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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丙午(贰) ...

  •   [展信佳。]

      [呃,这是一封写了白写的信,因为我写的时候就没打算让你看到。]

      [就像……我从来就是个不招人喜欢的人——很早就知道了。]

      [我惯于笑得温和阳光,每分每秒地拿捏着尺寸、小心翼翼地展示着自己的价值。于是白日的鲜花和灿烂且冰冷的日光将我环绕,却又叫我每每借由那些微小的征兆把自己从已经融入了集体的梦境中打醒,再一次、更深刻地意识到自己是如何地不讨人喜欢。]

      [——人总是这样的一种生物——但动物和孩子除外。]

      [……没人会奢求他们的回报,他们单纯、太弱,却是那般地能叫人的心软下来,叫人发觉似乎整个天地都是美好的,明日满布阳光,来路遍开鲜花——]

      [……谢谢你爱我。]

      [……]

      [……]

      [……]

      ——《密箧》

      ————————————

      手里的剑握了许久却依然冷得过头,楚阑夕其实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就像一面绷得紧过头的鼓,又像锈蚀了的齿轮,已经没办法给出什么反响了。但他手中的剑,却依然很稳。

      “……今日死在我剑下的那些魔修,知道你打算拿他们的血肉献祭供自己得道飞升么?”楚阑夕问道。

      那日同方渊子站在沙盘前,楚阑夕看过三千山峦,各处小祭坛相互勾连截断气脉,经纬缜密综错斜横成一座巨大的献祭之阵,万般的气血与生机尽数交汇在阵眼上,隐隐被某个蛰伏在暗的存在所吞噬吸食。世间诸事冥冥之中自有一套规则,而那一瞬间,谁也不知道楚阑夕眸中的此间山河竟已是一副摇摇欲坠的风雨飘摇。

      囚旬轻哼:“知道怎样?不知道又怎样?”他竟是全不意外楚阑夕看破他的图谋。

      “那便是不知道了。”楚阑夕随意将唇角的血蹭在衣袖上,喘息带起一阵阵抽痛。囚旬似乎并不想叫他死得这般轻易,先前的一下避开了要害斜穿过肋,伤处虽疼了些,一时半刻之内却并不致命。楚阑夕望着赏玩什么精致器物一般在指间把玩着一团魔气的囚旬。疼痛分走了他脑海里时刻按捺的自制力,楚阑夕抬起头眼眸深处阵阵泛起灰色,汗水顺着额角蜿蜒而下。

      “本座其实一直好奇。”囚旬漫不经心道,“——楚道尊,依你的修为,明明可以独善其身,为什么一定要和本座作对呢?楚阑夕、楚道尊,你瞧你胸怀天下慈悲为怀到了今时今日,左右也过不了今日了,也与本座解惑,如何?”

      “……有个人,叫楚玉京的,惫懒起道号,所以也叫玉京道人——教主有印象吗?”

      “哦?本座听闻是道尊的兄长。”

      “确是我兄长。”楚阑夕道,“教主日理万机,不记得自然不奇怪。魔教三十年前试图修复教主肉身,偏一处阵眼落在了阮氏湘台的落妄山,自此勾结了阮家。而我兄长,便是因窥破阮氏密辛而死。”

      他说得平静,但那实是一片不可触碰的遥远痂痕,稍沾雨露便洇出触目惊心的血色,而这一次那滔天的刻骨却并没有全然淹没他的神志。残阳方落,月牙不知断肠人心事,已至头上。

      而那个人……问他是不是月亮。楚阑夕走神。

      “……当年楚某人顽劣,不堪大用,待我得了权柄阮氏却已被教主的人暗中清理干净了。教主见谅,阑夕报仇无门,这笔账不得已算在你头上了。”

      话已经说清。楚阑夕放下按住伤处的手,举起了掌中的铁剑。那剑平平无奇,是把实实在在的凡兵俗武,却晃得囚旬心下微微一沉。月轮之下的尸山血海中乍然升起一轮簇若新雪的剑光,一帧帧亮过那双浑黄的竖瞳。开天地以来的法则骤然尽数压在他身上,天道的意志撕破了无为的假皮,冲他露出了森森地恶意

      ——已然迟了。

      囚旬低头。他的胸腔被一剑挑开,剑锋割破心脏,卷了刃地撞上他的妖丹。血红的琉璃一分为二,在夜色中自边缘飞散作细小的晶体,融化在风中了。与此同时,北郡三百六十阵脚、南岭七百余分坛逐一坍塌崩毁,三千地龙翻身,掩埋在纸醉金迷之下的骸骨终于得以重见天日,缚魂呜咽着冲上中三十三天,只待东阿重上,将一身冤厌交付天地罢了。

      这一次,。二人各自跌倒在尸山血海之中。

      “嗬——”囚旬剧痛,脸上却突然绽开个扭曲的笑,“……道尊可听过同命牵丝咒?你那好师侄的命,本座就带走了。”

      “我家白鹿如何,就不劳教主费心了。”楚阑夕道。

      囚旬的竖瞳猛然放大。却见楚阑夕身上的衣袍悄然晕开大片血迹,形状依稀竟同囚旬身上的一般无二。

      “你——疯子——命盘——你同他换了命盘——你知道——你、你还——”

      “……是啊,结在命盘上的咒无解……可我换了他的命盘。”楚阑夕大笑起来,一口口鲜血呛出,却浑不在意。身体里的生机在飞速的流逝,他知道囚旬必死无疑。从一开始伤人神魂的丘明缕便只是一个幌子,囚旬自己为了复生下在顾道身上的后手才是真正的杀招。善骑者坠于马,善水者溺于水,善饮者醉于酒,善战者殁于杀。这个狡兔三窟的猎者,终日打雁,终于瞎了眼。

      ——真好啊,还没丢了骨子里不知天高地厚的疯劲,楚阑夕还是那个楚阑夕。

      但……

      ……楚字却不是那个楚章了。

      “……对不起啦,白鹿。”

      他实在是累极了,身前身后只想诸事不管。他想起那一年小筑里的那张竹制餐桌,被兄长亲手拼接、上漆,摆满寻常的家常菜,年少的他同兄长相对而坐,眼里只有满目竹枝横斜。兄长温润的浅笑明亮澄澈,他始终学不像。许多年后在此坐在那张桌子前,兄长的位置却已经换了人。年轻的眼睛里黑而深邃,明眼瞧过去像鹿,满眼都是自己东施效颦的倒影。

      长剑自掌中滑落,已无力再捡起。他想起多年前的自己年少轻狂,自诩风流的裘马快意,想起萤火漫天的溪谷,大漠血红的圆日,想起塞北雪原——可惜了,世间那般多的好景致,还没同他的白鹿一起看过。

      这一年,正邪战场之上形势逐渐大好,即将尘埃落定,所有人都得以喘息。路人揣度着他的罪行,居风的亲友师长们一面顺从他的意愿发了通缉,一面手中压着证据时刻准备替他沉冤昭雪,满心忧虑地盼着他回去——他们不知道他的计划究竟是什么,只一心想待尘埃落定当一次能叫他“仗势欺人”一回的靠山。有个孩子被他裁改了命盘,前路一片坦途,却再记不得曾同他的纠葛,只待一朝脱离此方小世界,安安稳稳地做个得道的逍遥神君。还有、还有个同他约定要饮今年的新酒的兄长,不知他身在何处,知晓被放了鸽子会不会同多年前一般气得砸了酒盏……

      白鹿啊,如果有下辈子……你要擦亮眼睛,不要再爱上我这种人啦。

      只是……

      ——罢了。

      ————————————

      最后一道劫雷劈下,白衣青年举剑相迎。而那道雷霆裹挟着毁天灭地的威势而下,却如同长了眼睛一般掠过他的剑锋——

      ……轻柔地,流淌过他的发尾,悄悄地绽开了一朵小小的花。
      顾道愣了一下。头顶翻滚的雷云却声势骤歇,眷恋地徘徊了几息,倏忽而散,露出了背后的月亮来。雪亮的月光晃在他眼间,照得他微微眯了一下眼。莫名地,眼睑发酸。

      ——他好像,忘记了什么呢。

      后记

      多年后,崇山瑟谷之中,枫林渔樵之间,时有人看见一个带着傀儡的年轻修士。那傀儡不知是何材质,竟是栩栩如生。他能弹一把极旧的瑟,会微笑,也会微微地蹙起眉头。

      年华如我,摘搁枕畔,知为谁开
      携炉火入水
      莲池是陌路人,难依偎
      贪恋束缚的弦,走你云袖翻飞
      张弛岁月,我愿你慈悲只是虚伪
      神龛前烛光血色,香灰颤巍巍
      这叛道离经囚徒,借你口忏悔我原罪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6章 丙午(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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