷纷喊道：“老大！”
　　“老大，我们承受不起！”
　　“老大！”
　　颜孺生瞧着，心里明白晏南飞心里的愧疚，只得长叹一口气。
　　晏南飞说道：“兄弟们，若非我晏南飞，晏北阵便不会对上孤山寨，师傅不会枉死，孤山寨也不会自此在江湖上消失。今日诸事都是因我晏南飞而起！都是我晏南飞的责任！”
　　众人听着，七嘴八舌地说道：“老大，这不是你的责任！都是那个晏北阵的错！”
　　“老大，你别怪自己！”
　　“该死的晏北阵，死那么早！不然我一定将他大卸八块！”
　　“老大，你快起来，我们弟兄们承受不起！”
　　晏南飞却还是摇了摇头，说道：“本来，我应该以死谢罪！但是我知道自杀解脱的只是我！我欠你们的一个孤山寨，所以我要还你们一个！”
　　颜孺生听着一愣，说道：“老大？”
　　晏南飞瞧着颜孺生点了点头，说道：“我要照阿荦的计划，以晏氏继承人的身份，重新掌控白磨镇。让弟兄们在白磨镇过上新的日子！”
　　众人听着不免愣住了。
　　阿八忽然说道：“不！老大，我们就喜欢土匪的生活！”
　　众人立马反应过来，纷纷说道，“老大，我们就喜欢这样的日子！”
　　“哈哈！恐吓恐吓村民，多威风啊！”
　　“每天在山上，做什么都行！”
　　“老大，您别想我们，我们现在挺好的！”
　　颜孺生听着忽然说道：“你们不想过好日子，老大还想呢！”
　　众人都是一愣。
　　“孤山寨可以平反，我们可以跟着老大一起闯荡江湖，甚至统领白磨镇。”颜孺生说道，“虽然过程可能辛苦了一点，但是这不就是当初我们要的吗！”
　　“……”众人都是听着一阵沉默。
　　颜孺生却忽然跪在了晏南飞面前，说道：“颜孺生愿意誓死追随老大！”
　　晏南飞瞧着点了点头，又抬头瞧了瞧其余的人。
　　“老大！”众人瞧着，竟都跪了下来，齐声说道，“我们誓死追随老大！”
　　晏南飞笑了笑，眼眶里竟有了泪光。

　　现在已近子时。
　　晚上的山寨举行了酒宴，他们也邀请了阿荦和沈化方，沈化方不愿留下，于是便只剩下了阿荦。虽然一开始是敌人，但众人却不愿放过阿荦，挨个朝阿荦敬酒，阿荦虽是好酒量却也不经灌，没喝几轮便偷偷逃了出来，留下其余人在主营里继续狂欢。
　　阿荦背倚着山寨门口的旗杆，手里还摸着那块上好的羊脂玉佩，天高气爽，晚风拂面，阿荦不禁笑了，“这倒真是一块好玉。”
　　沈化方听着，从门外走了出来，说道：“你何时要过来的？”
　　“刚才宴会上。”
　　“有了他们，白磨镇便可以结束混乱的局面，重新回归秩序了吧。”
　　阿荦听着笑了笑，说道：“你知我心中所想？”
　　沈化方瞧了瞧阿荦身后的山寨，说道，“若是要解决白磨镇的麻烦，光灭了他们是不够的，今日有这拨土匪，明日就会有另一拨，更不用提镇内本来就四分五裂的势力了。”
　　“……”
　　“晏南飞也算得上一个好领袖，一开始虽然会有些艰难，但的确是不错的选择。”沈化方说着，又回头瞧着阿荦，问道，“但你怎么知道孤山寨的真相？”
　　阿荦笑了笑，说道：“好运气。”
　　“运气？”
　　“我借住晏氏大宅本是为了隐藏行踪。一日瓢泼大雨，我碰巧瞧见井底的积水朝右面流去，然后消失在缝隙里。后来我又发现枯井井壁上有些细微凸起，看似可以作为轻功踏板，从井底跃至地面。我心里有些奇怪，便打算下井瞧瞧，没想竟被我发现了井底的乾坤。”
　　“那时你已知晏南飞的身份，又知晓了真相，便想出了这个方法。”
　　阿荦点了点头。
　　“可这与你加入圣灵教有何好处？”
　　阿荦笑了笑，说道：“过几天圣灵教一干人就会原原本本知道这件事情。”
　　沈化方听着一愣，“你就是要他们知道你的本事。”
　　阿荦点了点头。
　　“那你还要在这里呆多久？”
　　“待真相大白，晏南飞初步掌控白磨镇后，我便会北上，去圣灵教主坛。”
　　沈化方听着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他瞧着阿荦，说道：“两年。”
　　阿荦愣了愣。
　　“我是不是还要等你两年？”
　　“什么？”
　　“我是不是还要等你两年？”
　　沈化方话刚落下，阿荦已经抱住了他，“我以为你忘了。”
　　阿荦不知道原来沈化方会记挂着他，他本以为懂得思念的只有自己，而如今，觉得亏欠的竟也是自己。
　　沈化方虽是不做声，却也回抱住了阿荦。
　　“对不起。”
　　沈化方轻抚着阿荦的后背，轻声说道：“你没有错。”
　　“……”
　　沈化方松开怀抱，瞧着阿荦说道：“我就喜欢瞧你看似云淡风轻，实则运筹帷幄，万事握于手中的样子。”
　　阿荦听着一愣。
　　“因为我知道无论何时你心里都有我。”沈化方说着，手不禁抚摸上了阿荦的眼角，“而这于我，就够了。”
　　沈化方说着，竟不由笑了。
　　阿荦握住沈化方的手，说道：“这就够了？”
　　“不是吗？”
　　阿荦瞧着沈化方，不免笑了，“化方你真得很温柔。”
　　沈化方听着一愣。
　　“我希望你能够幸福地活着，无论何时。而这比什么都重要，比沈无辰，抑或是我都重要。”
　　“……”

　　沈化方瞧着远去阿荦的身影，不由叹了口气。比起当初的一头雾水，如今已经能理解阿荦的想法了，这算不算是进步？
　　程筱却问道：“寒哥哥为什么那么说？”
　　“……”沈化方听着回头瞧着程筱。
　　“寒哥哥这些年做过什么？”
　　“做过什么？”沈化方想了想，说道，“学饮马平川、入圣灵教、寻常邑渊，还有无争园、风渊阁、鲁刀山庄……”
　　沈化方还未说完，程筱却已接道，“但他却一件都没有为你做过？”
　　“或许吧。”
　　程筱不由皱了皱眉头，说道：“为什么？”
　　“为什么？”沈化方却有些奇怪。
　　程筱抱怨道，“寒哥哥明明说过，如果他以后遇到自己喜欢的人，一定会对他很温柔，一定会让他幸福的！”
　　沈化方愣了愣，瞧了瞧阿荦远处的身影，说道：“没有阿荦，就没有如今的我。”
　　“……”
　　“我一直要的只是能够在他身旁，陪着他。”沈化方忽然说道，“他以前也是这么想的。”
　　“以前？”
　　沈化方笑了笑，说道：“他现在应该很怕我是爱着他的。”
　　程筱一愣。
　　“他总是希望，我会明白生命的珍贵，能够幸福快乐地活着。”沈化方说道，“所以他很怕，有一天他若是不在了，我还会眷恋着他的影子，再也无法快乐生活。他一直希望，我能够更加坚强。”
　　“寒哥哥他真的会……”程筱说着，不禁咬了咬下唇。
　　“我不知道……”沈化方说道，“我只知道，从迎宾阁至今不过二年多，我却觉得过了好久，久到难以想象没有阿荦的日子。”
　　“……”
　　“阿荦他，从来没有彻底拒绝过我。明明害怕，却又不舍得拒绝。”沈化方说着，“无论如何佯装，他到底还是会寂寞的。”
　　程筱听着，不由瞧了瞧阿荦的身影，问道：“寒哥哥他现在后悔吗？”
　　沈化方点了点头，此刻他才明白，阿荦后悔竟还有他们之间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