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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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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次戊辰四月十六]
[我最近总是走神,从我在风外峰那棵老樱桃树底下醒来开始,心底总是隐隐感觉不安。闭关数年,心魔似乎已经压制住了,兄长的那匹故人锦也织成了,就挂在房间里,这样一抬头便能看见。]
[这一个月里掌门和几位师兄来看过我几回,颇为挂心的样子。孟洛师姐看起来很愧疚,应当是为了她说过兄长是我害死的之流的话,但其实没什么干系的,这本也是实话。若果不是我,孟师姐如今应该已经是我的嫂子了。]
[另,听说风外峰的护山禁制先前弄出了颇不小的动静,闹得一些弟子人心惶惶,所幸师兄们已经压下了。只是如今下面的弟子人人知晓居风有个第七尊,只觉得颇有烦扰,索性在风外讨个清闲。]
……
[戊辰年七月初二]
[方师兄今日带我见了个人,是他的首徒,叫顾道的。那孩子似乎像谁。赠见面礼的时候,我莫名没送备好的那方玉镇纸,反倒把那块玉玦送出去了。那玉玦是及冠时兄长送的压襟,我惯常配在身上的。罢,也许这玉玦同那孩子有缘罢。]
[方师兄请我看护此番出行历练的队伍,其中就有顾道。我心知他嘴上说是请我看顾,实则不过是担心我闷出些什么毛病,借口叫我去散心的。我原以为自己存在居风的意义不过是充当兄长的遗物,但这份关心却实是我亲受的,实在没如何资格挑拣。]
……
[戊辰年七月十五]
[黎小姐实在是个妙人。我已经许多年没听过这般好的瑟了。只不过她的瑟里似乎有心事,想来许是担忧擒贼一事。伤寒连上发了头疾,实在不大爽利。少聊,今日早歇了。]
……
[戊辰年七月廿]
[出事了。]
[黎小姐被杀了,走得凄惨。黎员外夫妇哭得凄惨,我却不敢上前去劝。我心知他们是怨我的,不止黎夫妇,还有顾道一行。他们怨我身为尊长却连个寻常姑娘都护不住,怨我作壁上观……也是我该着。头疾见重,我许该择日见个郎中。顾道那孩子心思澄,我只怕他落下心魔,竭力逗他,只似乎并不管用。出城时路上又碰见了棺车,应当不是黎小姐的。有些莫名的预感,感觉不大好。]
……
[戊辰年七月廿四]
[兄长的死绝不是简单的意外。我的仇人绝不止阮氏一族——]
[那个采花贼的尸体上,有逶迤之术的痕迹。这绝不是巧合。]
……
[戊辰年九月初六]
[我知道了。我会追查到底。]
……
[戊辰年十月廿一]
[原来如此,原来这份因果……应在这。也罢。原来如此。]
……
[戊辰年十月廿二]
[连若池毁了那匹故人锦。兄长只留给我那匹故人锦了,我只有那匹故人锦了。]
[我发了火。连若池似乎吓得不轻,只说要赔,我却想笑。什么都没了——连记忆,都没了。]
[顾道的眼神让我很不舒服。也许我看错了命盘……怎可能……]
[静明之日谁爱去谁去……别再来了。]
……
[壬申年二月初二]
[今日在水镜宫碰见顾道了,同连若池一道。那姑娘似乎长开了些,我恍然想起连若池原来是她的孩子。想喝酒。]
……
[壬申年二月初三]
[前些时日连毁了魔教六座分坛,有些脱离,不留神叫那个分坛主捅了一刀。血流了不少,只是伤习惯了,差点忘了自己是个凡人。师兄们又组团来看我,感觉自己像是个猴。]
[方师兄遣顾道带了两个医峰的杂役来照拂我,说是背后的伤口我自己不便上药。前车之鉴犹在眼前,我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拒绝。也许是不忍推辞方师兄的好意,又或者是……顾道实在像极了我曾经想活成的样子。]
……
[癸巳年六月十一]
[最近发生的事有些多,来不及写些什么了。总之如今正邪两边战事将休,魔教总坛又死了枕山河,剩一个半死不活的妖王囚旬实在翻不起什么浪花。]
[今日观他的命盘,不知缘何缺了一角,应是前些时日囚旬做的。他近来精神状态十分糟糕,应是先前驰援不及,丹道门城破遭灭门的事。他早有这般的心结,想来怨怪自身修为低微不是一两日,恐钻了牛角尖。他说他……想飞升。]
[容我想想。]
……
[癸巳年六月十二]
[他的命盘崩毁得速度远超我的想象。也罢,也许这就是命数。]
[不过是命盘。]
[明日去府谷,应是最后一战了。能回来的话……]
[……还是去喝一杯他的喜酒吧。他和连若池当是好事将近了。]
[当真是劫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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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死了。胸膛里漏风,他分不清是哪疼,只觉得冷,冷得三魂七魄都要冻成个晶莹剔透的冰溜子,好半天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被个妖化的魔修打胸膛撕开了骨血。好在幸不辱命,囚旬总归是死了。他疼,特别疼,死了该能舒服点,但他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含着那一口气不咽。耳边影影绰绰谁哭了一声,他终于模糊了意识。
“且不急消散。”
——谁在说话?
他浑浑噩噩地叫人捻着魂体,被点在眉心,耳畔那个声音淡淡道:“恰赶上了,先前取了你伏使半魄,如今还与你,”
无数记忆的片段纷至沓来,他单薄的魂体简直被冲刷得左支右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那人道,“且去解愿,有人打上了绕阶寒,要你回去呢。”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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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阳光似乎好得出奇。楚阑夕或许是觉得自己睡得太久了,终于醒了过来。这是一间不知道在哪的小屋,阳光从木窗里投射进来,照在窗前。肢体僵硬得要命,不过没关系,缓一缓尚还可以移动。他撑着桌柜站在了窗前。
“咔嚓。”
楚阑夕回头,一个人背着剑的青年正站在他身后,脚前是只死无全尸的瓷碗,淌着热气腾腾的粥。一如数年前,楚阑夕抬眼,撞进了一双深如潭水的黑眸。
良久,那人梦游般地走近,颤抖着伸出双手。楚阑夕淡淡笑开,眼角眉梢都挂起了明晃晃的锋芒。他任那人将自己揽住,随后抬手压下他的头,吻了上去。
这是一个毫无章法和修饰的吻,二人疯狂地争夺者稀薄的氧气,任分不清是谁的泪水从腮边落进脖颈。
唇舌相接,抵死缠绵。
世界终于不在他肩上了。血红的霞光挂在楚阑夕睫上时,他被他的全世界拥着,微合了眼睑。顾道俯在他耳边,湿热的气息敲在他的耳膜上:
“欢迎回家,阑夕。”