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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归明 ...

  •   “真人先说明白,寻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陈酒的猜想没有走偏。与侯承方初次见面时感受到的异常温善正来源于事先熟悉,而这份熟悉来源于共同的友人。
      她始终将韩掇月静静看着,浑似并未听到这位年长朋友所说的“合作”,自己被点成了关窍所在也只是过耳,一副心思没放在呼之欲出的伴身诀上,没纠缠这点已经戳破的隐瞒,而是指向了前因。
      “三年前救我一命不是凑巧,上次见面后又有事发生,是么?”
      问法直接简单,却是理所当然切向肯綮。若是旁人这样说,免不了会有几分事主架势,身躯不动,气势也会一步步走近不得动弹的受问者,非要得出个所以然不可;但陈酒通身不见半点逼压之意,反而比一旁的展白风还要冷静,仿佛在求证一桩亲自经手的差事,只要拿到回答,却不求事外解释。
      韩掇月对陈酒心性稍有了解,心知她喜怒惊惧难得外显,九分情绪折兑在言行之上,剩下的一分推不动眉眼,故而惯了面无波澜。不说话时,锐目含光的明秋水也捉摸不透她心思,可是一旦有了言语,事情便阔朗得多——陈酒愿意开口相问,至少是没有立时认定这位朋友在设局套她,韩掇月就不必先费神解释,更不用担心越描越黑。
      相识不过三载,两人互不询问对方底细,知道了对方身份后也不显露,闲话的始终多是风物山水种种杂谈,面上的氛围比君子之交还淡。从烟云缥缈骤然谈到切身相关的话题,陈酒竟然不恼不疑,除却她自己本身便心中有数,清楚半遮半掩迟早要揭开外,旁边这个愣头小子大概也功不可没。
      “那你知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关窍?”韩掇月稍松心,做好了娓娓道来的准备。
      “展羽楼对我说过。”陈酒言语一滞,不自觉地朝展白风所在的方向微偏头,“活的伴身诀,缺随影身法。”
      “他还是有些急了。”韩掇月轻轻叹了口气,却对陈酒已知内情并不惊讶,默允了她的说法,声量又落低了些,“寻你为的就是这个。轻身术有‘一祖三宗’,三宗各自的传承虽零落,总是换着样子留存下来,可祖师心法不能出瀚州,非要传人去就它不可。”
      “传人”二字清清楚楚入耳,展白风心头猛一跳,双眼同时亮起来。韩氏后人的亲口认证无疑是记定音锤,原本显得遥不可触的轻身术绝学终于有机会重现于世,还经由他几乎全程见证、为此出力——这对他而言不逊于自己身怀传承。
      “侯兄与我约定过,我在同随影一起寻合适的传承人时,随影在明处,而我只以古剑宗人的身份示人,不透露这层意思,他也真是会瞒,连自家徒弟也捂着几分。”不待再问,韩掇月看着展白风的眼神继续说起来,“不过现在的事情已经全归给我,让你这时候再知道,你的反应就更出于自己的主意,而不是从头到尾一气地被师父带着走,这样我也放心些。”
      进一步确认了师门与韩氏后人的关系,还算是被前辈拐着弯夸了心思纯正,展白风消去大半顾虑,思绪又回到陈酒身上。
      最初对她提出请求、尽力护她周全时,展白风便担心种种举动会显得太像以恩要挟,只怕露了意图反生嫌隙,故而拿捏得小心翼翼,不让自己觉得是在拉拢联手,而只是在帮助偶然遇见的江湖朋友。时日一多,他也辨不清哪些是出于自担的责任有意为之,哪些是事态下本能本心的响应了。
      单论行迹实效,这两类意图驱着他做的是同一种事情。展白风最终放下了,不再分割所谓刻意和真心,只朝着自己认准的那面尽力而为。
      “您和展羽楼见过面。”
      言语留白的意味比长篇直陈还要重,陈酒顺着韩掇月的陈述一丝一丝积起疑问,话音水珠一样敲在展白风耳边,激得他陡然紧张起来。
      韩掇月怀揣隐情而来,欲得陈酒应允要求,她便注定要给出所有回答。
      “你们的师父都是一副做派,以为对徒弟不言不语,就能一切顺遂心意。”女道士听罢眉心微拧,“我和展羽楼见过面,你师父燕逍遥也是,他们都知道我是谁。”
      两个该听的人同时噤声,铺开留待韩掇月填满的片刻安静。
      “展羽楼在三月中到过我在宣陵城东的居处,留下了两本册子,一册是他亲手记载的杳冥心法,一册是最初由明秋水写下的飞燕步。那一次我并未见到他行迹,翻过留下的卷册也不能全然确定,最终知晓是展羽楼,是你向我辞别之后,他终于正大光明地现身了。也就是在那时,逍遥和他正正撞上。”
      韩掇月顿了一顿,径直略过燕、展二人厘不清的积事旧怨,只将不久前发生的事缓缓讲下去。
      “好容易坐下来有问有答地说话,我才知道展羽楼给你和青野门牵了根线,叫你去拦常同飞进宣陵的信鸽。他比从前疯得更厉害,鬼魅一样恐吓搅扰着明秋水,又不想让随影门那么快得知他现身的消息,更想试一试你的身手,费尽心思安排了这样一出,甚至不惜再杀一人。我和逍遥都不赞成这般做派,却不能出手阻拦。”
      话在此处便收拢,不再往深处补充缘由,陈酒一听即知,因为展羽楼盯上的人偏偏是她,被大火烧透了梦魇的碧烟楼旧人。
      若惜流临终时不曾吐露出展羽楼的姓名,她只会在救人上岸后立时脱身,断不会下定决心同这件事纠缠到底,自然也不会与展白风交手,再一路从韩掇月的山居寻到碧沄楼,最终投身于无处回返的道路。
      燕逍遥明了她心结所在,与陈酒痛在一处,放手让徒弟去清算旧日仇怨,任谁都不能置喙指责;韩掇月退得更开,即便陈酒在追索时遭遇不测,她也无法像三年前一样施以援手,只能硬下心继续打算,做好另谋他者的准备。
      “展羽楼还不知从何处找来一种叫做挥云草的南疆草药,前言不接后语地要塞给你师父。逍遥没睬他,他便拿喂过药的针在自己身上试,才让逍遥勉强收下。”韩掇月神情稍舒,“现在你与随影同行了,这是如今看来最好的局面。”
      随着话语次第入耳,展白风一腔心绪如同乘上了秋千,黯淡后复生期待,更仔细地留意着陈酒眉梢唇角有无微动,几乎要将她望穿。
      “真人来之前必定问过卦。”陈酒话音里竟然带着些许轻松,把后半句“也问过我师父”咽回喉间,“若是为了伴身诀,我跟你走。”
      雨珠噼啪浇熄眼前残焰,她倏忽回到十四岁尚未出师时。
      倾盆雨里一杆苇草浑身湿透,在旧宅院墙外半跪折腰,布袋装满砂砾束在腰背腿脚,棱角直抵骨脊,燕逍遥的嗓音比砾石更硬,指引越过砖墙打在耳畔,榨出她筋骨缝里最后一丝气力。
      跳过来。
      次次跳过师父斜倚饮酒的院墙后,施令役形者变成了自己。惯了重物拖坠的身躯乍轻,她却将最重一袋染血挂泪的砂石埋进心底方寸地,最终在三月末披戴夜色跳进宣陵城北池,教池水浸发浸透了陈年痕,振臂挥起少有血泽的寒刃。
      她只聚目一线向前闯,并不想是否来得及以变应变。
      展白风双眸如汇星芒,两捧亮光直直撞进她眼里。陈酒满目都是他诚挚神色,似乎听得冰晶碰琉璃,心间叮然一响。
      “到了该了结的时候。”陈酒不觉得那光亮逼人,端正正迎上去,“如果不是抱守伴身诀秘辛,展羽楼就没有犯下祸事的缘由,归根到底,诸事因此而起,也要因此而终。”
      她生在飞燕尾羽下,学着百态轻功,恩师仇雠俱是轻身术宗旧人,故友新朋都带着经由滔扬江渡来的师承。福祸起落的命线早与伴身诀缠在一处,她斩不断更不欲斩断方寸罗网,却也许能反手握住第一道缠结,摸索出自己的经纬织法。
      蓬草尚有定壤之根,飞燕更可振翼穿云。若伴身诀真正系于陈酒一身,想要传承绝学与振兴师门的人都能遂愿,便也再没什么缚得住她。
      “答应得这么爽快,是我低估你了。”韩掇月微偏头,扫了眼面上喜多于惊的展白风,“何时启程由你们来定,我的琴和剑放在铺子里可以随取。”
      “前辈请先等等。”展白风不太习惯她走如野马尘埃的言语行事,又不能腹诽前辈思虑不周,只好自己凭着原先的章法往回拉,“如果需要尽快出发,先只问陈酒的意思吧,我必定要回门中一趟,先将话和师父说清楚的。”
      “你也别忙。”韩掇月像是刚刚想起来,缓缓眨了眨眼,“还有件事方才忘记和你说了,也是侯兄没立时告诉你的。”
      “前辈请讲。”
      展白风此刻听得进任何话,也能转头拿着听来的消息去向侯承方求证。
      师父只精于瞒,却从不事欺。

  •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静源真人向酒风言明内情的部分,比预想的卡太多。
    尽管这一段在初始设定里做得算是最详细的,但是手感依然很不好,大概是和故事整体脱节了。埋线挑出来总觉得很奇怪,人物行为里微妙深层的情感又不知道怎样表现,处理事实陈述和心理活动的关系也有些吃力,只能先强行按时间顺序一件件抛出来,看看什么时候能够理顺。
    下周开始搬砖,时间骤然紧张,可能真要变成缘更了T T但是一定一定会把故事写完的,哪怕是无限留白或者陨石遁,都肯定会写完。
    希望他们能比我先找到自己心向的去处。
    我 又 活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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