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纯》两白头

3、第三章

　　陈曜在楚王府门口站了一阵，终于看见姚窈扶陈芷出来，他倒是没理会陈芷如何如何，只是凑过去和姚窈低声说：“这几日都轮不上我值夜班，若是有安排记得提前和我说声。”

　　姚窈闷闷点头：“知道了。”

　　他没有直接去碰陈芷，招呼了在门口停着的几个丫头过来，将陈芷架进了一边的马车里。

　　陈芷没有挣扎，只是呜呜了两句，却说不出成段的语句。

　　陈曜拉着姚窈走到一边，脸色有点着急：“你给她喂了哑药？那我如何与陈家人交代？”

　　姚窈头也没抬，甩手转身进了王府，轻飘飘留下两个字：“你编。”

　　陈曜叹气，苦涩笑了一下，正准备回陈府时，斜对角的门开了，是一顶小轿。他立刻噤声靠在墙边避让。这条街贵人云集，随便哪个人都不是他可以惹得起的。

　　轿子从他面前经过，他低着头，风吹起小窗的帘布，他也被风迷了眼，匆忙抬头揉眼睛的时候，正好瞥见了轿子里头的人。

　　他骤然惊醒，看向斜对角门匾的字——靖毅侯府。

　　那是她的夫家。

　　怀仁慢悠悠捋着胡子说出的话还在耳畔：“寻常人啊，是摸不到月亮的。”

　　他那时还太过年少，不服气地说：“若是我偏想要月亮呢？”

　　怀仁思索片刻，不紧不慢道：“那你首先得倾尽所有，去造一架很高很高的梯子，至少要高到你站上去的时候，能摸到月亮。”

　　“然后，你得爬上这架梯子，不能走错一步，不能松开手，也不能畏惧旁人的讥讽——怎么会有人不自量力去抓月亮呢？”

　　“最后，你还得保证，那确确实实是朝向你的月亮，而不是单单施舍过你一道月光，却早就照了别人满怀。”

　　怀仁带着笑意最后说：“不然你好不容易爬上去了，却只能扑个空咯！”

　　他看见那顶轿子远去，清了清嗓子对驾车的小厮道：“去陈府。”

　　姚窈前脚刚进去就被后厨的人喊去帮忙，她很少拒绝府里的事，是因为她自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也是因为徐岷也从未吩咐过要优待姚窈什么。

　　她闷头劈柴，斧子在她手中一起一落，劈得很快，后厨的张嬷嬷看见了不禁感叹：“这才是用心做事的人！那几个死太监砍了几根就喊着斧头不快柴太软砍不动，我看明明一个小姑娘也能得心应手嘛！”

　　姚窈对别的倒是无所谓，唯有一句让她心里不痛快，她低头又去捡了一堆柴继续劈砍，木渣子溅到她脸上，她沉着声对张嬷嬷道：“我不是小姑娘了。”

　　张嬷嬷赶着去厨房里头，还是笑着应了句：“哎呀，没嫁人就是小姑娘嘛。”

　　姚窈还想出声反驳，却又憋了回去。

　　她想说，她嫁过人，嫁过两个，尽管都被她自己用刀砍死了。

　　也不能全部算是她自己砍的，因为她嫁的第二个丈夫，是徐岷握着她的手将刀挥下去的。

　　她继续砍柴，很热，豆大汗直从她额上流下来，她随便用袖子抹了一把汗，停下来喘了几口气。口太渴了，她准备去寻点水喝，看见小丫头笑嘻嘻捧了一杯茶过来。

　　小丫头年纪是真的小，十一二岁，姚窈足足大她一轮，尽管只能忽高忽低发出些难听的音调，但除去这些，她还是很招人喜欢的。

　　干活细心，不偷懒不怕累，笑起来眼睛弯弯，好像这个时候很难拒绝她提出的要求。

　　小丫头将茶递过去，姚窈拎着斧头看了一眼茶，又看了一眼小丫头笑着的脸。

　　“我从不吃别人递给我的东西。”她说完后又开始闷头劈柴，小丫头不走，就那样站在旁边看着她。

　　姚窈劈了一阵，小丫头还是不动，她被盯着心里发怵，受不了，将小丫头手里的茶杯摔在地上。

　　碎片四溅，姚窈总算心满意足，“对不住，我拿月钱再给你买个杯子。”

　　小丫头不再笑了，她眼中带着怒火，恶狠狠瞪了姚窈一眼，姚窈同样抬眸看她，小丫头张着嘴叫了几句，跑开了。

　　那头陈曜将陈芷送到了陈府，陈家的下人看见他倒是新奇：“哟曜哥儿，今天又是来求着老爷夫人讨钱给你娘来了？那病怎么还没治好啊？”

　　陈曜嘴角抽动了一下，却什么都没说。

　　守门的小厮调笑的声音还在继续：“哦，差点忘了，你娘几年前就死了啊！”

　　他没从正门走，拐了小门进去。

　　到了正厅，陈芷流泪呜咽，嘴张着却说不出话，陈家夫人看见了很是心疼，看见陈曜过来更是一把抓住他的领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曜面不改色背着他在路上匆忙编出的话：“昨夜大小姐被贼人掳走，幸得楚王殿下路过相救未酿成大祸，不过却终究晚了一步，被那群歹匪喂了哑药，怕是以后都说不出话了。”

　　说罢他还很痛心疾首地锤了锤胸口：“其实那地方就在京郊，离城门口不远，却偏偏让那匪徒跑了！我真恨不能替大小姐受这等苦楚折磨！”

　　他气得很真切，不知道的还以为陈家大小姐是他亲妹妹。

　　陈芷盯着他，圆目怒睁，却始终讲不出一个字。

　　陈家夫人似乎是被糊弄过去了：“既是楚王殿下所救，那便也没多大的事，找个太医开两幅安神药就是了。”

　　陈曜应声准备退下，却听见厅堂里头传来一阵低沉苍老的声音：“京郊，又是京郊。飞儿也是在那出事的罢。”

　　陈敬走了出来，他头发灰白夹杂，却梳得极整齐，一丝不苟。他穿着考究华贵的衣裳，与陈曜一身洗到发白的朴素官服完全不同。

　　就和他们的身份一般，虽然同样姓陈，陈敬是当朝右相，不过一人之下。而陈曜他爹不过是陈家旁了不知道多少支的庶子，他娘是乡下人交不上租送来抵债的通房丫头，他全身上下加起来的家当，或许真的不如陈府门口那个笑他的小厮值钱。

　　陈曜抱拳躬腰：“小人听吩咐行事，从不敢逾过规矩半步。”

　　陈敬冷哼了一声，或许他知道一个小看守头子也翻不出什么花样，便挥手让他下去了。

　　入夜后姚窈照旧去了徐岷书房，徐岷看她进来倒是先开了口：“张启方已经跟来过信了，陈芷昨夜确实在东宫。”

　　姚窈并不惊讶听到这个消息，顺着问了句：“然后呢？”

　　“但是徐嶙前两日就去了充州监修水利，并不在京城。”徐岷揉了揉眉头，“张启方只是个外围伺候的太监，东宫里头发生过什么他也不清楚。陈曜也不过一个看城门的副统领，除开方便夜里出行外，也无大用。”

　　他烦躁地锤了下桌子：“都没用！”

　　姚窈走上前，替他揉了揉肩膀，轻声唤了句：“二殿下。”

　　“您离京多年，根基不稳，手上没有可用之人也不必太过焦躁。”

　　徐岷苦笑了一下，“太子谦逊恭良，多倡仁德之政，民心所向是他，父皇偏爱是他，众臣夸赞是他，他凭什么就将好处占全了呢？”

　　“阿幺，”他的攀上姚窈正在轻轻为他捶肩的手，“你知道的，明明他什么都不如我，凭什么他什么都有呢？”

　　姚窈听见阿幺这个名字晃了晃神，不过还是答应着：“二殿下，您自然是最好的。”

　　她的这句话并不出于畏惧，而是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