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身诀》崔无酒

49、白风

　　“你给他丢了难题。”
　　陈酒垂眸吐语，韩掇月还看着展白风仓促离去的方向，仿佛还未从这位晚辈忽然的失礼退身中回过神。两人互不相视，用作应答的反问却咬着陈酒的话追出来：“什么难题？”
　　女道士的侧影与目光驻留不动，一席让展白风听后便冒失告辞的话音犹在耳。
　　“有人在很久之前，就给你姐姐用的绣线动了手脚，浸了一种唤作‘阶下露’的迷药。此药通常浸透布匹又干透后施用，人若时常在近旁或肌肤相触，久之重则困乏昏晕，轻则神思迟滞。你师兄日日佩着她亲手绣的荷包，被线上迷药所侵，以致水准有亏，大概才在擂上失了那一局的胜绩。”
　　“你方才说的给苏湛用药的人是展羽楼。”言及自己熟稔之物，陈酒微微加快了语速，不待静源再追问，一股脑地续下去，“‘阶下露’由肌肤与呼吸入体，药效发作需要时日积累，下毒者早就算好时机，也知晓他们二人的关系，才能让苏湛恰好在那时失手。”
　　擂上乱流如烟幕，甚至不需旁人从中作梗，任何武艺高强的侠士都可能跌落高台。众人同在场中，众目睽睽所认只是技高一筹与艺不如人，除却和在擂者亲近相熟的师友亲朋，没人会深究看去毫无异常的一局胜负。
　　展羽楼借来的青野刀已实实落在路启身上，展白风细想来定会为师兄捏一把冷汗：时近垂名大擂，尚在擂中的江湖人都担得起各自武学的翘楚名号，也个个都聚精会神着，务必要为自己与师门多打出胜绩声名，几乎不再回避见血伤人。
　　“躯体已然迟滞有亏，与自己旗鼓相当的对手全力以赴，还能保全自身，苏湛这孩子可以登得更高。”韩掇月话音里的憾意一闪而逝，“侯兄该庆幸他未受重伤。”
　　“侯承方连这也告诉你。”
　　“错了。”韩掇月眉头微挑，“从请葳蕤查验症状毒源，到追溯绣线来处，这件事是我助他查清的。侯兄不开口对旁人说，近日大家又都各有事缠身，那个傻小子自然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你对他说了。展羽楼先暗算路启，又用同样的伎俩险些伤到苏湛，独绕过展白风，意图再明白不过了。”陈酒将字音咬重了些许，“路启在同辈里天资最高，苏湛年纪更长，在展羽楼眼里，只要他们能修习伴身诀，就会与展白风争夺机会。他在替儿子扫除旁人。”
　　韩掇月长长叹了口气：“你也看得明白。”
　　“展羽楼杀人兼做局，让我遇见的恰好是展白风，又把儿子送上一条没人同他抢的路。”陈酒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因缘际会，轻描淡写扫过前情，“路启和苏湛先后遭遇的无妄之灾皆因展白风而起，他必定不愿踩着同门接下传承。”
　　即使一切绝非他本意，即使同门无意怨责，展白风或许也会从此戴上对师兄弟的愧意，在心底将自己打成罪人。
　　陈酒收束的担忧没有出口，悄无声息落进眼睫深处。
　　“不论他愿不愿意，总要有人来做这件事。若一味将他护着瞒着，告诉他同门只管相亲相爱，那他便永远是个出不了头的弟子。不论这个传人是谁，我只希望他最终能够遵守与我侯兄立下的约定，心无旁骛地去往平海。”韩掇月话锋一转，“倒是你，我原以为你会继续追着问我，知道什么关于逍遥或者你自己的事情，没想到你对他的顾虑这样上心。”
　　“现在是韩前辈有求于我，之后会有时间细问。”陈酒倏忽改换了称呼，言语间转着玩笑与剖白两种意味，“如若问不出想听的，我自可以用轻功半路抽身，前辈要找要追，花的力气恐怕不小。”
　　“一气说这么多话，明明心里挂念得很，还诓我说要跑，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信你自己有这个本事？就算他过不去心里这道坎临阵怯场了，你也不会半路抽身。”
　　韩掇月作势合手，恰好拢进一袖穿巷风。陈酒依然站定，算是默许了女冠的断言，压住了飞身离去的念头，任凭她仔仔细细将自己从发顶看到足尖。
　　趁乱撤离舞台时辛粉激出的清泪和红眼眶早没了影子，少女藏起视线言语，仿佛自始至终只是听训。韩掇月微俯首盯着那身淡色衣裙，顺着风势轻轻推开欲走的人。
　　“两日后辰正，到常同渡口找我。带人也好爽约也好，不论是谁没来，我都只留一刻。”
　　背影一侧一顿，陈酒点头，让韩掇月看清楚了。

　　展白风和韩掇月都颇会挑地方——窄巷多折深长足以匿身，外人的目光轻易进不来，巷中人也难以望出去。领着后辈钻道的韩掇月走得轻快，转眼间没了踪影；被半扛半领进来的陈酒听了一阵外街声响，揽裙提步的动势就此了结在墙边。
　　足音纷沓人声喧嚷，不知先前那痴缠货是否制住了，更不知攘攘街头会不会有眼尖者认出她身上碧沄楼服色，再添一连串闹市寻人的麻烦。衣裙拖曳墙不便翻，人多眼杂路不宜走，陈酒明白自己一时间去不了随影驻处，定了片刻后转身绕行，不紧不慢地往师父留下的旧宅去。
　　先在原地停一夜，或许也能让她和展白风都稍稍喘口气。
　　大擂与献舞既毕，江海垂名擂就算收尾干净，城中汇集的江湖人开始各返各地，一点点抽去各家客栈驻处的拥拥喧嚷。天初明时人还未密，陈酒跨进随影驻处门槛，侧着身让过一队出店的江湖人，上了楼却发现该敲的门只虚掩着，轻轻一叩便开。
　　缝隙不宽不窄，恰好让她看见屋内桌上一只扁扁布袋。
　　“姑娘来了呀。”
　　陈酒循声扭头，宋微云已走到她身旁，大大方方推开门页，做了个引的手势：“随影门人昨晚都连夜回了宣陵，展少侠托我转交些东西给你，都收在那包袱里。”
　　陈酒一捏便知布袋里的是轻身术法诀，齐整装订好后有棱有角，被略沾飞尘的布袋套着，竟也带上几分绝学秘籍意味。
　　“他昨晚寻来时满头大汗，遍遍嘱咐一定要你亲自验看，还说你一定会找来这里，果然。”宋微云看着陈酒面颊，眉眼比平日还要柔和，“包袱原封未动，你自可放心。”
　　“多谢。”
　　“不必客气，我还要谢你出手相助。秋菀说，青野门人赶来救场前，多亏有个半道蹿出的影子重击了那痴缠货，让她得以挣脱呼救。帮她的人就是你吧？”
　　“人就在我眼前，不能不帮。”陈酒眉头微展，指尖隔着布面蹭皱了一页包里的纸。
　　有人记得她做过的事，还向她道谢。
　　“别的话也不多说了，常同过几日许是会连天下雨，还好你们要走，应该不至于误了行程。”看陈酒表情舒开，宋微云心满意足地颔首，“姑娘尽管查验东西，我去点下一队的账了。”
　　女子三两步飘得不见踪影，陈酒顺手解开包袱结。那张被她搓出折痕的纸是封短笺，其上字迹撇捺飘悠，无疑是展白风亲笔：
　　已知你们明日出发芦店渡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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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