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水珠华》怀歌

39、恰到春逢再会时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可否认，赤白焱在为君治国上可算是难得的明君，在位这几十年里，业绩是有目共睹的。在他的统治下，赤火可以说是国泰民安。但眼前的这些怎么回事？
　　遍地的尸骨，灰黄而满是沧桑，新旧交叠。明明已是春初，却还是枯草遍野，那些衰败的杂草将这些尸骨蜷缩着，交缠着。肮脏的苍蝇在他们的上空飞舞盘旋，不绝入耳的嗡嗡声叫人心情顿时疲惫且哽塞。
　　长期饥饿的人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相互搀扶着向前慢慢游移。当他们路过这些枯骨的时候，都是一脸的悲哀，那是对自己命运的悲哀，而不是对死去的人：自己难保明天不会沦为秃鹫的食物，不会沦为这苍蝇的追逐者。
　　他们全部都是难民么？
　　为什么会这样，这几年没有天灾，也没有人祸，为何还会衣不贴体，食不果腹，为何还要背井离乡？
　　是家乡发生了什么么？
　　我叫住经过身边的一个老者，问道：“大爷，你们为何会沦落至此？”
　　眼前的人其实也不是很老，大概也就五十来岁，但长期的饥劳已经让他沧桑得看起来像是七十古稀的老人。
　　他暗淡的眼睛似乎在我身上漂移了很久才找到焦距。暗淡的眼睛里是对未来的迷茫，对生的渴望。
　　“没有粮食，只能四处讨食过活了。”他的声音很是颤抖，佝偻着身子，缓缓的抹着两眼浑浊的泪珠。
　　“难道皇上不发粮赈济么？”赤白焱不是那种轻易之百姓于不顾的人。
　　老者叹口气：“没有啊，从去年起，各地突然间就都没了粮食，明明这几年都是大丰收的，年年都有上缴粮食。要是有粮食的话……呜呜……我的孙子就不会……他才五岁啊！”
　　我忙安慰他，然后解开自己的行囊将里面随身携带的一些干粮偷偷塞给他。
　　老者惊喜过旺，忙跪下要给我磕头道谢。
　　“老人家，快起来吧。”
　　“多谢恩公，多谢。”
　　“老人家，虽然我不是在朝为官，但是，我一定会想办法让朝廷发粮赈济你们的。”即使赤白焱不放粮，那赤潋滟这个身为全国首富的人也一定会有粮食！
　　想到这儿，我不禁忆起当年的沧州城，那时便是赤白焱舍弃了自己的子民。
　　“公子要当心啊，白焱现在可不同往日了，听逃回来的人说起，那里出现了人吃人的现象，就像当年沧州城那样啊。可怜啊，竟然出现这样的惨象。”
　　“嗯，我会的。”
　　告别了老者，我迅速策马向目的地飞奔。
　　人吃人，已经饿到这样的地步了么？看来这灾荒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了。
　　赤白焱，难道你当年舍弃了沧州的人民，现在还要舍弃更多么！

　　果然，当我到达白焱的时候，看见了这样熟悉又残忍的现象。
　　那些昏暗的人们，饥饿闪烁着寒光的眼睛，如地狱里的恶鬼一般，扑倒在尸体面前，大口大口的塞着腐肉，满足的发出嗞嗞声。
　　我用力捂住耳朵，却还是听得见，那些绝望的笑声，哭泣声……简直就是人间地狱。
　　丈夫吃掉死去的妻子，儿子吃掉年迈的父母……即使再难咽下，即使再如何的不舍，他们都会吃下去，为了活着，为了那不知所谓的未来。
　　明天的太阳还会升起，但是人们却已经是西落的陨日。
　　忽然，我坐下的马儿一声惨叫，我不防备它甩出，幸好反映及时，否则定会折骨断腿的。我抬头看去，原来饥饿的人们已经盯上它了。
　　我没有出手救它，只是看着它被这些人分吃殆尽。
　　鲜血流了一地，枯黄的野草被红色染尽，看起来像极了燎原的大火。
　　一匹马很快便被吃完，剩下的只是一副血淋淋的骨架子。
　　人们将视线转移到我的身上。
　　那些满是欲望的眼神叫人不寒而栗，身上的血污更叫人联想到了地狱的修罗。
　　对啊，这是人间的地狱。
　　曾几何时我也像他们这样，带着这样欲望的眼神藐视这一切，然后在尸堆里寻找着生存下去的希望。
　　我将腰间的佩剑拔出，做出应战的姿势，让他们知道我会武功的事实。
　　带头的几个人已经面露却色，犹豫不前，毕竟他们都是怕死的人，不会以自己的性命做赌注。
　　“各位，在下现在就进城去，一定会叫皇上开仓赈济大家。”
　　“你以为你是什么人，皇帝他能听你的！”一个胆大的人质问道。
　　“我不是什么人，但是，我有自信就算皇上不发粮也能让各位活下去！”我大声说道，声音带着无比的坚定，叫人信服。
　　“真的么？”
　　“我们会活下去么？”
　　……
　　已经有人开始动摇。他们都是些心善的人，只是活下去的欲望现在支配着他们。
　　“难道大家以为凭借着你们的力量有可能杀死我么？再说了，解决了今天的温饱，那么明天的呢？长此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我想各位一定听过沧州城的事吧？这样人吃人的事情我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我相信你。”一个看起来四五十岁的男子大声说道。
　　其他人也很快答应。
　　我收回剑，双手抱拳，道：“各位在这里等我一日，明日定会开城发粮给大家的。”
　　人们听到我的承诺，无不欢喜，热泪盈眶。
　　那是活着的人对生命希望的肯定。

　　告别了城外的那些人，我一个人徒步来到城楼下。
　　白焱的城门与别处的不一样，就规模而言就足足大了一倍有余，不过毕竟是一国的首都，这点也是必要的。
　　足有十几丈高的城门屹立在我面前，相比之，我显得渺小无比。
　　门的四周都是用完整的巨石砌起的城墙，细长杂乱的野草在石缝之中生长，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清理了。岁月的斑驳在上面显尽了力量，在时间的面前，任何力量都将显得渺小。
　　见我到来，城口上守卫的士兵伸出头来询问。也许是见我衣着长相不凡，他的态度虽不算是和善，但也没有呵斥或是驱逐。
　　“楼下何人？”
　　“在下颜裳，进城有些要事”现在时多事之秋，我不能轻易的报出潋滟的名号。
　　“皇上手御，白焱城不接待任何人，你回去吧。”
　　我不死心的说：“那颜渊，颜大人可在？在下是来寻找颜大人有要事的。”
　　守卫听到颜渊的名字，整个人都颤抖起来，语气立马变得毕恭毕敬。
　　“敢问你是颜大人的……”
　　“在下乃颜渊之子。”
　　守卫对我抱拳行礼，并言明立即为我开门。
　　看来在白焱，渊的势力还是挺盛的。
　　依风说得没错，帝位与潋滟只是时间问题。
　　不过说起来，这是我第二次庆幸自己是渊的孩子。

　　不一会，城门打开，两个侍卫迎我进去。
　　“颜公子，大人现在还在二皇子府，你可以去那里找，小的这就带您去。”刚才在城口上与我说话的侍卫低头说道。
　　“多谢。”我双手抱拳以表谢意。
　　他满是惶恐的拒绝。
　　“这可是小的的荣幸，颜公子这样是在折杀小人。”他低头奉承的说道。
　　我不再言语，只是随着他想南边走去。
　　白焱的东边是皇城内院，大皇子赤永烨住在北边的大皇子府，而赤潋滟这是住在南边。
　　我四下环顾，城内虽没有外面的那般凄惨，但也是萧条一片，大小的商铺都已经停业关门，街上的人也是少之又少。记得那时初次来这到时候，各国各地的商人遍地都是，人流穿梭好不热闹，现在……哎……
　　也许尽早结束这场皇位之争，这样的现象便会少了吧。
　　但是赤白焱他会妥协么？不会吧，不然面对这些灾民他也不会袖手旁观。
　　他还在意么？那个所谓的不详，那些不真实的东西就有这么大的决断力么？
　　就在我思忖之间，我们已经到达赤潋滟所在的二皇子府。
　　看来赤白焱还真是不喜欢潋滟，就连赐给的皇子府都这般的狭小简单。
　　不大的府门，没有镇门的石狮子，也没有金碧辉煌的题字。有的只是一块简单的木制牌匾，上面应该是潋滟亲手题的‘二皇子府’四个字。整个看起来都显得冷清。
　　看这场面也就只有一般大户人家的样子，这哪里有身为皇子因由的尊贵。
　　摇摇头，我不再多想，我随那侍卫进了门。潋滟是什么人，他要是真的在意这些，以他的财力，怕是皇宫都建的起来。

　　府内的房屋都以白蓝两色为主色调，看起来清爽而不冷清。小桥流水，假山顽石倒是不缺不少，尽管狭小，但也是布局得当，不失内蕴。
　　比起赤永烨府内的繁华奢侈，这里更显得安静祥和。这里，有种家的温馨，让人有种想回来居住休息的欲望。
　　穿过花厅便是后院，侍卫地位卑微不能再进去，只送我到这就转回去，我给了他些碎银算是答谢，他委婉的决绝便大步离开。
　　待他离开，府里的管家进来，听到我的报名，态度便立马恭敬。
　　从他口中我得知潋滟和渊此时正在后院休息。后院只要随着廊子一直前行便可以找到，所以我没有叫他带路，一个人只身前往。
　　随着廊子向前走了不到半刻钟，一个巨大的荷塘便出现我的面前。现在是春季，尽管春意还不是很浓，风中依旧透着淡淡的寒气，但那荷尖的翘意已经显示了春不可挡。
　　荷塘的中间有一座近十米长的石桥连接，对面是一处小屋，被几颗巨大的桂花树遮住，只露出点点屋檐和翘起来的房顶。颇有一种深山藏古寺的味道。
　　信步走过石桥，俯身想桥下看去，明镜般的水面倒出我的影子：一身的白衣翩翩，青丝倾泻……很好，不是那般的憔悴与风尘，应该会给他们一个很好的印象。
　　待我过桥，隐约可辨的琴声更加的清楚。
　　婉转悠远，飘渺不可琢磨，这是渊的琴声，我知道，他的琴声永远都不会显得悲伤，他总是怀着满腔的希望面对任何不幸与欢乐。
　　这是他的大度，所以他的琴声也显得豁朗。
　　转过一处草丛，三年不见的人便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喉中突然感到紧涩，呼之不出，他们的名字。
　　我只能静静的看着他们，慢慢的挪动我的步伐。我一直以为自己见到他们会非常的开心，我会扑进他们的怀抱，感受他们带给我的温暖。但此时此刻，我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
　　这不知是悲哀还是太过激动。
　　颜渊坐在我的正对面，听见我的脚步声他便抬起了头。
　　三年不见，他不是苍老，倒是风华更胜。
　　“晌儿！？”他惊喜交加，连手里的琴也不再弹奏，优美的琴声戛然而止。
　　潋滟转过头来也是一脸的诧异。
　　渊还是一身的白衣，朴素而富有气质，潋滟则是一身的绯衣，火红得耀眼。
　　“潋滟……渊……”我拽紧了双手，抵制眼眶里不受控制的泪水。
　　潋滟最先从过来抱住我，由于我身高的变化，现在我可将自己的头抵在他的肩膀上，可以将自己溢出的泪水挥洒在他的衣上。
　　“你怎么来了？”他话里是埋怨，但双手也抱我抱得更紧，压得我的肺部生疼，只是这样的疼痛倒是甜蜜。
　　“我来看你们来了。难道你们……就一点也不想我来么？”
　　渊走过来，微笑着看着我，这么近，我都可以看见他微红的眼睛，那里闪着全是欣喜。
　　“欢迎你回来。”
　　“呵呵……”
　　“以后我们三个人要一直在一起。我要盖一座自己的竹屋，门前是篱笆和菊花，屋后是荷塘。春日我们一同种菊，夏日对着荷塘饮酒赋诗，秋日在屋前赏菊品茶，冬日一起赏雪。”
　　颜渊说：“嗯，到时候我来煮茶。”
　　潋滟说：“那我就只管着出地方好了。这个地方不就正合适么？”
　　“好，到时候可不许反悔。”
　　“一辈子都不会！”
　　“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