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无独有偶》婉央

17、逃亡（下）

　　在我问话的时候楚莫突然抬起头来同旁边树上的小鸟交流，他们发出我听不懂的奇怪细微的声音，完了狗狗转过头，用它忠诚的黑眼睛看着我。“怎么了，你刚刚想问什么？”
　　“……不，没有什么。”
　　我突然又丧失了勇气，不论楚莫是没听见还是故意无视，我再也不敢把那个问题问出口了。
　　“哦。”楚莫瓮声瓮气地回答，对我的问题根本不感兴趣，他忧心忡忡地说道：“刚刚跟鸟儿们交换了情报，三足金雕就在我们背后跟着，它们很害怕。”
　　我总是觉得有哪里不对，担忧地往后看看，背后是连绵起伏的大山和一望无际的绿色树木，盘山公路蜿蜒，渺小的我们就在其间奔驰前行。
　　“你能跟鸟类对话？”我问。幼犬身形巨大，几乎有七八米高，有矫健的四肢和雪白蓬松的毛发，奔跑如风，怎么看也不像是跟鸟类有关系。
　　“啊，那个。”楚莫愣了一下。“挂在脖子上的那块牌你还记得吗？有些那个……功能。”
　　我想起那块名字古怪的狗牌，嘴角抽搐了一下。不过，刚刚拿出来的GPS、替换衣服之类的东西，确实是从狗牌后面掏出来的，似乎那块原木制成的小牌子是一个奇特的道具。
　　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们寂然无语。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楚莫不想要我问他问题，比如我刚刚问他关于和鸟类对话的问题，他回答得并不情愿。我瞬间意识到，也许我鲁莽地触及到一些禁忌的领域。
　　而且，三足金雕追杀的是我，楚莫带我逃跑冒了生命危险，我对他存有歉疚，觉得在自己舒适地呆在人家背上任由他带着逃跑，还问他这些东西，实在是太没眼色了。因此接下来无论自己的脚卡在楚莫脖子上有多麻我都尽量忍耐着不哼一声，半天下来，坐得腰酸背痛。中午的时候我们在一个小树林里停下来暂作休息，从楚莫身上爬下来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的骨头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委屈你了。”幼犬趴在地上，不安地看着我：“我们去买个垫子吧，没有防护措施坐在我身上，你的腿会磨破的。”他的眼神落到我下身。我有点尴尬，抱着旅行袋讷讷说不出话来。
　　我只听说过初学者骑马会磨破大腿内侧，还没听说过骑狗也会。不过楚莫的原形实在太大了，即使我跨坐在他脖子上，身体也够柔软，过大的叉腿弧度和过长的时间也让我的腿酸疼不堪，坐在地上连骨头都硬了，两条腿撇着完全合拢不了，更别提走路了。
　　“没关系。”我说：“你来做决定吧。”作为一个五感愚钝的人类，我觉得把这些事情交给楚莫处理比较好。即使我很希望要垫子，最好是要一把椅子，再或者躲在一个地方蹲着不动都行，但是跟生命比起来一切都微不足道。
　　楚莫站起来，抖了抖毛，抬起他尖尖的鼻子在空气中嗅来嗅去，而后漫步走到一棵树下，抬头同飞到他眼前的几只小鸟开始神秘的对话。
　　我安静地等待，顺便手脚并用把自己挪到树底下靠坐着。须臾楚莫走过来：“暂时没有危险，我先离开一会去买些必需品好吗？我们走得急，吃的用的都没有带，晚上还要在外面过夜，会很冷的，我们要连夜赶路。”
　　“附、附近有店铺吗？”我结结巴巴地说，觉得自己在荒山野岭被丢下一个人非常没有安全感。楚莫安慰我说：“我很快就回来，我们刚刚路过的那个分岔路口我有看见一个小村镇。”
　　我知道妖怪的视力比我好一万倍，我路过那里完全没看见东西，一望无际都是柏油马路和连绵起伏的树。楚莫吹了声口哨，招来好几只鸟落在我肩膀上：“让它们陪着你，如果有危险，它们会提前示警的，我很快就回来。你就稍微等一下可以吗？”
　　面对幼犬黑乎乎殷切的眼睛我还能说什么？他是妖怪，野外生存技能说秒杀我也不为过，怕什么冷？挨什么饿？什么生活必需品吃的用的，那全是为我准备的，我双手环抱住自己，强装出一副镇定的样子说：“我们赶时间，别在这里罗里罗嗦了，你快去快回。”
　　楚莫轻巧地甩着尾巴，低下头来用湿漉漉的鼻子蹭了我一蹭，而后掉头飞奔而去。我独自一人坐在树下，肩上落着几只自顾自梳理羽毛的小鸟，清脆的鸟叫声在耳边此起彼伏。我太累了，紧绷的神经此时稍稍放松，我再也管不住自己的眼皮，在幽深的草木香气中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繁星满天。
　　我肆意地伸展自己的躯体，使劲伸了个懒腰，双腿的酸痛此时已经变成一种流窜在骨头里的快感。火光跳动，侧着映照在脸上，一股热力传来，几只仍然停留在肩上的小鸟被我一动惊得飞起来，清脆的叫声没入林间。
　　“肚子好饿啊，楚莫，怎么没叫醒我？”我带着笑容转头问他，坐在火边看着我的男子有清秀美丽的容貌，修长身体一半隐入黑暗里，在夜色中闪烁绿光的瞳仁充满魔性。
　　我的笑容瞬间僵住。
　　朱湛。

　　我尽量在不动弹的前提下把自己缩成一个小球，充满防备性的姿态警惕地对着朱湛。我完全不明白，只不过是睡了一觉，怎么幼犬就换成一个可怕的大妖怪。我还记得上次见朱湛的事情，一字一句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我讨好地叫：“朱湛大人。”
　　朱湛掀起眼皮看了看我，笑了一声。他的笑声轻柔，带着股说不出的危险味道。修长的手举起来，冲我招了招。
　　就像招宠物一样。
　　我可不就是他的宠物？
　　我停顿了一下，慢慢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心扑通扑通跳，我觉得心脏都要从我喉咙里冲出来了，这么大声的声音，朱湛就像完全没发现一样，若无其事地把我拉到怀里，抱着我，在我脖子上嗅了几口。
　　“有些日子不见，怎么变得这么可怜兮兮的？”他的手在我背上来回抚摸，就像给小猫小狗顺毛，可是我的寒毛都全立起来了。“来，再叫一声。”
　　“朱湛大人。”我颤颤巍巍地叫，朱湛伸手摸我的喉咙，仔细感受发音的每一个颤动，每一次吞吐。
　　“真可怜，像只刚出生的小幼猫。”他怜爱地说。我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压抑自己不颤抖。我还记得他说他下次找我就是想吃我的时候。我一直觉得这种方式很猥琐，不过为了活命，我还是尽量朝他的脸吐气，希望他闻到据说是十分香甜下饭可口的血气，就不会吃掉我。
　　果然他称赞了我：“你比以前更香了。”我觉得他看我的眼神就像是看一道稀有的美味，迫不及待想要吞掉。这时我肚子传来咕噜噜的声响，两人都一愣，我恨不得把头埋进地缝里去。
　　“你饿了？”朱湛问我，而后伸手去摸我的肚子，胃里空空瘪瘪的，我早上只吃了一盒牛奶和几块饼干，从中午到现在什么都没吃，肚子从来也没有这么软过。
　　“可怜的小猫。”朱湛把我定位在需要小心呵护的幼崽位置上，这再好不过了，尽管他的每一次抚摸都让我寒毛竖立。显然他觉得自己是个好主人，不能饿到宠物，因此把火里的什么东西拿出来伸到我面前，是一串烤小鸟，我为这不是一只烤狗而在心里松了口气。
　　“来，给你吃。”他温柔地说，我犹豫着，战战兢兢地接过。朱湛只需要我呼吸间的血气下饭，血气的质量完全不会因为肚子饥饿与否改变，或者说短时间内不会改变，我也就饿了一顿，还不到变化剧烈的时候，火堆里只有一串烤小鸟，他为什么愿意拿出自己的口粮喂饱我？
　　很快我就知道为什么了。
　　我一边吃烤小鸟，一边看着朱湛离开寻找猎物，而后回来，又穿了一树枝鸟放在火上烤。我突然想起第一次见朱湛的时候那四大餐车食物，一串鸟怎么够？还没等我想明白这个问题，属于我的那树枝鸟已经吃完了，朱湛指了指一边的石盆，那里面装着水，我很识趣地过去洗了手，擦了嘴，还设法漱了口，然后回来乖巧地坐到朱湛面前，等着他吩咐。
　　黑夜里闪着幽深绿光的瞳仁专注地注视我，我相信他是在克制自己的食欲，不禁更加警惕地正襟危坐。朱湛拿起烤好的小鸟，抱起我跃上树梢，林海苍茫，明亮的月光带着冷意照亮我们的身影，朱湛将我卡在一个树杈上，确认我不会掉下去又能晒到月光，就坦然地放开手，任我哆哆嗦嗦地抓着树枝缩在那儿，自己也靠着树木主干坐好。男子修长的脚垂向地面，微微晃动，几十米的高度让地上那个火堆成了一个蚂蚁一样明亮的小点。
　　朱湛看了看天上那一轮满月，露出一个满意的表情。
　　然后看着我说：“唱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